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自閉者的語言世界
來源: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2020-04-11 02:45
“如果自閉癥僅僅被當成一種性格特征的話,生活對我們來說就會容易很多、快樂很多?!?/p> 走近自閉者的語言世界 作者:柳恒爽(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中心云山青年學者、語言障礙與言語治療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 4月2日是全球第13個“世界自閉癥關注日”。每年的此日都在提醒大眾,我們對自閉癥群體的關愛和了解,是否比去年多了一些?今年,我們從語言切入,希望穿越自閉人士不語、少語的屏障,離這一群體的語言世界更近一步。 自閉者不能說話嗎? 在自閉兒童的發(fā)育過程中,語言遲緩較之眼神、表情、動作等行為的發(fā)展偏常更易識別,因而常是最早引起家長警惕的一種線索。但語言受損并非自閉群體的普遍特征。自閉癥作為一個譜系,其癥狀表征多維,嚴重程度不一,呈現(xiàn)連續(xù)體。 據(jù)全球最大的自閉癥科學與宣傳機構自閉者之聲(Autism Speaks)統(tǒng)計,約有1/3的自閉癥譜系人士幾乎沒有語言。這一比率雖大大超出普通人群中語言低弱的比例,但仍是自閉癥譜系中的少數(shù)。我們需要看到自閉癥譜系中那另外的2/3,以及在連續(xù)體的另一端那些語言超群的自閉者,如通曉10種語言并著書立說、向無數(shù)非自閉者傳授語言學習法的英國自閉人士丹尼爾·塔米特。 自閉者不能寫字嗎? 日本有一位自閉癥少年作家叫東田直樹,他幾乎不能講話,卻能通過文字表達自己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他幼年便連續(xù)兩次獲格林童話獎,13歲出版自傳《我想飛進天空》,遠銷30多個國家,解答了無數(shù)家庭對于自閉兒童的疑惑。這樣一個文采卓著的少年,卻幾乎無法與人口頭交流。在不得不口頭回答別人的問題時,直樹需要借助一張母親為他手繪的“電腦鍵盤”,通過依序敲擊紙上的字母,在一個只存在于自己內(nèi)心的電腦屏幕上逐字敲出問題的答案。別人當然看不到這個不存在的屏幕,但敲擊字母的過程似乎喚醒了直樹對文字的動作記憶,也給了他更多時間來整理語言和思路。最后對方聽到的回答,仿佛是直樹“看著”自己內(nèi)心那個屏幕上已經(jīng)寫好的答案,逐字讀出的。幾乎不能開口講話的直樹,在虛擬打字的過程中,竟然借由虛擬打出的文字暫時激活了講話能力、外化了內(nèi)部語言。文字對自閉者語言表達的力量可見一斑。 直樹的情況在自閉群體中并不罕見,相當一部分自閉人士擅長視覺式思維。對他們來說,文字因具有可見性,會比口語更接近思維中的視覺本質(zhì)。對視覺信息的敏感,使得他們在口語困難的情況下,也能保有相對完好的寫字能力。當前自閉癥干預領域初見成效的“擴大性溝通治療”,正是通過直樹這樣的鍵盤打字、文字、圖卡、繪畫等非口語形式,來為口語缺失的自閉者開辟新的表達途徑。 語言還是核心障礙嗎? 既然自閉者可以擁有無異于常人,甚至高于常人的口語能力和文字能力,那么語言障礙還是自閉癥的核心障礙嗎?在2013年美國發(fā)行的第五版《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中,自閉癥譜系障礙的診斷標準已由語言障礙、社交障礙、重復刻板行為三大核心障礙,調(diào)整為社交障礙與重復刻板行為兩大問題領域。語言障礙不再單列,而是將其歸入“社交障礙”這一核心障礙領域。這一改動說明,自閉者語言的社交性和功用性應成為自閉癥語言診療的重心。 語言誠然對社會交往異常重要,但語言若脫離了其溝通功能,即便使用語言的地方也并不必然有真正的社交發(fā)生。試想一個自閉孩子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語、自說自話,這些場景中的語言,社交功能極盡微弱。除了語言產(chǎn)出,自閉者在語言接收方面,也常會遇到言外之意的理解阻力。自閉者很難理解人們用“小菜一碟”來形容和菜沒有任何關系的事物,用“大好人”來形容一個并不高大的好人。在諸如此類的隱喻、幽默、雙關等非字面語交流中,自閉者接收到的信息,其生動性和趣味性大打折扣,語言的功用性和社交性更是大大受損。牛津大學貝斯霍普(Bishop)教授團隊在2008年發(fā)現(xiàn),約有40%先前被診斷為語言障礙的兒童按照現(xiàn)今的標準可被劃入自閉癥譜系障礙。足見自閉者在語用領域困難之突出。 綜上,雖然讀寫障礙在每位自閉個體身上表現(xiàn)出的程度不同,但語用障礙幾乎是廣泛困擾自閉人士的一大難題。語言障礙被歸入社交障礙,并非意味著語言障礙不再構成自閉癥診斷的要素,而是強調(diào)社交功能的缺損應為自閉癥語言障礙的核心表征,而語用成分的干預則應成為今后自閉癥語言干預的重中之重。 如何居家干預? 長期機構干預所需的人力物力成本,常超出一個普通家庭可承受的范圍。當前自閉癥干預領域越來越偏重自然生活場景中由家長參與的居家干預。廣州市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yī)院的自閉癥兒科專家鄒小兵曾介紹過一種“應景式旁白”語言干預法,即家長盡可能在生活場景中為自閉孩子輸入語音,進行現(xiàn)場旁白。如在飯前說“吃飯、吃飯”,等孩子慢慢學會,就進一步搭建腳手架,在下次飯前說“我們要吃飯了”,一步步引導孩子講出更復雜、更豐富的語言。 “應景式旁白”也有助于引導自閉兒童將非功能性語言轉(zhuǎn)化為功能性語言。自閉孩子在飯桌上說出一句聽不懂的“火星語”,家人就嘗試將這句“火星語”合理化地轉(zhuǎn)述為孩子當下最可能的心理活動,如“寶寶說想吃青菜,對嗎?”孩子若能模仿家長重述“想吃青菜”,就立即給孩子夾青菜,并伴以微笑、鼓勵、贊揚等。日積月累下,自閉孩子的無意義語言可能會逐步被有意義語言所替代。這種干預法需要家長隨時隨地、全神貫注地體察孩子的任何細微需求,對家長是極大的挑戰(zhàn)。 自閉孩子若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表現(xiàn)出明顯的語言爆發(fā)期及語言模仿行為,可能會給家長帶來挫敗感。其實,旁白式語言輸入即便不能立即在孩子的語言中顯現(xiàn)出來,也常會以內(nèi)隱的形式存儲于孩子的記憶。若家長持信心、耐心、恒心“旁白”下去,可能就會等到孩子從無語言質(zhì)變到語言出現(xiàn)的那一天。在這個過程中,因為愛,自閉孩子和家長都互相成就了更好的自己。 其實,一部分功能較好的自閉人士在成長過程中嘗試用意志克服自己的語用困難、語言失當,也能逐漸學會講適宜、得體的話。但這個過程卻極盡艱辛:因缺乏普通人天然的社交直覺,他們的語言中“幾乎所有的得體靠的都是智力的過度消耗和記憶的生搬硬套”。美國自閉作者約翰·艾爾德·羅賓遜(John Elder Robinson)曾在書中寫道,聽到某地災難致使人員傷亡時,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要學著別人的樣子說一些難過和痛心的話,否則就是冷血和無情。雖然他本人并未感到陌生人的逝世真的給自己帶來那般的難過和痛心,“世上每分鐘都有人離去,如果每次都悲痛欲絕,那生活還能繼續(xù)嗎?” 功能低的自閉者似乎家人經(jīng)歷的考驗較多,而功能高的自閉者則自身面臨的考驗較大。在自閉者本人和他們的家庭正竭力向社會融入時,需要全社會給予多一點包容、關愛和耐心。正如日本自閉作家東田直樹所言,“如果自閉癥僅僅被當成一種性格特征的話,生活對我們來說就會容易很多、快樂很多。每個人類個體,無論有沒有缺陷,都需要努力拼搏。只要我們學著去愛自己,無論是正常還是患有自閉癥,在我看來都無關緊要了。” 《光明日報》( 2020年04月11日 12版)
[ 責編:袁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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