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卑俟儆兴痉罘ǔ辛?,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浮⑽闹?,大夫世權(quán),陪臣執(zhí)命。陵夷至于戰(zhàn)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勢,競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于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及至漢興,禁網(wǎng)疏闊,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shù)。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于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于閭閻,權(quán)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于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狈敲魍踉谏?,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quán),其罪已不容于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齒,衛(wèi)、霍改節(jié)。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里之俠原涉為魁。 朱家,魯人,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臧活豪士以百數(shù),其余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余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于己私。既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guān)以東,莫不延頸愿交。 楚田仲以俠聞,父事朱家,自以為行弗及也。田仲死后,有劇孟。 劇孟者,洛陽人也。周人以商賈為資,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而符離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是時,濟南瞷氏、陳周膚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后,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陜寒孺,紛紛復出焉。 郭解,河內(nèi)軹人也,溫善相人許負外孫也。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靜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感概,不快意,所殺甚眾。以軀借友報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鑄錢掘冢,不可勝數(shù)。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 及解年長,更折節(jié)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于心本發(fā)于睚眥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釂,非其任,強灌之。人怒,刺殺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賊不得!”棄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吾兒不直。”遂去其賊,罪其姊子,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箕踞視之。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見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泵恐林备?,數(shù)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嵴吣巳馓恢x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數(shù),終不聽??湍艘娊?。解夜見仇家,仇家曲聽。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多不聽。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quán)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p> 解為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不敢乘車入其縣庭。之旁郡國,為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厭其意,然后乃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重之,爭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余車,請得解客舍養(yǎng)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衛(wèi)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鄙显唬骸敖獠家拢瑱?quán)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余萬。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隔之,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guān),關(guān)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歡。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guān)。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quán),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解。 自是之后,俠者極眾,而無足數(shù)者。然關(guān)中長安樊中子,槐里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皃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佗羽公子,南陽趙調(diào)之徒,盜跖而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xiāng)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章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懼。其后京兆不復從也。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quán)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quán)擅勢免官,徙歸故郡。顯資巨萬,當去,留床席器物數(shù)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嘆曰:“吾以布衣見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河平中,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yǎng)刺客者也。 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yī)也,護少隨父為醫(y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yī)經(jīng)、本草、方術(shù)數(shù)十萬言,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由是辭其父,學經(jīng)傳,為京兆吏數(shù)年,甚得名譽。 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其門,咸得其歡心。結(jié)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jié),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長安號曰“谷子云筆札,樓君卿唇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里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 久之,平阿侯舉護方正,為諫大夫,使郡國。護假貸,多持幣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冢,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數(shù)百金之費。使還,奏事稱意,擢為天水太守。數(shù)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罷朝,欲候護,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鄙滩宦?,遂往至護家。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簿謂西曹諸掾曰:“不肯強諫,反雨立閭巷!”商還,或白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 后護復以薦為廣漢太守。元始中,王莽為安漢公,專政,莽長子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涂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發(fā)覺,莽大怒,殺宇,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相知,寬至廣漢過護,不以事實語也。到數(shù)日,名捕寬詔書至,護執(zhí)寬。莽大喜,征護入為前煇光,封息鄉(xiāng)侯,列子九卿。 莽居攝,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煇光界,護坐免為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封為樓舊里附城。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自安如舊節(jié),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子上壽”。坐者百數(shù),皆離席伏,護獨東鄉(xiāng)正坐,字謂邑曰:“公子貴如何!” 初,護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護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及護家居,妻子頗厭呂公。護聞之,流涕責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托身于我,義所當奉?!彼祓B(yǎng)呂公終身。護卒,子嗣其爵。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數(shù)負進。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遂于是辭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逼湟姾袢绱恕T蹠r,征遂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為京兆史。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為后進冠。并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又日出醉歸,曹事數(shù)廢。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輒詣寺舍白遵曰:“陳卿今日以某事適?!弊裨唬骸皾M百乃相聞?!惫适?,有百適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大司徒馬宮大儒優(yōu)士,又重遵,謂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之?”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郁夷令。久之,與扶風相失,自免去。 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遵為校尉,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桀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guān)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沾醉時,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對尚書有期會狀,母乃令從后閣出去。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長八尺余,長頭大鼻,容貌甚偉。略涉?zhèn)饔洠犛谖霓o。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為榮。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后。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者,由是起為河南太守。既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于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幾,口占書吏,且省官事,書數(shù)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數(shù)月免。 初,遵為河南太守,而弟級為荊州牧,當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后司直陳崇聞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圣化為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遵知飲酒飫宴有節(jié),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酒混肴,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污印韨,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弊窦让?,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 久之,復為九江及河內(nèi)都尉,凡三為二千石。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封淑德侯。后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zhì)疑問事,論道經(jīng)書而已。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 先是,黃門郎揚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猶瓶矣。觀瓶之居,居井之眉,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于纆徽。一旦■礙,為■所轠,身提黃泉,骨肉為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鴟夷滑稽,腹如大壺,盡日盛酒,人復借酤。常為國器,托于屬車,出入兩宮,經(jīng)營公家。由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jīng)書,苦身自約,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間,官爵功名,不減于子,而差獨樂,顧不優(yōu)邪!”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子欲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雖然,學我者易持,效子者難將,吾常道也。” 及王莽敗,二人俱客于池陽,竦為賊兵所殺。更始至長安,大臣薦遵為大司馬護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單于欲脅詘遵,遵陳利害,為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為賊所敗,時醉見殺。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自陽翟徙茂陵。涉父哀帝時為南陽太守。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chǎn)業(yè)。時又少行三年喪者。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行喪冢廬三年,由是顯名京師。禮畢,扶風謁請為議曹,衣冠慕之輻輳。為大司徒史丹舉能治劇,為谷口令,時年二十余。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為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為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T豪及長安、五陵諸為氣節(jié)者皆歸慕之。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在所閭里盡滿客。或譏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結(jié)發(fā)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為名,正復讎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涉應曰:“子獨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不幸一為盜賊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涉自以為前讓南陽賻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也。乃大治起冢舍,周閣重門。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謂其道為京兆仟,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費用皆仰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nèi)困。專以振施貧窮赴人之急為務。人嘗置酒請涉,涉入里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涉即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家無所有,涉曰:“但潔掃除沐浴,待涉?!边€至主人,對賓客嘆息曰:“人親臥地不收,涉何心鄉(xiāng)此!愿撤去酒食?!辟e客爭問所當?shù)?,涉乃?cè)席而坐,削牘為疏,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分付諸客。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涉親閱視已,謂主人:“愿受賜矣。”既共飲食,涉獨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為棺斂勞俫畢葬。其周急待人如此。后人有毀涉者曰“奸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賓客多犯法,罪過數(shù)上聞。王莽數(shù)收系欲殺,輒復赦出之。涉懼,求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守復土校尉。已為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涉單車驅(qū)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見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斫傷屠者,亡。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涉未謁也,聞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為。會涉所與期上冢者車數(shù)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縛,箭貫耳,詣廷門謝罪,于君威亦足矣。”尹公許之。涉如言謝,復服遣去。 初,涉寫新豐富人祁太伯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為縣門下掾,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單車歸為府吏,涉刺客如云,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為寒心。涉治冢舍,奢僣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今為君計,莫若墮壞涉冢舍,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如其計,莽果以為真令。涉由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遂殺游公父及子,斷兩頭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nèi)隱好殺。睚眥于塵中,觸死者甚多。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見,責以罪惡,赦貰,拜鎮(zhèn)戎大尹。涉至官無幾,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漢。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徒建請涉與相見,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冢舍者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相怨!”涉曰:“尹君,何一魚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內(nèi)恨恥之,陽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zhèn)三輔,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shù)十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車上,送車分散馳,遂斬涉,懸之長安市。 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然莫足數(shù)。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陽韓幼孺、馬領(lǐng)繡君賓、西河漕中叔,皆有謙退之風。王莽居懾,誅鋤豪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素善強弩將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泵怨\,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中叔子少游,復以俠聞于世云。 《漢書·游俠傳》翻譯及注釋古時天子建國,諸侯立家,上至卿大夫而下至平民百姓都各有一定的等級之差,造就使得人民能服從他們的長官,而下屬也斷絕了非分之想。孔子說:“天下太平,國家的最高政治權(quán)力就不會掌握在大夫之手?!卑俟俚靡宰穹犆?,各司其職,失職的人得到查處,侵權(quán)的得到懲罰。這樣一來,方能上通下順,而萬事條理井然。 隨著周王室的衰微,禮樂征伐的制定開始由諸侯各自做出。齊桓公和晉文公以后,卿大夫?qū)?quán),朝中重臣發(fā)號施令。局勢演變到了戰(zhàn)國,則開始了諸侯之間的合縱連橫,他們背棄了禮義,以聲威和武力相抗爭。由此列國間的一些公子們,如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嘗君,楚國的春申君,都憑藉王公貴族的權(quán)威,競相成為游俠,那些雞鳴狗盜之徒,沒有不恭敬和歸順他們的。而趟國相虞卿不惜離開國家和君主,以解救自己的好友魏齊于危難之中;信陵君魏無忌竊取兵符,假傳君命,追殺大將,專師出征,以解趙國平原君被秦兵圍困之急。他們都因為以諸侯間的關(guān)系為重而名揚天下。那些握腕而游談的俠義之士,都以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和春申君這“四豪”為領(lǐng)袖。于是背叛朝廷、私結(jié)死黨的協(xié)議成為現(xiàn)實,嚴守公職、尊奉君主的風氣開始衰退。 等到漢朝興起,禁令法規(guī)十分寬松,因此遣一狀況仍未得到改變。所以代國相陳稀有隨從的車千乘,而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都招收賓客上千人。外戚大臣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蚣的屬下在京城裹游逛生事,平民身份的游俠劇孟、郭解之流流竄于里巷,橫行于州縣,勢力壓過了公侯。許多平民百姓把他們的聲名和事跡做為一種榮耀,向往而又仰慕他們。而他們雖然陷于刑法的罰處,也不惜殺身成名,就像季路、仇牧一樣,死而無悔。所以曾子說: “身居高位的人不依規(guī)矩行事,百姓早就離心離德了。”沒有圣明的君王在上,指示出世間的善惡,制定出國家的禮法,人民又從何知道禁例而自我糾正呢! 古代正統(tǒng)的看法是:五霸,是三王的罪人;而六國,又是五霸的罪人。如此看來,這四豪,又應是六國的罪人。況且郭解一類的人,以平民的低下身份,竊奪生殺的權(quán)力,他們的罪過已經(jīng)是天地所不容的了。然而反觀他們的另一面,卻是溫良友愛,助人為樂,謙遜禮讓,也都有不凡的風采??上Р缓虾跽y(tǒng)的道德規(guī)范,衹能歸入不登大雅的末流,將他們殺身滅宗,也是理所應該! 自從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紛和淮南王劉安之后,天子對他們切齒痛恨,衛(wèi)青、霍去病以他們?yōu)榉疵娴慕梃b。然而郡國中的豪杰到處都有,京城中還有他們的親友與其內(nèi)外呼應,這也是古今正常的現(xiàn)象,沒有什么可說的。衹是成帝年間,外戚王氏家中的賓客盛極一時,而樓護是其中的統(tǒng)帥。等到王莽上臺時,諸公之間又以陳遵最有勢力,而里巷中的俠士則以原涉為首領(lǐng)。 朱家,魯國人,與高祖生活在同時代。魯國人都以信奉儒教而著稱,而朱家卻以愛好游俠而聞名。他所收養(yǎng)的俠客豪士有上百人,另外還有許多平庸之人就更是不可勝數(shù)。但是他始終沒有自我炫耀,一切施舍,惟恐被傳揚出去。周濟他人,則先從貧賤者開始。以致他自家卻窮得找不出多余的財產(chǎn),衣服衹用素布,吃飯則不講究味道,出門也衹乘小牛車而行。專愛急人所急,把別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雖然暗中幫助季布解脫了厄運,但等季布發(fā)達以后,卻再也不去相見。所以關(guān)東一帶,沒有人不希望與他結(jié)交。楚國的田仲以游俠聞名,拜朱家為義父,自以為自己與叁塞相比,實在望塵莫及。旦世死后,又出了一個趙孟。 劇孟,洛陽人。周人以經(jīng)商為資本,劇孟卻以豪俠著稱。吳、楚叛亂時,條侯任太尉,乘傳車到東方出任大將軍,剛到河南,便得到了劇孟。他高興地說:“吳、楚想成大事業(yè)卻不去求得劇孟,我知道他們是不能成功的?!碑敃r天下一片騷亂,大將軍得到了劇孟就好像奪取了一個敵國一樣。劇孟的品行酷似朱家,而又喜好賭博,多與少年一同游戲。然而劇孟的母親去世,從遠方來送殯的車有上千乘之多。等到劇孟死去,家裹卻沒有什么錢財了。還有符離王孟,也因豪俠之名著稱于江淮之間。當時濟南的氏、陳郡的周膚也以豪俠聞名。景帝聽說了他們,便派人把他們這一類人通通殺了。后來,伐郡的諸家白氏、梁國的韓毋辟、陽翟的薛況、陜地的寒孺等,也紛紛地復出為有名的豪俠。 郭解,河內(nèi)郡軹縣人,是溫地善相人許負的外孫。郭解的父親,以俠士為業(yè),孝文帝時被殺。郭解為人性格沉靜而勇悍,不愛飲酒。他年少時陰狠暴躁,一有不快,就動武殺人,被他傷害的人很多。他能不惜性命地去血報私仇,還藏匿亡命之徒,進行搶劫盜竊活動,沒事時就鑄假錢、掘墳墓,其劣跡不可勝數(shù)。虧得有上天保佑,他在危急時才常常得以解脫,就好像遇上了大赦。 等到郭解已長大成人,便開始反省改過,進行自我約束,對怨仇回報以仁德,樂善好施而又清心寡欲。然而他想當俠士的理想?yún)s越發(fā)強烈。雖然已經(jīng)做了一些挺身救命、不為功名的善事,但其兇險的本性常常表現(xiàn)于眉宇之間,仍然像從前一樣。而許多少年仰慕他的品行,亦總愛鋌而走險,傷人復仇,但郭解本人卻無從得知這些事。 郭解姐姐的兒子仗著郭解的聲勢而很霸道,有一次他與別人一起喝酒,讓人飲盡爵中之酒,那人承受不了,于是他就強灌那人喝。那人大怒,刺殺了郭解姐姐的兒子逃去。郭解姐姐發(fā)說:“竟敢在郭解在世之時殺死我的兒子,兇手卻逃跑了廠于是就把兒子棄尸道旁,不加埋葬,想用羞辱激怒郭解。郭解派人打探到了殺人者的去處。他走投無路,便自己跑來,將實情都告訴了郭解。郭解說:“你殺得對,是我家小兒不像話?!庇谑潜惴抛吡藲⑷速\,郭解把罪責歸到了自己姐姐的兒子身上,將他的尸體收殮后而加以埋葬。眾人聽說了這件事,都敬重郭解的仁義,跟隨他的人也越發(fā)多了起來。 一次郭解外出,路入都躲避他,惟獨有一人伸直張開了兩腿坐在那裹看著他。郭解問他的姓名,他的隨從則要殺了那人。郭解說:“在巷舍間有人對我失敬,是因為我的品德還有問題,他有什么罪呢!”于是暗暗告訴尉史說:“這個人是我所敬重的,到征用值更之卒時請免用他?!泵康皆撃侨胫蹈鼤r,他數(shù)次前去,管事的吏員都沒有讓他值更。他很奇怪,詢問其中的原因,吏員訴他是郭解使他免更的。那對郭解失敬的人才袒露胸背向郭解謝罪。少年們聽到了這件事,都越發(fā)敬慕郭解的品行。 洛陽某人有一個仇人,城中名士豪客從中調(diào)解者有十多入,那仇人都不聽勸。某人便來求郭解。郭解夜晚去仇人家見他,那仇人終于屈從了他。郭解對那人說:“我聽說洛陽眾人從中調(diào)解,你都不聽?,F(xiàn)在幸能聽了我郭解的勸說,可是我郭解又怎能以他方人的身份爭奪本地名士們的權(quán)力呢!”于是他趁夜而歸,沒讓別人知道此事,他說:“這次暫且不算數(shù),等我離去,讓洛陽豪客再來調(diào)解時再作數(shù)?!?/p> 郭解身材短小,恭謙儉樸,出門從未有隨從的車騎,也不敢乘車進入縣中官庭。到了鄰近的郡國,被入請求找事做,可以推脫的,就推脫了;不可以推脫的,都要讓每個人滿意,然后才敢吃別人的酒食。眾人都把這事看得很重,爭相使用那些人。城鎮(zhèn)中的少年們及鄰近縣裹的豪客們半夜登門來訪郭解的,在他門前常停下馬車十余輛之多,這多是請求收養(yǎng)郭解門客而來的。 等到要將豪民徙至茂陵時,郭解因貧窮,財產(chǎn)沒達到應該遷徙的標準。而管事的官吏膽子小,不敢不讓他遷徙。衛(wèi)青將軍替他講話: “郭解家貧,不屬于遷徙的對象?!被噬险f:“郭解衹是一個布衣,竟能使將軍為他說情,這還能算是貧窮嗎!”郭解衹得遷徙,臨行眾人爭來相送,送行的財物多至成千上萬。軋縣人楊季主的兒子任縣裹的屬吏,阻止相送的眾人,郭解兄長的兒子竟把這姓楊的殺死,還取了首級。郭解入關(guān)后,關(guān)中的名士豪客不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競相來與他交結(jié)。本鄉(xiāng)人又殺了楊季主,楊季主的家人上書告狀又被殺于宮城之下?;噬下犝f了此事,就派吏員來逮捕郭解。郭解聞風潛逃,安置老母家室到夏陽,自己則去了臨晉。臨晉有個叫籍少翁的人慕其名卻從未見過郭解,便將他私放出關(guān)。籍少翁放出了郭解,郭解又去了太原,所過之處,常把此事告訴給留宿的主人。捕吏追循蹤跡找到籍少翁,籍少翁情急而自殺,使人證從此斷絕。過了許久終于捕得郭解,全面地調(diào)查了他所犯的罪行,但他的那些殺人罪行,卻都發(fā)生在大赦以前,難以追究。 軹縣有一個儒生陪從使者而坐,眾人多為郭解美言,而儒生卻說: “郭解專門以奸盜觸犯公法,怎能說他是賢人呢?”郭解的家客聽到了此言,便暗殺了這個儒生,并切斷了他的舌頭,為此一案吏員又提郭解來訊質(zhì),郭解實在不知殺人者是誰,殺人者當時也確沒有查清,吏員便上奏說郭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指出: “郭解身為一個布衣平民,卻私結(jié)黨羽,濫使權(quán)力,因小事而肆意殺人,郭解自己不知,這種罪行已超過了郭解知道的殺頭之罪。應該按大逆不道罪名來處置。”于是皇上便下令將郭解全家處斬。 從此以后,各地所出的俠士極多,而卻沒有值得數(shù)說的。但關(guān)中長安的樊中子,槐里的趟王孫,長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翁中,太原的魯翁孺,臨淮的兒長卿,束陽的陳君孺等,他們雖然身為俠士卻都有禮讓謙遜的君子之風。至于北道的姚氏,西道的諸位杜氏,南道的仇景,束道的佗羽公子,南陽的趙調(diào)等人,都是強盜而混雜在平民之間,又何足掛齒??!他們是朱家那樣的人也會感到羞辱的。 萬章,字子夏,長安人。長安地方十分繁華,街市中有很多豪俠之士。萬章住在城西的柳市,人稱“城西萬子夏”。后來,他做了京兆尹的幕友,曾跟著京兆尹去過殿中,在那裹侍中、諸侯和貴人都爭著要和萬章作揖,卻沒有人去找京兆尹交談。萬章十分局促退縮,也十分害怕。從此之后,京兆尹就再也不叫萬章陪著自己了。 萬章與中書令石顯很要好,也藉了石顯有權(quán)有勢的光,所以他家門前的車馬總是接連不斷。到了成帝初年,石顯因為專權(quán)擅勢的罪名而免了官,搬回家鄉(xiāng)去了。那時石顯家財千萬,臨走的時候,留了些床席器物值幾百萬,要送給萬章,但萬章沒有接受。有些賓客詢問其中的原因,萬章感嘆地說: “我是身穿布衣的平民百姓,承蒙石君憐惜,現(xiàn)在石君已破家敗業(yè),我不能相救,反而還去接受他的財物,難道這件石氏的禍事,我萬氏反當作福氣嗎!”眾人間聽此言,無不口服心服,并交口稱贊他的為人。 河平年間,王尊當上了京兆尹,開始捉捕豪俠之士,殺了萬章和作箭的張回、酒市的趟君都、賈子光等人,他們都是長安城裹著名的豪俠,也是最愛私報仇怨和收養(yǎng)刺客的人。 樓護,字君卿,齊國人。他父親是世傳的醫(yī)生,樓護小時候就隨父親在長安行醫(yī),出入于貴戚之家。樓護誦讀醫(yī)經(jīng)、本草、方術(shù)書籍數(shù)十萬言,長輩們都喜愛看重他,都對他說:“以你樓君卿的人才,何不學習做官呢?”由此樓護辭別了他的父親,開始學習經(jīng)傳之書,當了京城的小吏數(shù)年,很有聲譽。 這時王氏剛剛興盛起來,滿門都是賓客,五侯兄弟爭名奪利,對賓客他們各人都有自己所厚待的人,賓客很難左右逢源,衹有樓護同時被他們都收入了門下,并得到了他們每人的歡心。樓護結(jié)交士大夫,對自己的一切無不傾露,他結(jié)交長輩,更顯出親切而敬重,大家都因此而佩服他。樓護為人矮小善辯,議論起來常常能聯(lián)系到名譽與節(jié)操,使聽者不由肅然起敬。他與谷永都是五侯的上客,所以長安城中有句傳言道“谷子云的筆札,樓君卿的唇舌”,說的正是他們各自被世人看重的特長。樓護的母親死了,送葬的人乘坐的車就來了二、三千輛,里巷的人編歌唱道:“樓君卿治喪五侯忙?!?/p> 過了許久,平阿侯舉薦樓護為方正之才,任諫大夫,又出使郡國。樓護負責監(jiān)督官府借貸給窮人的財物,身邊持有很多錢幣和帛匹,路過齊國,上書請求為祖上的墓地上墳,由此與宗族親友得以相會,便按關(guān)系親疏的不同各自贈送了一些錢財帛匹,一天就散發(fā)了價值百金的贈禮。出使回朝后,樓護稟報了出使的情況得到了皇上的滿意,便升他做了天水郡太守。又過了幾年樓護被免官,家居在長安城中。當時成都侯王商任大司馬衛(wèi)將軍,一次上朝過后,想去看望樓護,他的主薄官勸說他:“將軍你以至尊之身,不宜于出入里巷之中。”王商不聽,于是就去了樓護家。樓護的住處十分狹小,他們衹能站在車下,停了好長一段時間,天要下雨了,主簿官對西曹諸位屬吏說:“大將軍不聽勸告,現(xiàn)在反而要站在里巷中淋雨!”王商回去后,了解到主簿的這些話,對他十分反感,便以調(diào)動工作為由撤了他主簿的職,一生再沒有讓他當官。 后來樓護重新被推薦當了廣漢郡太守。元始年間,王莽任安漢公,專擅朝政,王莽的長子王室與其妻子的兄弟旦寬密謀用血涂抹在王差的宅門上,想威脅王莽使他交還朝政大權(quán)。此事發(fā)覺后,王莽大怒,殺了王宇,而呂寬卻亡命出逃。旦寬的父親一向與摟謹相識,旦直到了廬還郡路過摟謹處,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過了幾天,指名追捕呂寬的詔書送到,樓護立即扣留了旦寬。王菱因此而大喜,征召擅護為前輝光,封爵號為息鄉(xiāng)侯,列于九卿之中。 王莽攝政期間,槐里地方的大盜賊趙朋、霍鴻等群起作亂,也蔓延到了前輝光管轄的區(qū)域,樓護因此獲罪免官成為平民。他在居官時,官俸賂金等所得財物也都隨手用光?;氐搅死锵镏?,而當時五侯也都已死去,真是老年失勢,連賓客也越來越少。到了王莽篡位當了皇上,以舊情召見樓護,封他為樓舊里附城。而成都侯王商的兒子王邑當了大司空,十分尊貴,王商的舊H朋友都很敬重王邑,惟有樓護仍按以前的禮節(jié)對待他,王邑也以父輩看待樓護,不敢有所失禮。當時王邑曾召集賓客,王邑居于酒樽之下。稱“賤子上壽”。在坐的人有上百之多,都離席伏地行禮,而樓護卻獨自面向東方正襟危坐,后來還寫信對王邑說: “王公子你尊貴的太過分了!” 當初,樓護有一個老友叫呂公,沒有子嗣,便來樓護家寄住。樓護與呂公、樓妻與呂嫗在一起進食。等到樓護免官家居后,妻子很厭煩呂公。樓護知道了此事,便哭泣著責怪他的妻子說:“呂公因為故舊之情和孤苦窮老而寄住到我家,從道義上說我們應該奉養(yǎng)他?!庇谑欠铕B(yǎng)呂公終身。樓護死后,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爵號。 陳遵,字孟公,杜陵縣人。他的祖父叫陳遂,字長子,當漢宣帝微賤的時候,和他很要好,時常跟他一起賭博圍棋,由此屢次欠了賭債。等到漢宣帝即位,便任用了陳遂,不久調(diào)他去做了太原太守,有一天宣帝賜予陳遂一道璽書說:“制詔給太原太守:現(xiàn)在你官尊祿厚,可以償還賭博時輸?shù)腻X了。你夫人君寧當時在場,知道實情。”陳遂于是辭謝宣帝說:“這些事都發(fā)生在元平元年赦令之前,不應再追究了?!彼贡恍廴绱藘?yōu)待。元帝時,征召陳遂做京兆尹,后來官做到廷尉。 陳遵早年就失去了父親,后來與一位名叫張竦號伯松的人都做了京兆史。張竦學問淵博,理事通達,以清廉節(jié)儉自我約束,而陳遵卻放縱而不拘小節(jié),然二人操守品行雖然不同,但互相之間卻很親近友愛,哀帝末年時,他們都已很具名望,成為了后進人士中的佼佼者。二人又都進了公府,公府中的掾史屬官,都衹有些瘦馬破車,從不講究光鮮自己的外表,衹有陳遵極盡車馬衣服的華麗,他的門外,總是車馬交會,很有氣派。每天他出去飲酒,定要大醉而歸,以致對公事卻屢次不去處理。西曹按照舊有的規(guī)矩罰了他,伺候他的小吏總是到官舍中通告陳遵說:“陳卿今天又為了某事受了罰?!标愖裾f:“等滿了一百件,再來通告我?!卑磁f的規(guī)矩,被罰一百次的人要被斥退,后來滿了一百件時,西曹便請大吏斥退陳遵。那時大司徒馬宮是位度量很大的人,他本來就寬容士子,又十分看重陳遵,于是就對西曹說:“此人是一位很有才干的高士,怎么可以用小規(guī)矩去責斥他呢?”便舉薦陳遵,稱他能治理三輔中難以治理的艱巨屬縣,于是就讓他補做了郁夷縣令。過了很久,他由于和扶風的意見不合,便自己辭官而去。 槐里地方的大盜賊趟朋、霍鴻等人群起造**,陳遵正任校尉,他打擊趟朋、霍鴻等很有功勞,便被封為嘉威侯。他住在長安城中,所有列侯、近臣、貴戚都很看重他。凡是到任的郡縣 官,及郡國豪杰到京師來的,沒有不同到陳遵門下拜訪的。 陳遵喜歡飲酒,每次舉行大酒宴,等到賓客滿堂時,常常關(guān)上了門,把客人車子上的鍵頭投入井中,那怕有急事,也不能出去。曾經(jīng)有一位部中的刺史因公來拜訪陳遵,正好趕上他狂飲之時,刺史十分窘迫,待陳遵酩酊大醉時,他突然進去見了陳遵的老母,叩頭告訴她自己和尚書約好還有公事要談,陳遵母親便叫他從后門出去。陳遵大概時常喝醉酒,但是公事并沒有耽誤。 陳遵身高八尺多,頭長鼻大,相貌一表堂堂。略讀了些傳記,便會寫作文辭。他生性愛好寫字,給他人寫去的信簡,都被對方珍藏起來以為榮耀。每有請求,大家都不敢拒絕他,所到之處,整個上流社會都會思慕他,惟恐怠慢了他。這時有一位和陳遵同姓同名的人,每當他走訪到別人門前時便喊道“陳孟公到”,于是座中沒有不震驚的,等他進了門,卻不是心目中的那個陳孟公,因此便稱此人為陳驚坐。 王莽一向驚異陳遵的才干,在位的官吏們也大多稱譽他,因此便任他做了河南郡的太守。陳遵既已到任,便派了承差到西面去,招來了會寫書札的書辦十人,替自己寫私信,感謝京城中的老朋友。陳遵自己靠在茶幾上,口述意思給書辦,并且還一邊省察著公事,很快就寫了上百封信,親近的和疏遠的信的內(nèi)容意思也各不相同,河南郡的人都因此而大為驚駭。過了幾個月,他就被免了官。 當初陳遵任河南郡太守時,他的弟弟陳級則任荊州牧一職,要去赴任了,兄弟二人都路過一位長安富豪的家,這位富豪是故淮陽王的外家左氏,二人在他家飲酒作樂。后來有個名叫陳崇的司直聽說此事,便向朝廷參奏說: “陳遵兄弟僥幸蒙受圣恩,超越等級,歷任官位,陳遵的爵號已到列侯,官職達到郡守,陳級也官至州牧,奉命出使,都應該以保舉正直、監(jiān)察邪曲、宣揚圣王教化為己任,但是他們現(xiàn)在卻不修身自慎,專做有失體統(tǒng)的事。當初陳遵剛做官時,他竟乘著帶篷的車子進入閻巷中,去寡婦左阿君家中擺酒唱歌,陳遵還起身狂舞,竟失足跌倒在座上,夜間又留宿在寡婦家,被侍婢擁扶著才去睡覺。陳遵明知飲酒宴會都應該遵守禮節(jié),依照禮節(jié)不得擅入寡婦家門,卻仍舊沉溺于飲食享樂之中,還不顧忌男女有別的禮規(guī),輕辱朝廷賜予的爵號,使官府的印綬蒙羞,這種惡名耳不忍聞。因此請求將他們二人一同免職?!标愖窦缺幻夤?,便又回到了長安,賓客卻越來越多,飲食作樂仍和從前一樣。 過了很久,陳遵又出任九江及河內(nèi)兩地的都尉,加起來共做了三次俸祿為二千石的官。而張竦也官至丹陽太守,封爵號淑德侯。后來他們都被免了官,衹剩有列侯的封爵在身而回到長安。張竦的居處很簡陋,沒有賓客往來,常常有好事的人跟著他責疑問難,也不過是談論些道德經(jīng)書而已。而陳遵卻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席肉宴連續(xù)不斷。 先前,黃門郎揚雄曾作《酒箴》以諷諫成帝,他在文章中假設一位酒客責難正人君子的法度士,并以物喻人,文中寫道:“你就好像一個瓶子??茨瞧孔訑[在井邊上,處高臨深,一動有危險。酒醪一滴不得進口,倒是藏滿了井水,不能左右活動,就這樣拴在井繩上。一旦失落,被井闌圈撞得粉身碎骨,便會整個散落入黃泉,骨肉化為泥土。這般自尋煩惱,倒不如那盛酒的皮囊。因為皮囊圓吞如意,變化無窮,且又肚大如壺,整天都盛著美酒,別人還要用它來打酒,常做國家級的用具,托身在天子的后車中,出入于兩宮之間,經(jīng)營公家之事。由此說來,酒有什么過錯呢!”陳遵讀過此文極為喜歡,便對張竦說:“我和你正像文中所寫的。樣。你時刻諷誦詩書,苦身約束自己,不敢稍有差池,而我卻任性放縱,沉浮于世俗之中,官爵功名,也不次于你,卻獨能享受快樂,這不比你更好些嗎!”張竦說:“各人都有各人的性情,長短還要自己來裁定。你要像我一樣生活是不實際的,而我要像你一樣生活也同樣是不實際的,如果我一味去仿效你,那也就會失敗的。不過向我學習的人更容易把握自己,而向你學習的人卻難以成功,所以我這是正常之道呀!” 待到后來王莽失敗,他們二人都客居在池陽,張竦被賊兵殺死。更始帝到了長安,大臣們都推薦陳遵來做大司馬護軍,并與歸德侯劉颯一同出使匈奴。匈奴的單于脅迫陳遵投降匈奴,陳遵向他陳明利害,說清曲直,單于很佩服他。讓他回了漢朝。正好遇上更始事敗,陳遵就只好留居在朔方,后來又被賊兵打敗,陳遵在酩酊大醉中被賊兵所殺。 原涉,字巨先。其祖父在漢武帝時以豪杰的身份從陽翟縣遷徙來到茂陵。他的父親在漠哀帝時作了南陽郡太守。那時,天下富足,大郡太守死在任上的,所收到人家送來助辦喪事的錢財都在千萬以上,家屬全數(shù)得到這筆錢,便可以用來置辦產(chǎn)業(yè)。而當時又很少有人能夠為死者守喪三年的。而到了原涉父親死后,原涉不僅退還了南陽郡人贈送的助喪錢財,還住進丫冢廬,為父親守喪三年,因此他在京城就出了名。守喪禮剛一完畢,請他去作郡府議曹的使者就像疾風一樣地趕來了,仰慕他的士大夫也從四面八方聚了過來。由于受到大司徒史丹的推薦,說他有處理繁難事務的才干,原涉便當上了谷El縣令,那時他年僅二十多歲。谷121縣人早就聽到過原涉的名聲,所以不需要他開口發(fā)令,地方上就已經(jīng)一派井然了。 早先,原涉的叔父被茂陵的秦氏殺害,原涉在谷口呆了半年多,因為自己去審理了此案而被免官,于是打算報仇。谷口的豪杰替原涉殺了秦氏,原涉因此逃亡在外一年多,遇上了大赦,才又重新露面。郡縣和諸侯國的豪杰以及長安、五陵等地有氣節(jié)的義士都傾慕他,于是原涉也對他們竭誠相待,不論品行好的還是不好的人都來結(jié)交原涉,一時間賓客盈門,連他家所居住的街巷也擠滿了來客。有人譏諷原涉說:“你本是郡太守的后人,年輕時就能自我修養(yǎng),后來因為為父親守喪三年又退還了財產(chǎn)及為人謙恭而出名,即使因報仇而結(jié)仇,仍不失為一個仁義君子,又何必就放縱自己,去做那種輕薄的俠義之徒呢?”原涉回答道:“你就沒見到民間的寡婦嗎?起初自我約束的時候,心里想的是宋伯姬和陳孝婦的榜樣,一旦遭遇不幸,被盜賊奸污,就會放蕩起來,雖然明知違反禮教,但已不能回復到潔身白處的時候去了。我便是這樣的??!” 原涉自以為從前退還了南陽人送來的助葬禮金和物品,固然獲取了名聲,但這卻使父親的墳墓簡陋異常,而有失孝道。于是他便大修墳墓。并在墓旁建筑房舍,在閣樓四周建造重門。當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安葬在茂陵,人民都稱他的墓道為“京兆仟”。原涉羨慕它,就買地開墓道,建立表幟,題署為“南陽仟”,人們不肯跟著這樣叫,就稱之為“原氏仟”。這一切的費用都依靠有錢有勢的人供給,而原涉自身祇備有必需的衣物和車馬,家中妻兒還生活在困苦之中。原涉專門做一些救濟窮人、為人排憂解難的事。一次,有人置辦酒宴請原涉,原涉剛走進里門,賓客中就有人告訴他說,他所知道的母親有病的那一家,現(xiàn)在因病避居在里中,原涉隨即便去登門探望,叩門。聽見家中有哭喪聲,原涉就進去吊唁,又詢問治喪的情況。見到其家中一無所有,他便說:“請把屋子打掃干凈,給死者洗一個澡,等著我回來。”原涉回到置辦酒席的主人處,對賓客們嘆息道: “人家母親去世了,躺在地上不能收殮,我哪有心思享用這些酒食??!請撤掉酒席吧?!辟e客們搶著詢問應當買些什么,原涉便按著哀憐喪家的禮節(jié),側(cè)身席地而坐,削好木簡開出了一份購物清單,詳細地列出了要購買的壽衣、被褥、棺木,以至死者嘴裹含的葬物等物品,分交給各位賓客去置辦。賓客們分頭奔走購買,直到曰頭偏西才都又回來會集。原涉親自檢視完畢,對主人說:“現(xiàn)在可以接受賜宴了?!贝蠹乙煌嬀七M食,而惟獨原涉沒有吃飽,于是就用車裝載著棺木等物,領(lǐng)著賓客來到死者家裹,為死者入殮,并勸勉賓客等安葬完畢再離去。原涉就是這樣急入之難、誠心待人的。后來有人詆毀原涉,說他是“奸人之雄”,死者的兒子立即就去把說這話的人刺殺了。 原涉的賓客多有犯法的,朝廷也多次聽說他們的罪行。王莽幾次拘捕并要殺掉這些人,但又總是把他們赦免釋放了。原涉很害怕,便謀求到卿府去做屬官,想藉此回避賓客。正逢文母太后的喪事,原涉臨時充任了復土校尉。以后做了中郎,不久又被免官。原涉想到冢舍去住,不想會見賓客,衹與老朋友秘密約會。他獨自駕車去茂陵,天快黑時,進入里中住宅,于是藏在家裹不肯見人。一天,原涉派奴仆到集市上去買肉,奴仆仗著原涉的氣焰,與賣肉的爭吵起來,并砍傷了賣肉者,然后逃跑了。逭時,代行茂陵縣令的尹公新上任,而原涉卻沒去拜會,尹公知道后便大為惱怒。他深知原涉是有名的豪俠,就想藉這件事來顯示威嚴,嚴肅風紀。他派了兩個差役守候在原涉的家門兩側(cè)。到了中午時分,見買肉的那個奴仆還不出來,差役就想殺掉原涉而去。原涉處境窘迫,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正巧遣時他所約好的要一同上墳的友人乘著幾十輛車到了,他們都是當?shù)氐暮澜?,便一起去勸說尹公。尹公不聽勸說,豪杰們便說: “原巨先的家奴犯了法,不能緝拿歸案,那就讓原巨先本人脫衣自縛,雙耳插箭,到官門前來謝罪吧,這樣對于維護您的威望也就足夠了?!币@才答應。于是,愿絲照著豪杰們所說的辦法去謝罪,尹公讓他仍穿著衣服回家去了。 當初,原涉與新豐的富豪祁太伯是朋友,而太伯的同母弟弟王游公卻一向嫉恨原涉。王游公這時在縣府做屬官,就向尹公進言道:“您憑著一個代理縣令就如此羞辱原涉,一旦正式縣令到任,您依舊駕著單車回郡府去做府吏,而原涉的賓客朋友中刺客如云,殺了人都不知是誰干的,我真為您擔心。原涉修筑墳墓和房舍,奢侈過分,超越了法制,罪惡顯著,這些皇帝也都知道。現(xiàn)在為您著想,不如把原涉修筑的墳墓和房屋搗毀,然后將他以往的罪惡分條上奏,您就一定會做得成正式縣令。這樣一來,原涉也就不敢懷恨了?!币罩挠嬛\行事,王莽果真任命尹公做了正式縣令。原涉因此而怨恨王游公,便挑選賓客,讓長子原初領(lǐng)著二十乘車去搶劫王游公的家。王游公的母親也就是祁太伯的母親,賓客們見到她都俯首跪拜,并傳原涉的話說:“不得驚動祁夫人?!庇谑菤⑺懒送跤喂退纳?,把二人的頭割下來,然后離去。 原涉的性情有一些像郭解,外表溫和仁厚謙遜,內(nèi)中卻藏著好殺之心。在塵世中多有怨恨,因觸犯他而被他殺死的人很多。王莽末年,東方起兵反叛,有許多王府的子弟向王莽推薦原涉,稱他能籠絡人心,人家都樂于為他賣命,可以任用。王莽于是召見原涉,因他所犯的罪惡而責備他,接著又赦免了他,并任命他為鎮(zhèn)戎大尹。原涉到任不久,長安兵敗,附近郡縣的一些豪強假藉名號紛紛起兵,攻殺郡守長官,響應漢軍。那些假藉名號者早就聽說原涉的大名,便都爭相打聽原涉的住處,前往拜見。當時王莽任用的州牧和使者凡是依附原涉的也都保全了性命。原涉被他們用驛車送到長安,更始帝的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求原涉與他相見,對原涉大為器重。曾經(jīng)搗毀原涉墳墓房舍的那個原茂陵縣令尹公,現(xiàn)在做了申屠建的主簿。原涉本已不再仇視尹公。當他從申屠建的官府出來時,尹公故意迎上去攔住拜見原涉,對原涉說:“改朝換代啦,不應當再懷著怨恨了!”原涉說:“尹君,你為何專把我當成魚肉任意宰割?。 痹嬉虼硕患づ?,便派賓客去刺殺了主簿尹公。 原涉打算逃走,申屠建覺得蒙受了恥辱因而對原涉懷恨在心。他假意說:“我要和原巨先共同鎮(zhèn)撫三輔一帶,怎么會因死了一個小吏就改變主意呢!”賓客把此話傳告給原涉,并讓他去自首投獄,向申屠建謝罪。申屠建同意這樣辦。于是,賓客們便乘著幾十輛車一同送原涉去監(jiān)獄。申屠建派兵途中攔截,在車上將原涉拘捕,護送的車輛一時分頭疾馳逃散,于是當即就將原涉問斬,頭顱被懸掛到了長安市上。 自哀帝、平帝年間,郡國處處都有豪杰之士,然而數(shù)量卻無法統(tǒng)計。其中聞名于州郡的,有霸陵的杜君敖、池陽的韓幼孺、馬領(lǐng)的繡君賓、西河的漕中叔等,他們都有謙遜禮讓的風尚。王莽攝政,要殺盡除光豪俠之士,指名捉捕漕中叔,卻沒有逮到。漕中叔一向與強弩將軍孫建親善,王莽懷疑孫建窩藏了他,就詢問孫建藏了沒有。孫建說: “臣下我與漕中叔親善,殺了我足以頂替他了?!蓖趺郧楠M隘,毫無容忍之心,但很重視孫建,便不再追問,終于沒有捉到漕中叔。漕中叔的兒子漕少游,后又以豪俠身份聞名于世。 《漢書·佞幸傳》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guān)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鸃,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其后寵臣,孝文時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孝武時士人則韓嫣,宦者則李延年;孝元時宦者則弘恭、石顯;孝成時士人則張放、淳于長;孝哀時則有董賢。孝景、昭、宣時皆無寵臣。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昭帝時,駙馬都尉秺侯金賞嗣父車騎將軍日磾爵為侯,二人之寵取過庸,不篤。宣帝時,侍中中郎將張彭祖少與帝微時同席研書,及帝即尊位,彭祖以舊恩封陽都侯,出常參乘,號為愛幸。其人謹敕,無所虧損,為其小妻所毒薨,國除。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后穿。覺而之漸臺,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后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尊幸之,日日異。通亦愿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于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shù),官至上大夫。 文帝時間如通家游戲,然通無他技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鄙显唬骸澳芨煌ㄕ咴谖遥握f貧?”于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為上嗽吮之。上不樂,從容問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太子入問疾,上使太子齰癰。太子齰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嘗為上齰之,太子慚,由是心恨通。 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遂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責數(shù)巨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于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趙談者,以星氣幸,北宮伯子長者愛人,故親近,然皆不比鄧通。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穨當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鄧通。 始時,嫣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shù)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qū)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請得歸國入宿衛(wèi),比韓嫣。太后由此銜嫣。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 嫣弟說,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子增封龍雒侯、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jiān)中。女弟得幸于上,號李夫人,列《外戚傳》。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而李夫人產(chǎn)昌邑王,延年由是貴為協(xié)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后,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 是后,寵臣大氐外戚之家也。衛(wèi)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為中黃門,以選為中尚書。宣帝時任中書官,恭明習法令故事,善為請奏,能稱其職。恭為令,顯為仆射。元帝即位數(shù)年,恭死,顯代為中書令。 是時,元帝被疾,不親政事,方隆好于音樂,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尚湃?,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內(nèi)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輒被以危法。初元中,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祿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皆給事中。望之領(lǐng)尚書事,知顯專權(quán)邪辟,建白以為:“尚書百官之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痹鄄宦牐墒谴笈c顯忤。后皆害焉,望之自殺,堪、更生廢錮,不得復進用,語在《望之傳》。后太中大夫張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陳咸、待詔賈捐之皆嘗奏封事,或召見,言顯短。顯求索其罪,房、捐之棄市,猛自殺于公車,咸抵罪,髡為城旦。及鄭令蘇建得顯私書奏之,后以它事論死。自是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 顯與中書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jié)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言其兼官據(jù)勢也。 顯見左將軍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nèi),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帷幄。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quán),天子大怒,罷逡歸郎官。其后御史大夫缺,群臣皆舉逡兄大鴻臚野王行能第一,天子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后宮親以為三公?!鄙显唬骸吧疲岵灰娛?。”乃下詔嘉美野王,廢而不用,語在《野王傳》。 顯內(nèi)自知擅權(quán)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有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征發(fā),顯先自白,恐后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后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愿歸樞機職,受后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shù)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 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病之。是時,明經(jīng)著節(jié)士瑯邪貢禹為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jié)納。顯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于是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元帝晚節(jié)寢疾,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為長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quán)數(shù)月,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道病死。諸所交結(jié),以顯為官,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為雁門都尉。長安謠曰:“伊徙雁,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賈?!?/p> 淳于長字子鴻,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為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為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托太后及帝。帝嘉長義,拜為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衛(wèi)尉九卿。 久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歲余,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作昌陵,罷弊海內(nèi),侍中衛(wèi)尉長數(shù)白宜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其賜長爵關(guān)內(nèi)侯?!焙笏旆鉃槎旰?,大見信用,貴傾公卿。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累巨萬。多畜妻妾,淫于聲色,不奉法度。 初,許皇后坐執(zhí)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后姊孊為龍額思侯夫人,寡居。長與孊私通,因取為小妻。許后因?qū)B賂遺長,欲求復為婕妤。長受許后金錢乘輿服御物前后千余萬,詐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孊每入長定宮,輒與孊書,戲侮許后,嫚易無不言。交通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shù)歲,久病,數(shù)乞骸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孊,受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議語署置?!本哐云渥镞^。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未敢言?!备唬骸叭ぐ讝|宮?!泵笠娞?,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長官,遣就國。 初,長為侍中,奉兩宮使,親密。紅陽侯立獨不得為大司馬輔政,立自疑為長毀譖,常怨毒長。上知之。及長當就國也,立嗣子融從長請車騎,長以珍寶因融重遺立,立因為長言。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驗。史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長系洛陽詔獄窮治。長具服戲侮長定宮,謀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獄中。妻子當坐者徙合浦,母若歸故郡。紅陽侯立就國。將軍、卿、大夫、郡守坐長免罷者數(shù)十人。莽遂代根為大司馬。久之,還長母及子酺于長安。后酺有罪,莽復殺之,徙其家屬歸故郡。 始,長以外親親近,其愛幸不及富平侯張放。放常與上臥起,俱為微行出入。 董賢字圣卿,云陽人也。父恭,為御史,任賢為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二歲余,賢傳漏在殿下,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為黃門郎,由是始幸。問及其父為云中侯,即日征為霸陵令,遷光祿大夫。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累巨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視醫(y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為椒風,以配椒房云。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shù)。遷賢父為少府,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復徙為衛(wèi)尉。又以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弟為執(zhí)金吾。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木土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下至賢家僮仆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塋義陵旁,內(nèi)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shù)里,門闕罘罳甚盛。 上欲侯賢而未有緣。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云后謁祠祀祝詛,下有司治,皆伏其辜。上于是令躬、寵為因賢告東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詔封賢為高安侯,躬宜陵侯,寵方陽侯,食邑各千戶。頃之,復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nèi)疑東平事冤,甚惡躬等,數(shù)諫爭,以賢為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死。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為大司馬輔政,數(shù)諫,失太后指,免官。上舅丁明代為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浸重賢,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云貪欲上位,祠祭祝詛,云后舅伍宏以醫(yī)待詔,與校秘書郎楊閎結(jié)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咸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而宣除用丹為御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shù)稱薦宏。宏以附吳得興其惡心,因醫(yī)技進,幾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云。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又不深疾云、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云等揚言為群下所冤,又親見言伍宏善醫(y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朕閔將軍陷于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復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彼煲再t代明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于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tǒng)辟元戎,折沖綏遠,匡正庶事,允執(zhí)其中。天下之眾,受制于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可不慎與!”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lǐng)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眴斡谀似鸢?,賀漢得賢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并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是權(quán)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復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并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jié)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咸女為婦,咸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zhí)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咸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恭嘆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后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cè)。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于亡窮。統(tǒng)業(yè)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于是遣閎出,后不得復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后數(shù)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廂,問以喪事調(diào)度。賢內(nèi)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yī)藥,禁止賢不得入出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diào),災害并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非所以折沖綏遠也。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奔慈召t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fā)賢棺,至獄診視。莽復風大司徒光奏:“賢質(zhì)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父子專朝,兄弟并寵,多受賞賜,治第宅,造冢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費以萬萬計,國家為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為使者禮,受賜不拜,罪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后父恭等不悔過,乃復以沙畫棺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于誅,不宜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备腹А⒌軐捫排c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巨鹿。長安中小民讠雚嘩,鄉(xiāng)其第哭,幾獲盜之??h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既見發(fā),裸診其尸,因埋獄中。 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尸葬之。王莽聞之而大怒,以它罪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為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首。今以閎子補吏?!敝聊R卒官。蕭咸外孫云。 贊曰: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盛,父子并為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由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于元、成,壞于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主疾無嗣,弄臣為輔,鼎足不強,棟干微撓。一朝帝崩,奸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為此也。 《漢書·佞幸傳》翻譯及注釋漢王朝建立以來,諂媚阿諛皇帝而獲寵的佞幸寵臣不斷出現(xiàn)。高祖朝著名的有籍孺,孝惠帝朝有閎孺。這兩個人并沒有出眾的才能,衹是一味地媚附、取悅皇帝而獲致富貴、寵幸,他們對皇帝跟前跟后,同出同入,關(guān)系非常親近,甚至公卿大臣也通過他們在皇帝面前為自己美言,他們在當時影響非常大,所以惠帝時郎、侍中都用賅緘的羽毛裝飾帽子,用海貝殼點綴衣帶,涂脂抹粉,這種風氣就是閨孺、籍孺這類人影響而造成的。這兩人在世都致富貴,遷家于安陵。以后的寵臣,文帝時有士人鄧通,宦官趙談、北宮伯子;武帝時有士人韓嫣,宦官李延年;元帝時有宦官弘恭、石顯;成帝時有士人張放、淳于長;哀帝時則有董賢。景帝、昭帝、宣帝時皆無寵臣。若寬泛地算,景帝時衹有郎中令周仁是一寵臣;昭帝時,駙馬都尉詫侯金賞,繼承其父車騎將軍金Ft蟬的爵位為侯,他們兩人雖然受到超過常人的寵信,但并非特別受到寵信;宣帝時,侍中中郎將張彭祖很小的時候同地位很低微的、還未成為皇帝的宣帝同席研讀詩書,待到后來宣帝即位為皇帝,彭祖便憑藉當年的友情被皇帝封為陽都侯,出門時常常擔任侍衛(wèi),號稱為皇帝的愛幸,這個人比較謹慎嚴整,沒有做有損于人的事,最后被其小妾毒死,其封國被廢除。 逐逼,里登嵐玄人,因為能持桌行船戴黃帽而為黃頭郎。主童曾經(jīng)做過一夢,在夢中想升天而行,卻不能,忽然有一位黃頭郎使勁推他,他終于升天,他回頭看到推他的人把上衣穿在屁股上的革帶之下,很與眾不同。文帝醒來之后到漸臺去,根據(jù)夢中所見找那個劃船裝束的黃頭郎,一下子見著了鄧通,他的衣服正是從后邊穿的,正如夢中的所見之人。于是召來問其姓名,鄧通說自己姓鄧名通。鄧和登的讀音相似,文帝非常高興,很寵幸鄧通,曰甚一El。鄧通品性很專心謹肅,不喜歡和外邊交往,即使皇帝賞賜他洗沐休假,他也不愿出去。因此,文帝便賞賜給鄧通上萬的錢,前后達十幾次,鄧通官做到上大夫。 文帝有時私下去鄧通家游戲,但是鄧通并沒有其他特別的表演才能,不能表現(xiàn)給皇帝看,衹是一味小心翼翼地討好皇帝而已?;实墼缮朴诳聪嗟娜擞^看鄧通的運氣,看相的人說:“他將來肯定貧窮饑餓而死。”皇帝說:“能讓鄧通富貴的是我,我身為一國之君,怎么能說鄧通會貧窮呢?”于是皇帝把蜀郡嚴道的銅山賞賜給鄧通,讓他自己鑄造錢幣使用,由此鄧通鑄造的錢幣流布天下,他富到如此程度。 文帝曾經(jīng)身上長了膿瘡,鄧通常常用自己的嘴巴為皇帝吸膿瘡。皇帝不快樂,從容地問鄧通:“你認為天下誰最愛我最關(guān)心我呢?”鄧通說:“應該沒有誰能超過太子?!碧舆M來問候皇帝,皇帝讓太子吸瘡;太子雖然吸了,但看得出很不舒心。之后太子聽說鄧通曾經(jīng)非常積極地為皇帝吸瘡,太子很慚愧,由此太子在心裹暗暗恨鄧通。 待到文帝一死,景帝即位,鄧通被免職,回家居住?;丶也痪?,有人告發(fā)鄧通私出西南在外鑄錢,于是景帝派官員查究此事,頗有實證,于是成其罪狀,全部沒收,另外鄧通家還欠債達萬萬。長公主賜給鄧通的錢財,官吏一并沒收,甚至連一個簪子也不留給他戴在身上,于是長公主讓人借給他衣服和食物。鄧通竟然不名一文,最后寄居于別人家中而死。 趙毯,靠觀星象、氣象而受寵信;北宮伯子對人以長者的寬厚體恤別人,所以皇帝親近他,不過這兩人都比不上墊通。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磧當?shù)膶O子。武帝作膠東王時,韓嫣與武帝一起學習詩書,相互友愛,關(guān)系友好。待到武帝成為太子,武帝對韓嫣更親近了。韓嫣擅長騎馬、射箭,聰明富有智慧。武帝當上皇帝以后,想進攻北方少數(shù)民族,由于韓嫣以前學習過軍事,因此武帝更寵信他,韓嫣更尊貴了,韓嫣后來官至上大夫,受的賞賜可與鄧通相比。 開始,韓嫣常與武帝同臥同起。有一次江都王前來朝見皇帝,跟隨武帝在上林苑中打獵,皇帝的車駕還未出發(fā),先派韓嫣乘坐副車,帶領(lǐng)近百騎士先去查看野獸。當時江都王遠遠看見,以為天子已到,避去跟隨韓嫣過來的人,跪拜在路旁,誰知韓嫣竟然沒看見,一下子沖過去了;江都王因此大怒,對著皇太后哭泣,要求把爵位還給皇上,自己也去擔任宮衛(wèi),和韓嫣相比。太后聽說此事,從此對韓嫣懷恨在心。 韓嫣侍奉皇帝,出入深宮無所阻攔,因為奸情傳到太后耳朵中,太后大怒,派人賜韓嫣死?;实塾H自替韓嫣說情,但太后主意已定,終于不改,韓嫣遂死。 韓嫣的弟弟韓說,也備受武帝寵愛,他憑藉軍功被封為案道侯。武帝末年,巫蠱之禍時為戾太子所殺,韓說的兒子韓增后被封為龍雒侯、大司馬車騎將軍,其另外有傳記。 李延年,中山人,他和他的父母兄弟都是樂人。李延年遭受了腐刑,掌管天子之狗;他妹妹得到皇帝寵信,封為李夫人,她的傳記在《外戚傳》中。李延年擅長歌唱,他唱的是新興的曲調(diào)。當時武帝正在興建祭天地的各個祠廟,正想造設音樂,就讓司馬相如等人作詩稱頌。李延年總是秉承武帝之旨,譜曲并演唱這些詩,成為新變曲。李延年的妹妹被武帝納為夫人之,生下了昌邑王,李延年由此身價倍增,由賤而貴,當上了協(xié)律都尉,佩帶了二千石的印綬,并且和皇帝一起起居,他所受到的寵愛可以等齊于韓嫣。時間長了,李延年的弟弟李季和宮人淫亂,出入驕橫跋扈。待李夫人死后,他們兄弟二人再也得不到武帝寵愛,武帝于是殺掉了李延年兄弟及其宗族。 從此以后的寵臣,基本上是外戚。衛(wèi)青、霍去病雖然都被皇帝寵幸,但他們也是憑著自己真正的軍功和才能升官的。 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是沛地人,他們年輕時都遭受過腐刑,后任中黃門官職,又被選為中尚書。在宣帝朝任中書官,弘恭諳熟法令舊事,善于請求、上奏,其才能足以稱職。弘恭為中書令,石顯為仆射。元帝即位后幾年,弘恭死了,石顯取而代之,擔任中書令。 當時,正趕上元帝生病,無法親理朝政,正熱衷于音樂,因為石顯久操此職,在宮中沒有外界關(guān)系,精神專注值得信賴,于是元帝把各種政務都委之于石顯。政事不論大小,都根據(jù)石顯的話決定;石顯的尊貴和受到的寵信權(quán)傾朝廷,百官都恭敬地事奉著石顯。石顯為人機靈聰明,能夠體會到皇帝心思,極其狡詐,常用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暗中打擊別人,一點小事,他就治人以嚴法。初元年間,前將軍蕭望之和光祿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都擔任給事中。蕭望之領(lǐng)尚書事,知道石顯專權(quán)奸邪,陳述其意見說:“尚書是百官的根本,國家政權(quán)的關(guān)鍵,應該讓公正通明的人擔任此職。武帝日夜游宴于后宮,所以重用宦官,這不符合舊的規(guī)定。不應該讓宦官擔任中書之職,響應古代禮制,不能讓刑余之人接近皇帝。”元帝沒有采納蕭望之的建議,因此蕭望之惹得石顯非常惱怒。后來蕭望之等人都遭到石顯的迫害,蕭望之被逼自殺而死,周堪、劉更生被廢官禁錮,不再任用,有關(guān)這些內(nèi)容見于《望之傳》。后來太中大夫張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陳咸、待韶賈捐之等人都密上奏章,常在被皇帝召見時,揭發(fā)石顯的短處。石顯派人打探其事,定其罪過,京房、買捐之被棄市,張猛自殺于公車署內(nèi),陳咸一人抵罪,被剃去頭發(fā),服城旦之刑。后來鄭地長官蘇建得到石顯私信把它上奏給皇帝,石顯后來便以別的理由判其死罪。從此以后,公卿以下的大臣官員都非常害怕石顯,不敢輕舉妄動。 石顯又和中書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jié)成黨羽,那些依附于他們的人都可以獲得高官顯位。民間流傳的歌唱道: “牢梁呀石顯呀,都是五鹿充宗家的??脱剑≡谒麄兪种械墓儆∈嵌嗝炊?!他們身上佩的綬帶是多么長!”這首民歌道出了他們官位之顯,權(quán)勢之大。 石顯看到左將軍馮奉世父子身為公卿,非常有聲望,馮奉世的女兒又是皇帝內(nèi)宮的昭儀,因此想依附他,于是石顯向皇帝推薦昭儀的哥哥謁者馮逡,說馮逡性情嚴整,可以在宮中侍奉。皇帝因此召見馮逡,想任命馮逡擔任侍中,馮逡趁機要求秘密地對皇上講一些事情?;实勐牭今T逡說石顯專權(quán),非常憤怒,立即罷馮逡之官,去當郎官。后來御史大夫位缺,群臣都舉薦馮逡之兄大鴻臚野王品行才能無與倫比,皇帝以此問石顯,石顯說:“九卿之中沒有誰能比野王更勝任此職。不過,野王是昭儀的親兄,我擔心后代人認為陛下您不用眾多賢才,親近后宮妃嬪的親屬,讓其擔任三公之職?!被实壅f:“好,我沒有看到這一點。”于是下詔書贊美野王,事實一L卻廢棄而不重用他,有關(guān)這些情況見于《野王傳》。 石顯知道自己專擅權(quán)柄的事情廣被人掌握,擔心一旦皇帝手下人偵知自己的情況,所以常常向皇帝主動地表白A己的過錯,顯示自己,拿一封信為驗證。石顯曾出宮到官署征用民力財物,石顯事先向皇帝說明,擔心回遲宮門關(guān)閉不得進來,請求皇帝派人降詔讓門吏屆時開門?;实鄞饝恕J@故意遲至深夜才回,稱說是皇帝有詔讓人開門而入。后來果然有人上書控告石顯專權(quán),偽造皇帝詔書,私開宮門,皇帝聽說,笑著把那上書給石顯看。石顯趁機哭泣說:“陛下非常偏愛小人我,把政事交給我處理,下邊大臣們無不嫉妒,他們老想陷害我;像這樣上書害我的事肯定不止造一件,希望圣明的皇帝您要了解我的忠心和處境。我低微卑賤,確實沒有能力讓自己使萬眾都快樂起來,也擔當不了天下人的怒恨,我要求歸還掌管國家樞機的重要官職,接受在后宮中打掃臺階的差役,死而無憾!希望陛下您哀憐我,使我能平安地活下去?!被实壅J為他講的都屬實,很同情他,多次慰勞、勉勵石顯,更增加賞賜。這樣,石顯得到的賞賜以及眾朝臣巴結(jié)他而送的禮資多達一萬萬。 當初,石顯聽到眾人議論紛紛,說他殺了前將軍蕭望之。蕭望之是當世大儒,很有影響;石顯害怕天下飽學之士譏謗自己,因此如何處理這件事一直成為他的心病。逭時,明經(jīng)著節(jié)士瑯邪貢禹擔任諫大夫,石顯趁機派人向貢禹問好,想拉攏貢禹。石顯把貢禹推薦給皇帝,越過九卿,直接當上了御史大夫,禮節(jié)非常完備。喜歡評論的人因此稱頌石顯,認為石顯并不嫉妒和講蕭望之的壞話。石顯就是像這樣處心積慮玩弄陰謀詭計逃脫禍患,取信于皇帝的。 元帝晚年臥病,當時定陶恭王很受元帝寵愛,但是石顯擁護皇太子卻非常積極有力。元帝死后,成帝剛即位,就把石顯調(diào)到長信宮作中太仆,官祿是中二千石。石顯失去依靠之后,失權(quán)不到幾個月,丞相御史就向皇帝列舉石顯以前的罪惡,他的黨羽牢梁、陳順都被免官。石顯與其妻及兒子返回故鄉(xiāng),一路上憂心難安,吃不下飯,死在路上。以前巴結(jié)石顯,獲得一官半職的人,都被罷免。少府五鹿充宗被降職做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降職為雁門都尉。長安又流傳新的歌謠說:“伊徙雁,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賈?!?/p> 淳于長,字子孺,魏郡元城人。小時候因為是太后姐姐的兒子而擔任黃門郎,但官位不進,未得寵愛。剛好碰上大將軍王鳳生病,淳于長非常認真地服侍王鳳,早晚在王鳳身邊扶助,結(jié)下了甥舅之恩義。王鳳臨終前,把淳于長托付給太后和皇帝?;实奂卧S淳于長的忠義,拜他為列校尉諸曹,后遷水衡都尉侍中,后又至衛(wèi)尉九卿。 過了一段時間,趟飛燕深受皇帝寵愛,皇帝想立她為皇后,太后看她出身低微,反對立飛燕為后。淳于長就專門替皇帝傳話給太后所在束宮;過了一年多,趟飛燕被立為皇后,皇帝很激淳于長的努力,于是皇帝表彰淳于長以前所建功勞,下韶說: “原先將作大匠解萬年上奏請求營造昌陵,使天下百姓疲憊不堪,侍中衛(wèi)尉淳于長多次說明應該停止遷徙人口并讓他們回到原先的居處。我把淳于長的話下達給公卿大臣們討論,大家都同意淳于長的計策。淳于長一開始就提出很好的策略,百姓因此免受勞苦,獲致平安。因此賜淳于長為關(guān)內(nèi)侯?!焙髞矸獯居陂L為定陵侯,很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淳于長的富貴超過了當時的公卿大臣。淳于長在外又交結(jié)諸侯、牧、守,他從皇帝那兒得到的賞賜以及諸侯、牧、守們討好他而送給他的錢財累計萬萬。他又娶了許多嬌妻美妾,沉?面于聲色之歡,不遵守國家的法令制度,為所欲為。 當初,許皇后因為篤信巫術(shù)而犯罪,被廢掉皇后之位,打入長定宮,這時許皇后的姐姐許蠊是龍額思侯的夫人,龍額思侯已死,正寡居在家。淳于長趁機和許嫁私通,把她娶來作偏房小妻。許皇后看到淳于長倍受皇帝寵信,于是通過其姐姐許嬤大肆賄賂淳于長,想讓淳于長在皇帝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從而自己可以走出冷宮,重新回到后宮中擔任婕妤。淳于長接受許后送的錢財、車馬、坐車穿的服裝、駕車用的用具等財物,以金錢計成千上萬,淳于長欺騙許皇后說他將向皇帝說明,重新立她為左皇后。許嫁每次去長定宮,淳于長就給許嬸寫信,戲弄、侮辱許皇后,褻瀆、輕視的話無所不說。許后和淳于長相互溝通書信,許皇后年年都要賄賂淳于長、,這時,皇帝的舅舅曲陽侯王根做大司馬驃騎將軍,輔佐朝政已達數(shù)年,長時間患病,于是多次向皇帝請求離職退休。淳于長憑藉自己是皇帝外戚的身份擔任了九卿的官位;按順序淳于長可任其職。王根哥哥的兒子新都侯王莽心中擔心淳于長受寵,私下聽說淳于長娶了許嫁為小妻,并大量索受被打入長定宮的許皇后的賄賂。王莽在服侍生病的曲陽侯王根,便趁機說:“淳于長看到您生病,心中暗喜,認為衹要您一死,他就可以取而代之,輔佐朝政;他甚至已經(jīng)在家中安排某人擔任某官。”王莽對王根淋濰盡致地揭發(fā)淳于長的罪過。王根聽罷,火冒三丈,說:“既然淳于長是這么壞的家伙,你何不早點對我說清楚?”王莽說:“不知將軍之意,因此不敢告訴?!蓖醺f:“快去皇太后那裹,向她匯報以作定奪?!蓖趺Я⒓慈デ笠娀侍螅衣洞居陂L種種罪狀,驕橫淫逸,企圖取代王根輔政,對著舅母上車,極不禮貌,私下與許皇后姐通奸,并接受許皇后財物。太后聽罷,勃然大怒說:“我這個侄兒竟然壞到這種地步!快去如實向皇帝匯報。”王莽又向皇帝歷數(shù)淳于長的罪過,皇帝聽后免除了淳于長的官職,遣送他到外邊諸侯國中。 當初,淳于長擔任侍中,作為使者在皇帝和太后之間傳話,甚受親近。紅陽侯立不能擔任大司馬之職,輔佐朝政,因此他懷疑是淳于長從中作梗,在皇帝面前讒毀了自己,于是紅陽侯立對淳于長一直耿耿于懷?;实壑肋@些情況。待到淳于長因罪被遣,紅陽侯立的長子融跟隨淳于長請求車騎,淳于長于是通過紅陽侯立之子融用奇珍異寶賄賂紅陽侯立,紅陽侯立反過來又替淳于長說話?;实劭吹郊t陽侯立的態(tài)度前后變化極大,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于是派有關(guān)部門查驗此事。官員們捕住了融,紅陽侯立逼迫融自殺滅口?;实鄹討岩善渲斜赜兄卮蠹樵p,于是命令逮捕淳于長交洛陽韶獄查究此案。淳于長如實坦白了自己戲弄長定宮的許皇后,和想重新立左皇后的情況,淳于長大逆不道,死在獄中。淳于長的妻室兒子連同治罪,流放到合浦。其母親若遣歸故郡。紅陽侯立也被遣出京都,前往諸侯國。因為淳于長失勢,朝廷中與他相關(guān)的將軍、卿、大夫、郡守等被罷官的多達數(shù)十人。王莽于是取代王根當上了大司馬。過不多久,把淳于長的母親及其兒子淳于丑遷回長安;后來淳于丑犯罪,王莽把他殺了,把他的家屬遣送回家。 起初淳于長憑藉外戚的身份而親近皇帝,他獲得的寵愛還趕不上富平侯張放。張放經(jīng)常和皇帝同出同入,一起起居,他和皇帝一起改換服裝,微行出入。 董賢,字圣卿,云陽人。其父名恭,任御史,董賢擔任太子舍人。哀帝繼位,董賢由太子從屬升為郎官。二年多后,董賢在殿下報時刻,長相美貌喜人,哀帝望見后,喜愛他的外貌,看著他問道:“你是太子舍人董賢嗎?”于是召至殿上談話,授官黃門郎,從此開始得寵。問知他的父親是云中侯,當H提升為霸陵縣令,又提升為光祿大夫。董賢受寵H甚一日,充任駙馬都尉侍中,外出則同車陪乘,入朝則侍奉左右,十幾天賞賜累計萬萬,地位高貴震動朝廷。他經(jīng)常與哀查一同起臥。曾有一次白天睡覺,身子壓住哀帝的袖子,哀帝想起來,董賢未醒,哀帝不想驚醒董置,便割斷袖子起身。他受到的恩寵就是如此。董賢性情也很溫柔而邪僻不誠實,善于諂媚取寵以站穩(wěn)腳跟。每當給假許他洗沐,都不肯外出,常常留在皇帝身邊照看醫(yī)藥?;实垡驗槎t難得回家,就下令董賢帶他的妻子暫時居住殿中,就宿在董賢的休息處,如同官吏們的妻子居住官署宿舍一樣。又召董賢妹為昭儀,地位僅次皇后,改名她的房舍為椒風,以便和皇后的椒房相配。昭儀及董賢與其妻早晚上下宮殿,同時侍奉皇帝左右。賞賜給昭儀及董賢妻也各有千萬錢之多。接著提升董賢父為少府,賜給關(guān)內(nèi)侯爵位,賞給采邑,不久又調(diào)任為衛(wèi)尉。隨后又讓董置的岳丈當了將作大匠,其弟任執(zhí)金吾。下詔令將作大匠為董賢在北闕旁建造巨大的宅第,有重殿洞門,土木雕琢極盡工巧,柱檻都用紼錦為衣。下至董賢家奴皆受上等賞賜,連武庫中的兵器,皇帝御用珍寶都在賞賜之列。選貢各種物品,頭等的都歸董氏,皇上和皇室用的是次一等的。還有束園庫房的棺槨,珠子連成的短衣、殮尸的玉衣等身后之物,都提前賞賜給他,真是應有盡有。又下令將作大匠為董賢在義陵旁邊建造墳塋,裹面作安適供休息之用的房屋,屋頂用堅實柏木作成尖蓋形,外面修建巡察道路,四周圍墻數(shù)里之長,門闕上掛的網(wǎng)屏十分講究。 哀帝想封董賢為侯,但沒有藉口。正遇待詔遝寵、息夫躬等人告發(fā)塞堊王墅醫(yī)后謁祭祀時詛咒,交朝廷官員審理,全都認罪。哀帝于是讓孫寵、息夫躬二人說是董賢告發(fā)束乎王的,便下詔因治獄有功封董賢為高安侯,息夫躬為宜陵侯,孫寵為方陽侯,食邑各千戶。不久,又增加封賞二千戶給董賢。丞相王嘉懷疑東平王事件是冤案,非常厭惡息夫躬、孫寵等人,多次諫靜,認為董賢是破壞國家制度,王嘉竟然以諫靜言事獲罪下獄而死。 哀帝初即位時,祖母傅太后、母親丁太后皆在世,傅、丁兩家先尊貴。傅太后堂弟傅喜原先是大司馬,輔佐朝政,多次勸諫,違背太后意旨,罷了官。哀帝舅丁明接替了大司馬職務,任職后,十分忌恨董賢受寵,當丞相王嘉死后,丁明很是同情。哀帝漸漸器重董賢,打算給最高的官位,又恨丁明礙事,于是下冊書免丁明官,冊書說:“以前東平王劉云貪圖皇位,祭祀時詛咒皇上,劉云王后之舅伍宏憑醫(yī)術(shù)奉詔,與校秘書郎楊閎勾結(jié)謀反,禍害嚴重。有賴宗廟神靈護佑,董賢等報告此事,全部人等皆認罪。丁將軍堂弟侍中奉車都尉丁吳、本族伯父左曹屯騎校尉丁宣都知道伍宏與栩丹諸侯王后相親近,而丁宣又任用栩丹為御用從屬,丁吳與伍宏來往密切,多次夸贊推舉伍宏。伍宏因依附丁吳得以施展險惡用心,憑醫(yī)術(shù)被提拔,幾乎擾亂了國政,朕因恭皇后是至親緣故,不忍采取懲罰辦法。丁將軍地位高,職務重要,既然不能顯示威嚴樹立正義,清除未萌禍患,又不責備劉云、伍宏之罪惡,反而內(nèi)心指責君上,討好丁宣、丁吳,深為劉云等人痛惜,揚言說是眾小人對他進行陷害,又親自對朕說伍宏善于醫(yī)藥,處死是可惜的,董賢等受封是過分的。如此嫉妒忠良,誹謗有功大臣,唉!多么令人痛心??!俗話說‘君主身邊沒有將要謀反的,有要謀反的就誅而殺之’。所以魯大夫季友毒死了擁戴慶父的叔牙,《春秋》表彰了他;晉大夫趙盾從邊境返回來見趟穿攻襲靈公而不討伐逆臣,史臣說趙盾殺了國君。朕憐憫丁將軍將陷于重刑,因此下文書正告你。將軍還是堅持錯誤不加改正,又與丞相王嘉勾結(jié),讓王嘉有恃無恐,敢于目無君上。朝廷官員要依法將丁將軍送監(jiān)獄治罪,朕念及親戚之情不忍加法,你應交出驃騎將軍大印和綬帶,罷官歸家?!庇谑亲尪t代替丁明任大司馬衛(wèi)將軍,下冊書說:“朕仰承天意,仿古制把你提舉到三公之位,成為漠室的輔佐大臣。要常盡心盡力,統(tǒng)領(lǐng)君主的大眾抵御外侮安定遠方,扶正眾事,辦事執(zhí)中公正。天下大眾,受朕管理,以將領(lǐng)總指揮,以士兵為威武之力,能不謹慎嗎!”這時董賢年僅二十二,雖在三公之位,而常處宮中辦公務,領(lǐng)尚書,百官都通過董賢奏事。因父親董恭的緣故不宜任卿位,便調(diào)任為光祿大夫,為中二千石級別。其弟董寬信接替董賢的駙馬都尉職務。董氏親屬都當上了侍中諸曹官員并奉朝請,恩寵在丁、傅兩族之上。 第二年,匈奴單于來朝,設宴召見,群臣在場。單于奇怪董賢這么年輕,便問翻譯人員,哀帝讓譯員回報說: “大司馬年少,是因為大賢而被提拔到高位的?!眴斡谟谑瞧鹕戆葜x,祝賀漢室得到賢臣。 當初,丞相孔光任御史大夫時,董賢之父董恭還是御史,為孔光下屬。到董賢任大司馬時,與孔光并為三公,哀帝有意讓董賢私訪孔光??坠馕难殴е敚闹У巯胱饘櫠t,當聽說董賢要來訪時,孔光布置警戒整齊衣冠出門等候,望見董賢車騎隊后便退入。董賢到了中門,孔光退入閣,下車后,才出面拜見,送迎十分謹慎,不敢用與普通賓客相同的禮節(jié)迎接。董賢回去一說,哀帝很高興,立即任孔光兩兄之子為諫大夫常侍。董賢從此權(quán)勢與君主相等。 這時,成帝外家王氏失勢,衹有平阿侯王譚之子王去疾,因是哀帝為太子時的舊臣而得寵,哀帝即位后,當了侍中騎都尉。哀帝看到王氏無在官位的人,便因這層老關(guān)系而親近去疾, 又提升其弟王閎為中常侍。王閎妻父蕭咸,是前將軍蕭望之之子,久任郡太守,因病免官,又任為中郎將。兄弟并列為官,董賢父董恭仰慕二人,打算聯(lián)姻。王閎替董賢弟駙馬都尉董寬信向蕭咸女求婚,蕭咸惶恐不敢當,私下對王閎說:“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說‘堅持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這是堯讓位于舜的文字,不是三公典制,長輩們聽說,無不畏懼。這豈是庶民之子所能擔當?shù)难?!”王閎生性有智謀,聽蕭咸所說,心裹也明白了。便回話董恭,詳細轉(zhuǎn)達蕭咸自謙卑下之意。董恭嘆氣說: “我家有什么對不起天下的事呢,而讓人家畏懼到如此地步!”心裹不快。后來哀帝設宴麒麟殿,董賢父子親屬被請來飲酒,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都在旁邊。哀帝酒一下肚,看著董賢笑著說道:“我要效法堯讓位于舜,如何?”王閎勸阻說道: “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私有的。陛下承繼劉氏宗廟祭祀的權(quán)限,應當下傳子孫無窮無盡?;式y(tǒng)大業(yè)至關(guān)重大,天子沒有戲言!”哀帝沉默不高興,左右皆惶恐。于是趕出王閎,以后不能再赴宴。 董賢宅第新落成,建造得十分堅固,可外大門卻無故白壞,董賢心裹十分厭惡。過了幾個月,哀帝駕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董賢,在束廂殿內(nèi)引見,詢問喪事的辦理安排。董賢心里不 安,不能答對,去冠謝罪。太后說:“新都侯王莽以前以大司馬身份奉送先帝喪事,通曉典制,我令王莽助君?!倍t叩頭感謝。太后派使者召王莽。王莽一到,藉太后之名讓尚書彈劾董賢在哀帝生病時不親自嘗藥,禁止董賢再進宮殿司馬官署中。董賢不知所措,到宮中免冠赤腳謝罪。王莽派謁者用太后詔書至宮下冊書說: “近來,陰陽不調(diào),災害同時發(fā)生,百姓蒙受禍害。三公,是鼎足輔佐之臣,高安侯董賢不明事理,身為大司馬不合眾人之心,沒有完成抵御外侮安定遠方的重任。應收回大司馬印綬,罷官歸家?!碑擡1董賢與妻雙雙自殺,家人恐慌,連夜埋葬。王莽疑其假死,執(zhí)事官員奏請發(fā)棺,到獄中察看。王莽又暗示大司徒孔光上奏書,說是“董賢品性取巧諂媚,憑奸邪獲得封侯,父子專擅朝政,兄弟同時得寵,多受賞賜,修建宅第,建造墳塋,仿效天子不加節(jié)制,與王制沒有區(qū)別,耗資萬萬錢之多,國家變得空虛。父子驕橫愚蠢,不以禮接待前來的天子使者,受賞賜不拜謝,罪惡昭著。董賢自殺伏罪,死后其父董恭等人不加悔過,還用朱砂涂畫棺槨四季顏色,左畫青龍,右畫白虎,上蓋畫金銀H月之圖,玉衣珍珠璧玉入殮棺中,至尊無以復加。董恭等僥幸得免于一死,不應在都城居住。臣請沒收財物歸公。各個因董賢封官的皆罷免?!逼涓付А⒌芏瓕捫排c家屬遷往合浦,其母則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騷動嘩然,到董宅去哭悼,企圖乘機竊取財物。官府變賣董家財產(chǎn)達四十三億錢。董賢已被掘墳,裸體驗尸,遂即埋于獄中。 董賢所厚愛的官吏沛郡朱翔自我彈劾離開大司馬府,買來棺材衣服將董賢尸體埋葬。王莽聽說后大怒,以另外的罪名擊殺朱翊。其子朱浮在光武帝建武年間顯貴,官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在王莽時為太守,為政甚可稱道,王莽敗亡后辭官為民。世祖下詔說:“武王滅商朝,去商朝賢人間里表彰商容。王閎修善其德嚴整其行,戰(zhàn)事興起后,官吏百姓惟獨不去爭殺其頭。今天讓王閎之子為官?!逼渥訉m至一縣之令長并死于任上,就是蕭咸的外孫。 贊曰:溫柔嫵媚善解人意,并非衹有女色可以,男人的阿附同樣傾動人意??v觀籍孺、閎孺、鄧通、韓嫣這些人所受寵愛各不相同,而尤以董賢所受寵愛為最,董賢父子都位居公卿,可以說他們得到的富貴、重用在大臣中無與倫比。但是這些人的發(fā)跡并不是依靠圣道和常規(guī)達到的,他們的社會地位遠遠超過了他們的職務和能力,都不得善終,逭正是寵愛他們反而剛好害了他們。整個西漢一朝,在元帝和成帝時國勢開始衰微,到哀帝、平帝時各種矛盾都爆發(fā)出來,崩壞之勢如覆水難收?;实刍疾o子,傳位無人,宮中弄權(quán)小臣趁機躋身輔國之位,專擅朝政,三公雖存而無力,重要大臣疲弱無權(quán)。一旦皇帝駕崩,奸臣專擅朝廷權(quán)柄,董賢被逼上吊而死,丁明、傅喜被流放,災難連累到皇太后身上,被貶退位,造成這種不堪收拾局面的錯誤根本上在于所親非人,所任非賢。所以孔子說“有三種朋友損害人”,身為天子之尊的皇帝、國君不能憑個人感情授人以官,原因大概也就是這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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