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授權(quán)本平臺發(fā)布 文心所向 在水一方 ——讀沈從文《邊城》 作者 | 青蓮 誦讀 | 從前慢 版式設(shè)計 | 湛藍 最近,連著讀小書。 大書如繁花,厚厚的,千枝萬葉長開去,那樣密密實實又無限生機地看過去,讓人歡喜。小書如冬枝,薄薄的,收攏來,萬葉歸根,落之又落,簡之又簡,對著冬枝,又得一片澄明。 讀完《邊城》,還真就一個晚上的時間。覺得有點不過癮?;仡^又翻了幾遍,像是循環(huán)。 沈從文,總想跟人說他的好,又總說不清。風物與文字的美感自不必說,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到他的筆端都不會激越,卻是難得的慢板和緩,流水輕嘆。 《邊城》,總想跟人說它的獨特,也說不清。唯邊城的水靜靜地浸潤著我,一滴一滴,流過明暗…… 《邊城》成書于1931年,社會雖然動蕩不安,但總體上還是稍顯和平,這個時候中國有良知的文人,都在思考著人性的本質(zhì),沈從文自然是走在前沿的。于是,他通過自己對湘西的印象,描寫了一個近似于桃花源的湘西小城,著眼于普通人,善良人的命運變遷,給都市文明中迷茫的人性指一條明路,提供一種理想的人生形式,一種以“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不悖人性的人生形式。” “我的作品稍微異于同時代作家處,在開始寫作時,取材的側(cè)重在寫我的故鄉(xiāng),我生于斯長于斯的一條延長千里水路的沅水流域?!鄙驈奈淖约涸@樣寫道。其作品的獨特風格是他生長的水漫千里的故鄉(xiāng)所賜予的,因此他一生的重要作品都深深地打上了故鄉(xiāng)的“水痕”。 “由四川過湖南去, 靠東有一條官路。 這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 《邊城》就這樣像講故事似的開始了。 那是個緣山依水的湘西小鎮(zhèn),有婉轉(zhuǎn)清麗的流水與稀薄如煙的暖陽,有溫柔耐勞的婦人與健碩仗義的船家,川水清凜蒼茫,民風純摯樸實,人們依水而居、靠水而生,邊城的人“人家房子多一半著陸,一半在水?!彼甜B(yǎng)著邊城人的生命,也清澈著邊城人的心靈。人們對美的欣賞,對生活情趣的追求,也多是由邊城的溪水、河流自然熏陶出來的。文中多次寫到的白河、深潭、瑪瑙色石子、游魚、水旁的翠竹、桃花、吊腳樓、白塔、渡船、碼頭、青石,構(gòu)成了一幅清澈洗練、自然神秀的水鄉(xiāng)圖畫。 正是水的存在,使得水邊的風物有了天然的依傍,邊城人在安祥寧靜中又有著流動活潑的生活方式。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邊城》中有這么幾個主人公:祖父、翠翠、天保,儺送兄弟二人。這些人都有著水一樣天然的品格與清愁。 年邁的祖父,雖歷經(jīng)了大半生的滄桑,卻依然不染復雜與世故,他的心地透明、待人厚道,對孫女翠翠的愛構(gòu)成了他晚年全部的希望與憂愁。天保兩兄弟,形象氣質(zhì)各異,品格卻與溪邊的石頭一樣明明白白,即使在面臨兄弟二人同時愛戀上翠翠這樣的重大人生難題時,也沒有演化成戲劇般的激烈沖突。邊城人在一切大小事件上都不會表現(xiàn)出爭奪的自私,或者謙讓的怯懦虛偽,而是平和從容地各盡其力、各行其事。 他們生活雖那么同一般社會疏遠,但憂傷與歡樂,在一種愛憎得失間,一起揉進了這些人的生命里。 “天人合一”是東方古老的美學理念,沈從文的作品中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文字,然而他的作品卻將物我合一、自然和諧的景象用最樸素的方式表現(xiàn)了出來。 這一切,得益于沈從文從小接受的是自然的教化,而不是書本文明,這使得他不求“道”,“道”卻已天然于心。 《邊城》里描述了一種人性的理想,而這種理想也包含了憂傷,一種人在命運變數(shù)面前的無助與無奈的憂傷。 翠翠是作者筆下的精靈,這個從小在白塔水邊渡船長大的少女,不僅有水的柔美,心靈浸透的更是清澈的水質(zhì),她的思緒常如水中映出的星子,影影綽綽沉思默想,平日并不多言,通過與祖父那些廖廖幾句看似無關(guān)的對白中,她的心事卻不經(jīng)意地流露了出來。正是這個年紀很輕的翠翠,在邊城如水的日子里,經(jīng)歷了祖父的雨夜之死,天保的灘中遇難,儺送的出走遠方,翠翠在小說的最后成了一個孤女。從幼時孤雛,到歷了生死坎坷的孤女,命運是如此讓人憂傷。 然而翠翠,還是在水邊,一如從前,在祖父長年駐守的位置上,期待著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 “可是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p>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七萬字一齊收在這一句話上,故事講完了。 《邊城》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生活總會有不幸與矛盾,生命其實如此真實又如此無奈。 生活過,幸福過,惆悵過,悲傷過,才是完整的人生,才讓人懂得珍惜,學會記憶美好。也正是這樣一個悲劇的結(jié)局,闡釋了生活中坎坷不幸的必然,我們不必去抱怨,因為它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是自然中不可或缺的色彩。 沈從文所傾心的不是人物和他們的故事本身,而是關(guān)注一種“健康優(yōu)美,又不背離人性的人生形式?!?/p> 沈從文一生自稱自己為“鄉(xiāng)下人”,這是一個執(zhí)著得近乎固執(zhí)、又謙卑得如一棵野草的“鄉(xiāng)下人”。少年行伍,見過太多兒時同伴、軍中戰(zhàn)友、文壇朋友的生命轉(zhuǎn)瞬消失,這些經(jīng)歷使沈從文的內(nèi)心不得不漸漸將“死”看作一場又一場的告別,并從無可抗拒的告別中蓄集著沉默的力量,向著“生”再一步步走下去。 理想的人生形式,是通過人物與生俱來的稟賦品質(zhì)表現(xiàn)出來的。作者將流轉(zhuǎn)無常的“命運”看作是人生的一種常態(tài),“生”、“死”、“情”、“愛”都是人一生的一個必經(jīng)而又自然的過程。 生與死也不過是生命的一部分。 因此,沈從文的文字中,幾乎從沒有對死亡的驚呼吶喊,有的,只有默默地承受;有的,只有將死者的力量傳遞到生者的心中,繼續(xù)上路。 也因此,當沈從文建筑他的文字世界時,他就將這股力量化成外冷內(nèi)熱的情懷,去寫筆下一切人莊嚴的“生”與從容的“死”:天保灘中遇難,祖父雨夜之歿,儺送出走遠方,翠翠孤守渡船…… 死的,有遺憾,仍從容。 生的,有盼望,也端嚴。 沈從文自己曾對評論家們說過:你們單知道我文字的清新、故事的美麗,文字背后的辛酸,卻照例忽略了……。這句話,令人深深地動容。 故事是什么?文字是什么?如果,沒有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美好又如此脆弱,一個人的心情,又怎么會在文字的深潭中無聲陷落,墜入延綿于世的憂傷呢? 沈從文在《邊城》中,表現(xiàn)了一種永存永在的生命意識,人生不止是歡樂,人生不止是死亡,它是一種存在,一種不能蔑視的生命存在。 “水”不僅僅帶給人美感,流水的一去不回就好象人生的無常,而水的沉默韌性,又如同一切弱小卑微生命的力量,祖父、翠翠、天保兄弟,他們在邊城里如水一樣的來過,有一天,又如水一樣的離去。 沈從文對一切水一樣的人物和景致都投入了深沉的愛。祖父、翠翠、天保兄弟,他們是青石野草、河灘水滴,他們的生命自然從容悄然無息,任江河的濤聲擊打著生命的莊嚴…… 縱使生命有許多憂傷,《邊城》依然傳遞著在水一方的人性理想。 別樣芬芳。 沈從文透過《邊城》讓世人認識了一個別樣的湘西世界,那里有健康的生存方式和健康的人性。多年里,我在不同的時候、不同的心境下,讀沈從文的作品與人生,早已經(jīng)把他的人生與文字交融在一起理解,遇到平川,遇到礁石,水都是從容的,沈從文的人品與文品亦是如此,因著自己內(nèi)心的熱愛,他一生執(zhí)著于對生命的尊重。隨著時間的推移,20世紀80年代起,沈從文開始像一件珍貴的出土文物,因著人們對于生命、對于文學、對于歷史的重新省視與重新認識,而獲得了遲來的、應(yīng)有的尊重與熱愛,《邊城》也收獲了相應(yīng)的文學地位。 而此時,生命于他,已是,寧靜安祥的黃昏;文學于他,已是,恍惚前世的光亮;歷史于他,已是,寧愿忘卻的記憶…… 總是難忘,沈從文后半生里患難時的一個情景,年歲已長的他被批斗挨整,當被罰去拔草和打掃女廁所時,他就如當年在鄉(xiāng)下般,一絲不茍地勞動著,當看到,院里深秋時的一朵紅花開了,他依然禁不住感嘆一聲:那朵小花,真美。 人生一場,來的,來了,去的,去了??梢韵袼?、像草、像塵,高貴或是卑微著,放在哪里,就在哪里,默默地生存。 唯獨不可丟的,是那份深沉的,生命情懷。 尊嚴地熱愛,并承受,所有的悲傷與歡喜。 心,一再回到這些百年前的故紙中,逡巡,徘徊,閱讀復閱讀,如進到一個水草豐沛的精神世界。 安靜中,我度過最好的時光,這是棲息的家園,文字的旅行,心靈的衣裳,和,不息的食糧。 作者簡介 青蓮:教書人,喜歡寫字。安靜生活,隱秘生長。 香落塵外管理團隊 主編:湛藍 總監(jiān):子寒 顧問:蔣新民 排版:綠腰 強哥 ETA 鳳尾 審稿一組: 銅豌豆 一池萍安 一心 審稿二組:連云雷 風碎倒影 終審,校對:煙花 清歡 播音:米米 從前慢 稿費:湛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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