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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

{ 作者：何剛 | 編輯：強哥 }

小時候生活不富裕，農村里缺吃少穿，但不管怎樣窮，過年仍然充滿歡樂，是孩子們一年里最熱切的期待和盼望，包括新衣裳、年夜飯、壓歲錢、放鞭炮和玩樂，甚至犯了錯也很少受到大人的責罵。

對于新衣裳的渴望，男孩子沒有女孩子強烈。年關迫近，我吵鬧不休的三個妹妹總讓母親頭疼，要想著辦法哄著讓她們得到平衡，每人一件新衣裳或者一條新褲子。家里有了縫紉機以后，大妹的衣服一年好似一年，小了幾歲的小妹重新裁剪兩個姐姐的衣服，以數量取勝而心意滿足。我不操心衣服，但同樣也有。在我最早的一張黑白照片里是這樣的情景：約莫十歲光景，背景是一片盛開的油菜花，我戴著一頂帽子，穿一套新衣服，一雙白色球鞋。衣服顏色不詳，但依據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推測，帽子應該是草綠色，布是棉布。

年夜飯是過年最重要的內容。年前個把月，母親就要認真準備。三十年前的事情，現在還能記起來的也不多，大致有這么幾樣。先是做豆腐和磨吊漿面。各家的黃豆都不多，就幾家人拼湊在一起做，分豆腐的時候，就要我們計算，但幾乎都得不到信任，往往要再找生產隊的會計和保管；磨吊漿面沒有這么麻煩，泡糯米、用手磨磨漿、脫水、分塊晾曬都不受數量的限制，各家自己可以完成；年年都能殺年豬是包產到戶以后的事情，在之前，能殺半個豬（另一半是交給公社食品組的任務，農村叫上調，大約是交一殺一）就算好年景，但年夜飯總得有肉吃，和現在拼房拼車一樣，在親戚間和村鄰間就有了拼豬。我記憶深刻的是腌豬血這道菜。豬血沒有凝結之前，放進去剪開口子的干辣椒和配料，讓豬血透進去凝結，裝缸腌制以后在飯頭上蒸熟吃。大人做這些活計的時候，一群孩子總要湊個熱鬧，為嘗鮮也為解饞，而凝聚了這些濃濃年味的年夜飯就變得格外隆重，要在奶奶燒火紙燃香虔誠禱告之后，要在鞭炮燃放之后，要在分長幼有序落座之后，才能在爺爺奶奶和父母慈祥溫潤的目光中狼吞虎咽。

壓歲錢始于年夜飯，結束于正月十五的小年。除夕夜父母給的壓歲錢不多，一角、兩角、五角，圖個吉利；大年初二起要走親戚或者有親戚到家里來，外公外婆、姨爹姨媽、姑爹姑媽，我討過名拜過干爹，還有父親打的親家我要叫老親爹的，這些人都要給我們壓歲錢，兩角、五角，最多的一塊；過完年約莫能收到五六塊壓歲錢。在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精神生活單調，一分錢一顆水果糖，三分錢一根冰棒，七分錢一個包子，兩角錢一碗米線，兩分錢看一本小人書，一角錢看一場電影，因此，對于我們來說，五六塊錢已經是一筆非常豐厚的收入。

八九歲的時候，終于可以燃放吃年夜飯前的鞭炮，用一根竹竿挑著放。剛結束，我就在刺鼻的硝煙味里找尋沒有炸響的零散鞭炮，收集起來單個燃放，家里買給我的一般只有一封一百頭的鞭炮，對于我來說，一次燃放一封太過奢侈。吃過年夜飯后，三五成群的孩子就聚在村口，變著花樣放鞭炮，插在泥墻里放，壓在鐵皮罐子下炸響，（過去的鞭炮威力不及現在，危險性?。┯心懽哟蟮木陀檬种改笾夼谄ü牲c燃，能獲得掌聲和尖叫，也有不小心，煙頭香燭點了口袋里的鞭炮的，在短暫的噼噼啪啪之后，口袋冒著青煙破敗不堪，則引來陣陣哄笑（現在搞什么儀式，我們把沒有燃放的零散鞭炮撿起來裝進食品袋點燃，或許受此啟發(fā)），到大家的鞭炮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意猶未盡的散去。我的小舅只大我們幾歲，每年正月里來我家，總有很多鞭炮，他領著我們到房前屋后的水塘里炸水，一開初我們總把握不好時機，鞭炮扔下去就熄滅了漂在水上，到后來也能炸起米把高的水柱。記憶里，因為偷解家里的鞭炮沒有少挨父親訓斥。但在農村，有年末歲首不罵孩子的習俗，所以我們玩的時候，包括偷解鞭炮，就有了些放肆的意味，因為我們相信，盡管父母聲音嚴厲，但我們一般不會挨打。

……時代發(fā)展，歲月變遷?，F在，我的孩子十幾歲了，讀著高中，我給他講過去的這些事情，他聽著乏味，這些東西讓他感覺遙遠。他沒有經歷過缺吃少穿，他接的壓歲錢從幾十塊開始，他會玩鞭炮的時候煙花炮竹種類繁多，還有冷光的，但都沒有他的網絡游戲好玩，他現在玩的游戲是穿越火線和夢三國，交友聊天也通過QQ。

過年是一種感覺。在今天，過年的感覺年復一年的好。吃穿用度說不上闊綽，但年年有余，過年的感覺從冬月開始，忙著四處吃殺豬飯，臘月里年關迫近的幾天忙著置辦年貨，春節(jié)假期，忙碌于串親訪友，女人在廚房忙煮飯，我們忙喝酒忙搓麻將，當然，也肯定要給孩子們發(fā)壓歲錢。

今年年三十，年夜飯后我轉到村口懷舊，沒有見到孩子玩樂，只有幾個老人坐在村口路邊，暖暖和和地穿戴著，在汽車的光影里紅光滿面的高聲說笑。村子里，零星響著鞭炮炸響的聲音，更多的則是升空的禮花在夜空里劃出一道道燦爛光輝，春晚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遠遠近近鞭炮脆響的聲音重疊擁擠著響徹夜空，一年里，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如此這般的普天同慶和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