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骨髓的憂傷

文/湛藍(lán)

版式設(shè)計/湛藍(lán)

圖源/網(wǎng)絡(luò)

1.

隱隱約約記得，童年的夏夜繁星滿天。

依偎在爺爺膝下，爺爺手里的撲扇輕輕搖動，便有柔柔的風(fēng)拂過臉龐，驅(qū)趕開蚊子，燥熱中帶來縷縷涼爽。

望著天空清輝淺淺的月亮，聽爺爺娓娓講美麗傾城的嫦娥仙子，講可人的小小玉兔。

講無數(shù)次，聽無數(shù)次，一點不知道厭煩。

聽著聽著，荷田里的青蛙忘記了呱呱，一群孩子也漸漸夢游到太虛，自己成了嫦娥仙子，成了小小玉兔……

那時的天空，神秘又純粹。

隱隱約約記得，也是鄉(xiāng)下的夏夜。

跟著爸爸在院子里納涼，望著滿天的繁星，歪著腦袋，傻傻地數(shù)。

數(shù)呀數(shù)呀，卻怎么也數(shù)不完，越數(shù)越糊涂。

爸爸指著像勺子的星星說那是北斗七星，和起來看形狀象勺子。無論走到哪里，只要看著她，就不會迷路。

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人生如行路，只有正確地辨明了方向，才不至于迷失。

我想，那時候，爸爸已經(jīng)開始為我指引人生之路，只是懵懂不太明白。

爸爸指著天空那條河告訴我，那叫銀河。

我的小手托著腮，腦袋瓜開始天南地北神游，問：爸爸，小星星在銀河里會溺水的么？

爸爸愛憐地?fù)崦业男∧X袋瓜，慈祥地說：小星星就住在銀河里，知道水深水淺，不會溺水。在水里被淹死的除了意外，往往是自命不凡的人，不諳水性的人，通常畏懼不輕易玩水，即使下了水也會十分小心。

爸爸說著說著，陷入了沉思。

我似懂非懂地“哦”。

仿佛腦袋瓜不太夠用，還是傻傻地數(shù)星星容易，數(shù)著數(shù)著思維就混沌了，就在爸爸的手有節(jié)奏地拍打下安然睡去，睡得又香又沉。

很多年過去了，那些童年里有關(guān)夏日的記憶，溫暖異常溫馨異常。

那些泛黃的細(xì)碎片段，我小心翼翼拼湊起來，像一幅美好的畫卷。

很多年過去了，爺爺和父親都走了。

我也再沒去野營露宿過。

汶川大地震，劫后余生。

今夜，在都市的蒼穹下，再一次以地為席以天為蓋，仰望夜空。

暗沉的夜空，沒有一盞星光，心情格外復(fù)雜。

有淡泊，有安詳，有寧靜，有余悸，有擔(dān)憂，還有難過。

看鄰居家的小女孩在玩游戲，猜謎，腦筋急轉(zhuǎn)彎之后疲乏睡去。

小女孩由于下午地震時正在操場上上體育課，幸免了在樓上感覺搖晃的驚恐場景。

雖然有驚無恐，聽所有人都在談?wù)摦?dāng)場的玄虛，也有些畏懼。

父母始終把孩子抱在懷里，說不怕有爸爸媽媽在呢。

孩子也就將信將疑，因而睡下后一臉安然。

畢竟是孩子，因為無畏而簡單。

頭枕在手臂上，麥里播發(fā)著電臺傳來的最新消息，傷亡人數(shù)不斷遞增，心開始一截一截地涼，心揪得越來越緊。電話已經(jīng)可以接收到信息，朋友的擔(dān)憂和慰問在只言片語里發(fā)揮到淋漓盡致。莫大的欣慰，輕輕拂去那些煩惱。

天空很暗，星月隱去，一定背過身悲痛去了，蒼生受難，一定不忍目睹了。

同伴拍拍我的臉，取下我耳朵里的麥說：睡會吧，抓緊時間休息，我守著。下雨就想睡也睡不安穩(wěn)了。

其實，就算不下雨，也睡不安穩(wěn)。

樓房搖晃，在搖晃的樓梯里逃命的經(jīng)歷，那么清晰一遍又一遍在腦海里不斷重復(fù)。

受了點驚嚇，因為擁擠而受了點輕傷，加上同伴遲遲不到，除了看見16：00左右發(fā)的兩條短信，杳無音訊，心里不是不擔(dān)憂，不是不委屈。等待，那時間真夠漫長，身影也真夠落寞。來后見我眼圈紅紅，玩笑說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是神仙吧，怎么就知道我也會沒事呢？

后來才知道，他救一對老年夫婦后，由于所有的市民都從房子里辦公室涌向了街頭，所有的車也都從車庫停車場里開了出來，街上擁堵不堪，只是電話又剛好沒電……

不睡，也睡不了。

頭枕在手臂上，有一種安實感。

同樣是夏夜，同樣是露宿，感受卻那么迥異，簡直有天壤之別。

無知無畏的童年遠(yuǎn)去了。

而此時，那么多的擔(dān)憂那么多的惦念那么多的悲慟積壓在心里，把心填堵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讓人感覺萬般無緒而又煩雜。

這種煩雜，讓人不得安寧：不是每個人都如我們這般幸運！

 湛藍(lán)

2008年5月

2.

時間以固有的速度推進(jìn)，同是一秒一秒，在每個人的心上的頻率卻不盡相同。

我想，大多數(shù)人明白這個時刻計算時間的意義。

也許，早該寫點什么。哪怕是站在廢墟上發(fā)出一聲呻吟。

不。人類的苦難每一秒都在發(fā)生，又如何輕吟淺唱得盡？

我依然慢步在生活的城市，站在城市的街頭，目光撫摸過視野里的一景一物。

偶爾抬頭望天，靜看一簇一簇的浮云繪。

鉑金線一樣的陽光，在眸子里跳躍。

蓉城， 受了驚嚇，但一點不狼狽。

蜀地的山山水水，依然溫潤。散發(fā)著休閑的氣息。 

 九寨。又將是版圖上一個令人心痛的名字。

此時此刻，如果活著，人們都站在廢墟之上。而長眠的，還不曾入土為安。

看著身邊熟悉的人趕赴到救災(zāi)一線，我說：向你們?nèi)抑戮础?/p>

直面身邊熟悉的人父母兄妹身處險境，我說：代問家人平安。

我們都在積極努力，籌備捐助，等72小時緊急救援緩解之后，親自送達(dá)災(zāi)區(qū)。

抹掉眼淚，重新站起來，九寨的同胞。

人類最初的住處和造田，每一棟高樓都是在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每一頃良田都是在荒蕪之中開墾出來的。

堅強(qiáng)，是廢墟上開出的花朵。

廢墟上的哭泣，留給人類災(zāi)難的制造者去。

人類是文明和科技的締造者推動者，人類是偉大的。

在自然災(zāi)難面前，生命每一秒都充滿意外，人類又是渺小的脆弱的。

在災(zāi)難面前，人類對生命充滿悲憫之心，充滿無限的同情和熱愛；而安寧和平的日子，人類又有著殘酷的仇恨和廝殺。

在災(zāi)難面前，人類對同類的要求降低到?jīng)]有底線，救助不惜一切；而平和的日子，卻又嚴(yán)苛到不近人情。

人類的戰(zhàn)爭相形于自然災(zāi)害，自己加注于同類身上的痛苦，更讓人欲哭無淚。

戰(zhàn)爭，到底在爭什么？讓更多人更輕松的活著多好。

是吧，活著吧，既然絕大部分人都只為活著，那就活著吧，不論質(zhì)量，好死不如賴活著。

可是，當(dāng)溫飽不再是生活第一要素的時候，又希望更上層樓。

你看，世間的矛盾是無法調(diào)和的，世間的矛盾是必然的。

給了人性的殘酷，又給了人性的慈悲，像人類的愛恨一樣，像魔鬼和天使一樣，相互糾纏到彼此消亡才罷休。

悲么，悲?？嗝矗??？鞓访?，快樂。

悲過之后，繼續(xù)?？噙^之后，重復(fù)?？鞓分?，快樂。

因此，人類有了借鑒。也因此，人類重蹈覆轍……

呵，原來，人類的意義是在跟自己玩雙手互博術(shù)。

以為看懂了世界。也會看淡世界。事實證明，涼薄只是我端靜容顏而非心腸。

2017.8.8。記住這個日子記住一些人記住一些事。

幾乎是一分鐘之后，我便打出了一行字：地震了，好強(qiáng)烈。而且依照經(jīng)驗，補充了一句，我沒事，但震中肯定有事。

一個女孩子，一整個晚上，一直在屏后關(guān)注著。

藍(lán)藍(lán)，你那里沒地震吧？祈念安好……

她說：藍(lán)，怎么樣？抱抱藍(lán)。抱抱……  你能安好，心，安了……呼。長出一口氣……此時，必與你同在……

她說：姐姐，你沒事吧。

我們隔離了幾個月，他在地震發(fā)生幾分鐘后加回：成都地震了，你還好么？我說，成都沒事。他說你沒事就好。我說，晚安，明早我會跟你道早安。

醒來知道這個消息就想起你，好恐慌的感覺，一個小時都沒能打通電話，無奈只能發(fā)消息。安穩(wěn)后給我回個電話，現(xiàn)在沒法通信……

是兩部電話有信號后跟隨而來的信息和電話，隨之而來，還有奪眶而出的淚水狂瀾……

房屋搖撼沒讓我留下淚來，卻在直面溫情的時候，淚流滿面。

生命在集中的十年時間里，經(jīng)歷三次這樣的劫難，而不離不棄的幾個人守候了十年，守候在最刻骨最沉痛的邊緣……

該如何去細(xì)細(xì)描摹這種感受？

成渝永不離家。

那座城市有一個人，隔山傳來問候。

那里有我永不止息的牽掛，母親，親人……

曾說，父母對于子女的愛，是有著一種悲壯的偉岸。這一刻，悲壯愈發(fā)濃烈起來。

明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從一九四一年到二零一七年，從我有記憶開始，就記得這個日子。

時間，時間，時間……我自詡自在大過天，可此時此刻，萬般無奈。

趴在沙發(fā)上哭：我想我媽……哭得像個任性的孩子。

電話撥通后，鼻息稍微深重了些也沒能逃過母親的耳朵，我像個藏不住事的孩子一樣如實相告：媽媽，我擔(dān)心你，心里難受。

然后酣暢淋漓地哭，母親的話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更加溫柔起來。像一雙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脊背，等待哭聲慢慢收起來……

我們站在廢墟之上，終于把心里藏著的愛當(dāng)面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作者簡介：

湛藍(lán)，愛獨處，在裊裊茶香中享受自處的寧靜。

久居成都，骨子里透著這座城市一樣的休閑氣質(zhì)。

喜歡一個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對真我的認(rèn)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