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yuǎn)的農(nóng)事 文:姜盛武 / 圖源:堆糖 / 版式設(shè)計:湛藍(lán) 漸行漸遠(yuǎn)的農(nóng)事 ○ 如今的鄉(xiāng)村,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了,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了,農(nóng)民自主化了,沉淀了千年的農(nóng)耕文化正漸行漸遠(yuǎn),安寧、淳樸的傳統(tǒng)鄉(xiāng)村色彩已然褪去。人到中年,離開農(nóng)村老家謀生在外十多年的我,對過去鄉(xiāng)村生活的懷舊情結(jié)愈來愈強(qiáng)烈。那方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那從瓦房上裊裊飄升的炊煙,那曾一起光著腳丫子在村野間追逐的兒時伙伴,還有那肩挑背扛、牽牛荷鋤,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耕生活……會時不時地在夢鄉(xiāng)重現(xiàn)。 ☆積肥,拾豬糞 “喝了元宵茶,男上工來女織麻。”以前,過了正月十五,每戶大人們便扛著?頭或砍耙先是把自己的田地和菜園子走一遭,回來后就安排一年的農(nóng)事。每年的正月十六晚上,我們家按慣例要召開家庭會,主要是一年的農(nóng)事安排和分工。父親先大致計劃一下田地的種植,今年一類地、二類地種什么,坡地和荒地種什么,龍?zhí)铮ú蝗彼奶铮┰栽?、晚稻,湖田栽一季稻,荒田栽了早稻后種什么…… 接下來便是分工,父親自己當(dāng)然是負(fù)責(zé)統(tǒng)籌和耕種的主打活兒,母親種菜養(yǎng)豬和做田地的細(xì)活,肩挑的活主要由二哥擔(dān)著,三姐則是砍柴、拔苗鋤草,三哥、四哥和我的任務(wù)是每天放學(xué)后各要拾一桶豬糞。分工后,三哥和四哥總會撅著嘴嘟嘟囔囔地說:“又是讓我們拾那臭烘烘的東西?!备赣H把臉一沉,斥責(zé)道:“要想谷滿倉,手里不離拾糞筐。”兩個哥哥不敢再吭聲了。那時,化肥還是稀罕物,一般是幾家合伙買一袋尿素分回家催催莊稼苗,田地里施的都是農(nóng)家肥。 每天放學(xué)后,奶奶總要對我和兩個哥哥說那幾句聽得耳朵都生繭子的話:“種田不怕屎,打仗不怕死。東奔西跑,不如拾糞弄草……”我們肚子本已餓得咕咕叫,都厭煩地沖著奶奶叫:“我們都聽了一千遍了……”奶奶笑著說:“不說了,不說了……哎,你們趕快去拾糞吧,今天中午我煎個雞蛋你們?nèi)齻€分著吃?!蔽覀円宦犞形缬屑宓俺?,頓時來了勁,便各自拿起木柄的糞耙子和竹編的的糞甸子興沖沖地出了院門。 我們分頭走開了。我用糞耙子柄的一頭挑起糞甸子的三角筐架,然后扛在肩上,在村弄里找尋豬們的身影和在草地上探雷似的找尋寶貝疙瘩一樣的豬糞。那時,豬是放養(yǎng)的,人們尚且填不飽肚子,哪像現(xiàn)在用飼料養(yǎng)豬,但是各家各戶不得不養(yǎng)。 俗話說:“抓糧不抓豬,必在肥上輸;養(yǎng)豬不獲利,能肥一丘地;養(yǎng)豬不賺錢,零錢撥整錢。”豬那時吃的基本上是野菜和洗鍋、洗碗剩下的食水外拌一點(diǎn)糠,豬一般很少吃得飽,只有讓它們到村里村外找吃的。好半天,我終于看到了一頭豬臥在土墻根下。我兩眼放光,連忙跑過去,是一頭剛從水塘里滾漿起來的黑豬,便喝了一聲:“起來!”這頭豬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我只得用腳踢了它一腳,它哼哼唧唧著很不情愿地站了起來。我呵斥著這頭豬:“走,拉場糞給我?!边@頭豬哼哼唧唧抖了抖滿是泥漿的身子,隨即又甩了甩尾巴,我躲閃不及,被泥漿濺了一臉,本能地隨手一擦,猜自己一定成了“花老虎”。我氣不過,用糞耙子朝豬屁股上甩了一耙,這頭豬被打得哼、哼、哼邊叫邊往前跑。沒想到,這頭豬沒跑多遠(yuǎn),屁股里吧嗒、吧嗒掉下了幾壘糞,我趕忙跑過去,用糞耙子把豬糞刮進(jìn)糞甸子。這頭豬回頭用哀求的眼神看看我,哼唧了幾聲,好像在說:“可以放過我了吧?” 我扛起糞甸子,忽聽見村南邊老祠堂方向有敲鑼的聲音,便好奇地往前走。來到老祠堂前,見空地上圍成了一個人圈,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往里面一瞧,原來是兩三個安徽人牽著幾只猴子演馬戲。這可帶勁了,我顧不得許多,將糞甸子和糞耙子往墻角一放,就一頭鉆進(jìn)了人圈里。中年的安徽人先是牽著猴子沿人圈敬禮,逗得我們哈哈笑個不停。接著是猴子戴花帽,做著各種鬼臉伸手討吃的,有小伙伴將蒸熟的紅薯遞給猴子,猴子翻個鷂子敬個禮,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猴子頂磚、猴子騎獨(dú)輪車、猴子挑擔(dān)……我一直看到猴子馬戲散場,才想起還有拾一甸子豬糞的任務(wù),趕忙到墻腳下找糞甸子和糞耙子,工具還在,不知哪個缺德鬼,把我糞甸子里的幾壘豬糞都倒了去。想再去拾豬糞,但時間來不及了,得趕快回去吃飯,不然下午上學(xué)就會遲到,我只好扛著空糞甸子回家。走進(jìn)院子就聽到父親的呵斥聲:“叫你們中午拾一甸子豬糞,你們卻看猴子演馬戲,還有你的五弟呢?是不是也看了馬戲?”三哥和四哥也一定是看了馬戲忘了拾豬糞在罰跪,我嚇得扭頭想跑,沒想到被氣沖沖出來找竹梢子的父親撞見了?!澳銣?zhǔn)備往哪里跑?過來一起跪著……”父親吼道。不一會兒,父親從大竹笤帚抽了一根竹梢子來,在我們?nèi)齻€人的屁股上連抽三下,疼得我們哇哇大叫?!敖裉炷銈冐砭瓦@樣跪著,中午別想吃飯,不餓你們一頓,不長記性……”父親拋下一句話,便扛著農(nóng)具出了門。 等父親走遠(yuǎn)了,奶奶端了三碗飯先放到桌上,然后走過來叫到我們起來吃飯。奶奶摸著我們的頭說:“以后拾豬糞別再貪玩了,莊稼肥當(dāng)寶,田地?zé)o病,本錢(肥)是命??!”我們使勁地點(diǎn)著頭,便埋頭將還有余溫的米飯扒進(jìn)嘴里…… ☆育種,撒谷芽 立春過后,進(jìn)入雨水時節(jié),此時冬去春來,氣溫回升,雨水增多。地里要清溝排水,田里要修埂蓄水。父親每天挑著簸箕扛著鋤,帶著二哥一塊塊地和一丘丘田進(jìn)行“排查整改”。 “雷打驚蟄前,高山好作田?!斌@蟄前后,天氣轉(zhuǎn)暖,漸有春雷,父親趕牛出欄,一是讓耕牛嘗新抽的嫩草,二是讓耕?;顒踊顒咏罟牵瑴?zhǔn)備下田春耕。以前是露天育秧,掐準(zhǔn)時節(jié),提前做好秧床至關(guān)重要。我們村前有一片龍?zhí)铮侨宓挠硖?。開春之后,村前的育秧田里都是勞作的身影,有扛鋤作壩引水入田的,有肩挑稀糞揮勺澆田的,有披蓑戴笠用牛耙田的…… “清明到,把谷泡?!贝悍智迕髦g是泡種育秧的節(jié)骨眼,父親照例把留好的一袋谷種子抖在放在站檐下的大木盆里,打來兩三桶冒著熱氣的井水倒進(jìn)大木盆,先是用手?jǐn)噭右环?,然后?cè)起大木盆,濾掉浮在水面的秕谷,再往大木盆里添些井水,開始浸種。浸種時間的長短,要看天的脾氣,高興不高興,如果天高興,一天左右的時間就可以入篩簍(與籮筐一樣形狀的農(nóng)器具,但過濾性比籮筐更好)。父親早在浸種的大木盆上并排橫跨好了兩條長凳,在長凳上面擺好了兩只篩簍,用葫蘆瓢一瓢一瓢地將大木盆里的谷種舀到篩簍里,立馬篩簍下滴滴答答嘩啦啦掛起了雨簾子,回落在大木盆里。谷種入篩簍后,父親便到稻草垛下抽了兩把稻草來,扯蓋在篩簍,給谷種“蓋被保暖”。 “育秧如育嬰,時刻要關(guān)心?!敝蟮膸滋炖?,父親真的像呵護(hù)嬰兒一般早晚掀開稻草看幾次,適時澆澆水,如果下雨氣溫低,父親還會燒一桶溫水,用葫蘆瓢一瓢一瓢地仔細(xì)地澆在谷種上。 不幾天,谷種爆出了白嫩嫩的芽,父親別提多興奮了,把兩只篩簍搬下地,解開兩只篩簍上的筐繩,用扁擔(dān)兩頭挽起筐繩擔(dān)在肩,扁擔(dān)一頭再掛上一個抓糞箕(也叫拿糞箕,一種用一根彎扁竹對角系兩頭,可挎在頸脖子上撒種時用的農(nóng)器具,樣子像簸箕,因為地里播種時,種子一般都是拌了農(nóng)家肥一起撒的,所以叫抓糞箕),肩膀一聳一聳地挑著往村前秧田去了。 我和哥哥們也屁顛屁顛地跟在父親后面到了秧田。父親放下篩簍擔(dān)子,先用手扒開秧田缺口(出水口)放水,然后從褲腰帶上抽出旱煙筒,坐在田頭吧嗒吧嗒抽起旱煙來,他邊抽煙邊不時回過頭來看秧田的水。約莫一袋煙的功夫,秧田的水掩住田泥不到一分時,父親爬將起來,用手扒泥堵住秧田缺口。然后,父親脫掉草鞋,挽起褲腳,走到篩簍前,將抓糞箕挎在頸脖子,用他那寬厚有力的手插掰起一塊塊谷芽放入抓糞箕里。裝滿了箕,父親轉(zhuǎn)過身,望了望秧田,秧田平整得如一本還未打開的書,秧田上空有蜻蜓輕盈地飛舞,青蛙在秧田里叫呱呱,布谷鳥聲聲入耳……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生機(jī)勃勃,父親的臉上現(xiàn)出一片燦爛,他在田埂上選定了一個位置,一雙赤腳先后有力地踏入了秧田。 下田后 ,父親左手托扶著抓糞箕,右手抓起一塊谷芽,在身子的右側(cè)來回有節(jié)奏地平搖手腕,拇指和食指則輕搓細(xì)捏,讓谷芽從手指間不斷撒落,顆顆谷芽像黃色的大頭蟲,拖著白色的短尾巴倏倏地跳落在水嫩的泥土里,濺起細(xì)密的小水花。父親沒有看腳下,專注地撒著谷芽,但是一趟下來,留在水田的腳印卻像拉直的鏈條那么直而有致。幾趟來回,剛才還是整版的秧田就被父親的腳印踩分成了長條形的幾塊,就像攤開的天書奏折。撒完谷芽后,父親站在田埂上,像欣賞自己的作品一樣,用眼光掃視了一遍秧田,看到黃白色的谷芽均勻地與泥土融為一體,他輕輕點(diǎn)著頭,露出欣慰的笑容。 “谷種下田,漏(晝)夜不眠?!苯酉聛淼难硖锕芾砀惠p松,開始幾天要防鳥偷食谷芽;芽青之后,每天早晚要適時灌水悶田,讓秧苗朝曬夜露;秧苗寸高時要澆糞催苗……父親一天要去秧田幾趟,有空便弓背彎腰半蹲著拔“混在”秧苗里的稗草,這樣的勞作一直要到開秧田,拔秧移栽方才結(jié)束。 。 。 ☆播種,埯瓜點(diǎn)豆 “清明下秧,不問爹娘?!标柎喝拢蓍L鶯飛,希望的田野上滿是勞作的身影。小孩拽著一把稻草,挎?zhèn)€小短凳子到秧田拔秧苗,男人們挑著滿滿一擔(dān)水秧苗,左轉(zhuǎn)肩右換膀往來于田間小路上送秧苗,老人拄著拐棍,提著油炒干巴和茶壺到田頭送茶水。插秧時節(jié)是女人們一顯身手的時候,三五家左鄰右舍的女人們組成一個合作組,今天你幫她家,明天她幫你家。女人們到了田里一字排開,暗地里你追我趕,不甘落后,腰都不伸一下,一丘田就綠色茵茵了。然后,她們站在田埂上,短暫地欣賞一下自己的成果,提著涼鞋,說說笑笑往下一塊田去了…… “耘禾拌動泥,賽過一道犁(勝過多耕一次)?!毖砻缫圃院蟾慕小昂獭?,禾苗丁穩(wěn)了根漸漸發(fā)棵,女人們開始耘禾,第一次耘禾結(jié)束,時節(jié)便到了谷雨。 “谷雨前后,埯瓜點(diǎn)豆?!痹谂藗冊藕痰臅r候,男人們都在地里忙活。有幾分白地(沒有種過冬作物的地)的人家,一定是種西瓜的。我家有一年留了一小塊白地,雖說是種打籽西瓜(長籽的西瓜,瓜瓤不大甜),但是我和哥哥們也高興得歡呼雀躍。 父親先是翻耕了一遍白地,碾碎壓平;然后在地里縱橫交錯地起好淺層的排水溝,用?頭團(tuán)起一個個篩子大小的圓圓的泥墩子(也叫西瓜墩子),就像軍事演習(xí)時做的大沙盤;接著從附近自家的糞窖里挑來稀不稀稠不稠的窖糞,澆在西瓜墩子上做底肥。過了幾天,澆在泥墩子上的窖糞滲透到了泥土里,面上的糞也曬干了,父親讓母親帶著我們?nèi)シN瓜。母親系好長圍裙,將圍裙下方的兩角翻拉上來,在胸前圍裙吊帶處打個結(jié),做成包袱狀,再把準(zhǔn)備好的西瓜種子倒圍裙包袱內(nèi),順手從墻壁上取下一把小手鏟,我和四哥每人手里早就拿好了一個小搪瓷碗和一把小手鏟,三哥手里則挎了個小提桶子,里面放了個小葫蘆瓢。 到了地里,母親給我們每人小搪瓷碗分了兩把西瓜籽。母親站在一個西瓜墩子前,我們圍將上去看母親做示范。母親不慌不忙彎下腰,左手從圍裙包袱里掏出一小把瓜籽,右手捏著鏟柄,在西瓜墩子中心輕輕一鏟一翹就是一個黑肥黑肥的埯(點(diǎn)播種子挖的小坑),我們還看到一條蚯蚓在埯里蠕動,母親從左手撥出三粒瓜籽丟在埯里,右手隨機(jī)將小鏟一抽,剛鏟動翻起的泥土便自然回落了下去,母親再用鏟背輕輕一拍,西瓜墩子上面便恢復(fù)了原貌,像什么也沒放進(jìn)去似的。我和四個便模仿著母親的動作也種起瓜來,母親一邊指導(dǎo)一邊叮囑我們不要急:“種瓜不深不淺,瓜兒滾滿田?!边@時三哥早就到附近的水塘邊打來一提桶水,母親又叮囑道:“滴水發(fā)芽,雨水長瓜。”我們點(diǎn)著頭,種的種,澆的澆,三哥甚至唱起了《種瓜謠》:“我在墻根下種了一棵瓜,天天來澆水天天來看它,發(fā)了芽開了花,結(jié)了個大西瓜,大西瓜呀大西瓜,抱呀抱呀抱呀抱不下……” 家鄉(xiāng)是丘陵和湖區(qū),地少人多,多半進(jìn)行莊稼套種(也稱復(fù)種),一般是麥(油菜)—豆(棉花)—粟(芝麻)三熟。 “清明一夜露,麥子脹破肚?!钡搅斯扔陼r節(jié),麥子灌漿,油菜花盛,秸稈都有人頭高,鉆進(jìn)翠色欲滴的麥地和金燦燦的油菜地套種大豆基本是看不到人的。早晨起來,父親先到豬圈里收扒好一糞箕(用竹子編的像簸箕一樣的農(nóng)器具)豬糞,到灶灰坑里裝一袋灶灰,叫母親用米籮子(比籮筐小,安了柄框的農(nóng)器具)裝好豆籽。吃了早飯,父親從墻壁上取下豆撬子(一種形似鋼叉,但兩個叉端卻是小鏟子的農(nóng)器具),他拿來扁擔(dān),一頭挑起豬糞和柴灰,一頭挑起豆籽和抓糞箕,豆撬子柄扛在右肩,撬著左肩的扁擔(dān),兩肩受力,起杠桿四兩撥千斤作用。父親挑起擔(dān)走出院門,回過頭來沖著母親喊道:“我先去拌腳糞(底肥),等一下露水干了,你帶著老四、老五隨后就去,今天上午要種完三畝丘?!蹦赣H說:“知道、知道,我剁菜喂完豬就去?!?/p> 日頭升高了,母親也把豬喂飽了。母親解下短圍裙,換系了長圍裙,四哥早拿好了豆籽桶子(種豆提在手上裝豆籽農(nóng)器具),我拿了個大葫蘆瓢。母親關(guān)好院子門,邊用圍裙拍身上的灰邊往村外趕,我和哥哥們緊隨其后。 到了地邊,地角上已隆起一小堆父親拌好的腳糞(底肥)。這是父親用舊年的火土灰(在野外鋤草皮燒的土灰)、灶灰、豬糞進(jìn)行土法制造的“復(fù)合肥”。 父親看我們來了,便操起豆撬子準(zhǔn)備打(鏟)豆窩子。四哥問父親:“為什么不提前打豆窩子?”父親說:“你小孩子懂什么,種豆要趁熱,豆苗才會發(fā)得好,打早了,豆窩子冷了可能會爛掉豆籽。”我們沒想到種豆還有這種講究。 在麥地里套種大豆一般至少要三人才能一步到位,打豆撬(窩)的,丟豆籽的,掇灰的。打豆撬(窩)和掇灰都是技術(shù)和重體力活,自然由父親和母親去操作。母親說小孩子沒有腰,不怕彎腰,丟豆籽最合適,我和四哥丟豆籽,就是兩個小孩抵一個大人。 父親開始打豆撬(窩)子,只見他站在麥子的行距里,左手握住豆撬柄的中上方的位置,右手抓握住豆撬尾部的“丁”字柄,身子微側(cè),豆撬小鏟插入地面時,他的左手做支點(diǎn),右手下按撬動小鏟,這樣有節(jié)奏地插撬下去,兩行豆窩子就像兩串并行的省略號一樣向前延伸…… 母親先教我們丟豆籽,一再交代一個豆窩子只丟四五粒,不能隨意丟,心里要默數(shù),所以種豆也叫點(diǎn)豆。母親教了我們后,便頸挎抓糞箕到地角裝上了一箕腳糞,她跟在我們后面,手抓腳糞掇在剛丟了豆籽的豆窩子上。只見母親兩手開弓,麻利地一抓一掇,不但掇豆窩子一掇一個準(zhǔn),腳踩豆窩子也一腳一個準(zhǔn)。 我和四哥一左一右,前后相距一個人的位置,彎著腰在綠色的“小巷”里點(diǎn)豆,時不時地驚飛趴在麥葉或麥穗上的綠色斧頭蟄雞(即“螳螂”)和蚱蜢。鼓著眼睛蹲守在麥子腳下的土蛤蟆們,儼然是一個個“淡定哥”,我們經(jīng)過它們的身邊,它們依舊“巋然不動”。我們看到母親暫時被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后面,便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麥子正是“懷孕”期,青芒如針,豐收在望。我偷偷地?fù)荛_一枚麥穗,手指一擠,乳白色的麥漿沁出,散發(fā)出青澀的麥香味?!澳銈冊趺凑驹谶@里?”母親在身后冷不丁一喊,嚇得我和哥哥一跳。沒想到,稍稍偷懶一會兒,就被母親攆上了。母親接著說:“做事莫偷懶,‘春天站一站,秋天少頓飯?!蔽覀兟犃?,只得埋頭往前點(diǎn)豆。 好不容易,一塊地被我們種完了。父親邊收拾農(nóng)器具邊對母親說:“你在地的四沿種一圈豇豆,攔攔牲口,防牛吃莊稼。”母親便從口袋里抓出一把紅色的豇豆籽,在地的四沿種起來。母親邊種邊自言自語道:“種得一升豇(家鄉(xiāng)方言讀gan),救得一屆荒。” ![]() ![]() ![]() ☆夏收,割小麥 “麥到小滿日夜黃,大麥不過小滿,小麥不過芒種。”以前,過端午節(jié)做面粉粑都是用自家種的小麥磨成的粉,幾乎家家都種小麥。小滿剛過,家家戶戶都到鐵匠鋪把鐮刀過火銼了新齒,準(zhǔn)備割麥子。 以前,農(nóng)村溫飽都還沒解決,小孩子很少看到過錢。眼看著就要“六一”兒童節(jié)了,哪兒有錢給孩子?為了讓自家的孩子能帶上一塊煎餅參加“六一”兒童節(jié)的游行慶?;顒?,陸陸續(xù)續(xù)就有人家提前割了麥子,我家也不例外。 “黃鸝唱歌,麥子要割?!秉S鸝在樹叢中婉轉(zhuǎn)地歌唱,小暑南風(fēng)悠悠吹拂,麥子似乎一夜就熟了。我們家與其他農(nóng)家一樣,經(jīng)過四五月份青黃不接連雜糧也吃不飽的苦熬后,都渴望飽餐一頓自種的新鮮面食,說到割麥子,全家人周身都是勁。 父親在割麥的前一天的下午就趕牛套石碌子(即“碌碡”),一圈圈地把院場碾壓的平平整整,然后在院場間隔倒呈圓形放幾條矮凳子,再搬來幾塊長方形大麻石磚,依次斜放在矮凳子上,這是做打麥子的準(zhǔn)備。 “麥過小滿谷過秋,再不收割就要丟?!睘榱思皶r搶晴收割麥子,全家老少都要上陣。母親半夜就起來開始煮飯,父親也早早地起來了,把鐮刀、扁擔(dān)、糞箕、梆簍(也叫“夾欄”,一種用兩條竹片,通過燒火熏壓呈U形的框式農(nóng)器具。)拾掇齊了。天蒙蒙亮,母親喊我們起來吃飯。飯很快吃好了,一家人跟著父親出了門。其時,村里已是雞鳴鳥動、牛哞狗吠了,村口的路上陸陸續(xù)續(xù)都是趕早下地割麥子的人們。 ![]() 到了地里,父親先用扁擔(dān)在地頭橫掃一番,進(jìn)行“打草驚蛇”。母親則叮囑大家割麥時注意:左手抓麥稈要抓“麥腿”,右手割麥要割“麥踝”,鐮刀口朝下,才不會被鐮刀割到手;地里套種了大豆,放割倒的麥子要直放在麥茬上,不能橫放壓了豆苗。母親交代完后,大家便一字排開割起來。大家不再說話,只聽見鐮刀割麥子發(fā)出的嚓嚓聲和父親偶爾的咳嗽聲。紅彤彤的太陽升起來了,身上很快就感覺有許多芒刺扎背,渾身難受。蚱蜢和一些飛蟲不時地在頸脖子上或臉上進(jìn)行“騷擾”,狠不得一手抓住,一腳踩死它們。不遠(yuǎn)處一只山雀冷不丁從山坡的灌木叢中直線飛起,邊飛邊叫,越飛越高,突然又如一塊石頭似的直線掉入草叢中。我看著發(fā)愣,胡思亂想著,這只山雀是不是摔死了?“還不快割,割不完午飯都沒得吃。”父親沖著我喊。我一看,哥哥姐姐都割到前面老遠(yuǎn)去了,便又埋頭彎腰割起來……因為是套種,我們感覺自己是在山野間進(jìn)行魔術(shù)般的勞動表演,割倒小麥現(xiàn)大豆,剛才還是金黃一片的麥子,不多時就變成了一片綠油油的豆苗。 一塊地終于割完了。母親和姐姐開始用新麥稈子打結(jié)捆麥個子,二哥用竹梆簍扳麥個子,父親挑麥個子。三哥回去放牛和翻泥鰍,我和三哥撿散落的麥穗,看到大青蛙和癩蛤蟆就伸手去逮,那時農(nóng)忙時節(jié)想改善伙食只能自己動手想辦法。 到了午晝過后,一家人就在準(zhǔn)備好的院子里圍成圈開始打麥子。大家雙手將新割的麥子高高揚(yáng)起,舉過頭頂,重重地摔打在麻石上,金色的麥粒迸濺飛散,又迅速回落聚集。幾個小時之后,打麥場中間已隆起一個小丘。篩麥芒,扇麥衣,金黃的麥子裝滿了幾籮筐。 翌日,父親趕牛套石碌子,一圈圈地滾麥蒲子(將麥稈子上未打干凈的麥穗再清理一遍)。母親則打井水洗了兩斗新麥子,用幾塊竹匾攤曬了一天。晚上,姐姐和哥哥推磨,母親下磨,金黃的麥粒變成了白花花的面粉。第二天早上,母親用杏菜煮了一鍋搟面,我們每人盛了滿滿一碗,大家嘴里吃著麥面,臉上蕩著豐收喜悅。 ![]() ☆雙搶,拔豆割禾 “六月工夫亂如麻,拔豆割禾種芝麻?!比胧钪螅鞖庋谉崞饋?,日頭一出來,地上就像著了火,但這個時節(jié)卻是搶種搶收的時候,俗稱“雙搶”,所有能走路的人基本上都加入到“雙搶”的隊伍中,幾乎不分晝夜。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夏天人們都是搬竹涼床和用長條凳搭鋪蓋板睡在院子里的。雖然蚊子多,但因白天太累了,人們吃過晚飯倒下去就睡著了,任憑蚊子吸飽喝足飛不動,醒了朝被叮得癢癢的地方一拍,滿手都是血。 忙到夜里十點(diǎn)多鐘的母親睡了個“咪視眼(形容時間極短)”的覺,就起來煮飯。接著起來的是父親,先是用木盆子裝水拌糠喂牛(農(nóng)忙時節(jié),耕牛是最累的“勞力”,一般人家都會給牛“搭糠盆子”,也就是給耕牛加餐加營養(yǎng)。)。喂好了耕牛,父親又準(zhǔn)備各種農(nóng)具和柴灰、芝麻種子。母親煮熟了飯,就開始喊開了:“起來、起來……起來到地里割豆(如果是雨后,豆不用割,可以直接拔。),今天再不割,到了中午豆要曬爆了?!蔽覀兌甲炖锖吆撸劬褪潜牪婚_,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母親急了,走到鋪前,每人身上拍一巴掌,嘴里念叨著那聽了千遍的催床話:“早起一朝當(dāng)一工,省得窮人落下風(fēng)?!蔽覀儫o奈,都像復(fù)活的僵尸一般東倒西歪爬將起來,踉踉蹌蹌往廚房走。左鄰右舍也都亮著燈,整個村莊人喊狗吠,牛叫雞鳴,小孩啼哭,老人咳喘……村莊似乎還沒睡就醒了。 人沒睡足,嘴里無味,我隨便喝了一碗粥,就跟在全家割豆的隊伍后面出了村。此時,滿天繁星,東邊天上的“七姊妹星”還剛剛升起來。走在路上,前前后后都是趕早的人們。 割豆稍微與割麥子不同,割豆時,左手抓住豆稈的“腰”,右手將鐮刀放在豆稈“小腿”處,左手往前一推,右手將鐮刀稍往回一扯,豆稈“小腿”就斷了。因為割了豆,地就成了白地,豆莢可以隨便放成堆就可以。割豆不是一行一行割的,而是一圈一圈割的,因為割滿了兩梆簍豆莢就可以由二哥挑回家,父親就可以邊耕地種芝麻。如果等日頭出來了再耕地,地里的濕氣很快就會蒸發(fā)掉,種下去的芝麻很難出苗。 豆割得差不多了,天也全亮了,豆莢也被二哥挑得只剩一擔(dān)了,地也被父親耕得只差一個碾盤一樣大的圓心了。我和四哥撿散落的豆莢,姐姐一邊用釘耙擼耕翻后的雜草,一邊對三哥說:“老三,‘地有四角(家鄉(xiāng)方言讀“ge”),在乎各人做?!闳グ央y耕好和沒耕到的地沿和地角用?頭鋤翻、鋤翻。”三哥便到地頭拿?頭去了。母親用柴灰拌好芝麻種子,再裝到抓糞箕里,然后彎腰挎上頸脖子,開始拋撒“滿天星”。父親退犁套棬(碾)(棬是一種四面為長方形木框,中間靠一根鐵軸穿過一截粗圓木套式碾壓平整土地的農(nóng)具),他兩腳跨在棬框上,一手牽牛繩和揮動牛鞭子,一手拉住牛尾巴,前框抬起,后框貼地,牛走棬滾,骨碌碌地往前,碾碎了土疙瘩,蓋平了新翻的泥……可能跨在棬上牛拉著是父親干農(nóng)活最愜意的時候,他這時還打起了山歌:“望望日頭喂,望望天;望望家中唔,有就煙……”幾十圈下來,一塊新翻耕種下了芝麻的地被父親棬得像一本未翻開過的新書似的。 ![]() 父親便收拾農(nóng)具便對母親說:“你帶著孩子們到鯰魚洼,上午把那半畝早稻割了,我挑農(nóng)具回去后再和二毛仂抬禾戽(一種四方斗形的打谷(脫粒)的農(nóng)器具)到田里?!蹦赣H沖著我們喊:“孩子們,走、走,今天上午割完鯰魚洼的半畝早稻,早點(diǎn)歇晝,我中午還要趕日頭打豆;‘早栽一日,早收一七’,你爹下午還要去耙這半畝水田,明天趁早栽二晚秧苗?!贝藭r日頭都有豎起的扁擔(dān)高,我們一聽頭都大了,彎腰撿起放在地頭的草帽戴在頭上,無精打采地走出剛種的芝麻地。母親從她的圍裙兜里掏出炒干粑,給我們每人分了一把。我們確實(shí)餓了,邊走邊嚼干粑就來到了要割的稻田前。干粑吃了就口渴,下田前,我們分別趴在田崁下的泉水坑邊,“咕咚、咕咚”喝了個肚皮圓。 “爛泥田里割禾,多一只腳都是好的?!边@是塊龍?zhí)铮锢镞€有水,腳踩進(jìn)田里是涼爽舒服,但是各種各樣的蟲子特別多,我們用稻草把褲腳緊緊地扎縛起來,防止蟲子從褲腳鉆進(jìn)去。下了田,大家都豁出去了,每人一賽(一賽相當(dāng)于四到六行)一字排開,左手伸去,稻穗搖動,右手揮鐮,稻倒一片,隨著“嚓、嚓、嚓”的割稻聲激越響起,我們額頭上的汗珠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滾,上衣很快被汗水沁透,緊緊地貼在背上和胸前,一陣風(fēng)來,渾身涼顫。大小各色的蟲子已經(jīng)從兩腿爬上來了,它們在我的頸背上“勝利會師”,繞著我的脖子“慶祝一圈”,它們是高興了,我卻不知有多難受。我用手胡亂在脖子上劃弄幾下,又覺得腳背有點(diǎn)痛癢,便從泥水里抽出腳來,原來該死的螞蟥鉆到肉里去了,吸飽了血,渾身滾圓。我將腳背上的螞蟥拉扯下來,掐了根還硬直的青稻稈,對著螞蟥的嘴捅了進(jìn)去,咬著牙罵道:“你這蒸不死,煮不死的家伙,我讓你翻肚子死?!边@時,父親和二哥用竹杠抬著禾戽來了。父親看到我在捉螞蟥,便沖著我叫:“老五,田里的螞蟥那么多,你弄得完嗎?捉了下來扔到岸上就是了。你動作快點(diǎn),割得快,腳就移得快,螞蟥就叮不到你了……快割、快割,割完了還要打谷(脫粒)呢!”我只得低下頭,放快了割禾的手腳。半畝田好不容易割完了,我的腰好像要斷似的,爬上田埂仰面躺了下去…… 還沒等腰躺直,父親就催促我起來抱禾蒲子。三哥割完了禾就去放牛翻泥鰍去了。父親和二哥先把放在禾戽里的籮筐拿出來放在田埂上,再把禾戽抬下田,父親、母親、二哥、姐姐他們四個人每人站一個禾戽角。父親和母親自抱禾蒲子自己打谷(脫粒),我和四哥則抱禾蒲子給二哥和姐姐,省得他們來回跑?!斑?、咚、咚……”,父母和哥姐高高揚(yáng)起沉甸甸的稻穗,有力地摔在禾戽板上,谷粒如碎金般被抖落在禾戽里。他們把脫了粒的禾蒲放在身后,打(谷)完了一排,父親和母親每人拽住禾戽角耳往前拉,二哥和姐姐在后面推,陷在泥里推不動時,我和四哥也去助陣用力推,我們一家人就像推著一輛拋錨的“土坦克”在前進(jìn)。漸漸地禾戽滿了,父親捧起金燦燦的稻谷放開手指唰唰地漏下,淌滿汗水的臉上擠兌出豐收喜悅。 打完谷,縛好稻草,日頭已在頭頂。父親和二哥先挑谷到曬場,再抬禾戽回家,母親則帶著我們往家去。 “收豆要三趕:早趕涼,晝趕日,晚趕風(fēng)?!钡搅思遥赣H喝了口茶,便從墻壁上取下連枷(一種用十幾根竹條合拼成長方形塊狀,套在長竹柄一頭,可以翻轉(zhuǎn)拍打曬在地上農(nóng)作物的農(nóng)器具),走到院子里開始打豆莢,連枷在母親手里翻轉(zhuǎn),豆莢被拍打得“啪啪”爆響,姐姐拿著稈叉跟在母親后面翻動。打完了一遍連枷,母親開始做午飯,一個中午母親和姐姐就這樣頂著毒辣辣的“炎天光”反復(fù)打三到四遍連枷,豆莢差不多都出來了,每打一遍連枷母親和姐姐都汗?jié)褚簧?。父親則到曬谷場用曬桿來回翻曬稻谷去了。除了小孩,雙搶時節(jié)大人們很難想到歇晝。 到了傍晚,有了一些風(fēng),父親扛著高高的揚(yáng)凳豎在曬谷場谷堆旁,然后拿著粗篩爬了上去,直起腰站在揚(yáng)凳上。母親站在谷堆旁,手握揚(yáng)戽鏟(鏟像小簸箕柄較長的一種農(nóng)具),鏟上一鏟谷往上一揚(yáng),站在上面的父親嘴里打著“噫乎、噫乎……”呼著風(fēng),手托粗篩一接,秕谷和雜質(zhì)飛物便隨風(fēng)飄得老遠(yuǎn)……用這種方法不僅可以揚(yáng)稻谷,還可以揚(yáng)大豆。當(dāng)然,有風(fēng)車的人家可以隨時在自家院子里扇谷、扇豆除雜質(zhì)。 “雙搶雙搶,日夜不眠?!背赃^晚飯,父親和母親又趁著月色去旱秧地拔二晚秧苗,準(zhǔn)備明天早晨到田里去插二晚。 ○ ![]() ☆加工,碾粟米 “頭伏芝麻中伏粟,處暑蕎麥白露(油)菜?!狈之a(chǎn)到戶之初,農(nóng)村勞力都還困在家中,人多口糧也就不夠吃,很多人家為了補(bǔ)充口糧,割了大豆之后就種早粟。如果天旱,頭伏天地里太干,芝麻種不下去了或種的芝麻未出苗,人們便在中伏天選擇種粟。種粟的手腳多,種得好的,粟穗子真的有狗尾巴大。粟穗子曬在院場靠趕牛滾石碌子脫粒。圓珠形的黃色粟粒看上去就是粒狀的“黃金”,捧一把放在手上搓,感覺非?;锸娣T谀沁€是點(diǎn)煤油燈的年代,村里只有一家用柴油機(jī)做動力的機(jī)米加工廠,但加工廠還沒有能給粟脫皮的技術(shù),粟要脫皮還得用原始方法碾。 那時,村村有公共的碾屋,是老百姓糧食加工場地。一般的碾屋是四角亭式的瓦房,尖頂四柱無墻壁,兩根雙手都合抱不住的大駝梁交叉成“十”形橫搭在四個方形大石柱上。兩個大駝梁上數(shù)十根短柱豎立、穿枋橫連,疊加成“犇”字形屋頂。兩根大駝梁“十”形交叉點(diǎn)都挖了圓心,一根“I”形碾心軸(柱)豎立,上嵌駝梁圓心,下插碾心盤石。碾心軸下粗上細(xì),托住套在“I”形碾心軸的“O”形轉(zhuǎn)盤。兩根五米左右相當(dāng)于時鐘秒針般的長木呈側(cè)“V”形向外為半徑的一個圈即為軌式碾槽。碾槽是大條石鑿的,比人頭還高的“O”形大碾盤(也叫碾砱子)豎臥于碾槽之上,碾槽外圍是趕碾道。兩根橫木呈“H”形夾住大碾盤,側(cè)“V”形的兩根長木“尖”端與轉(zhuǎn)盤連接,另外分叉兩端與呈“H”形的兩根橫木嵌接成等腰三角形,套住和支撐住大碾盤立而不倒,在有動力的情況下可沿碾槽滾動向前。 一般到了臘月,碾房就熱鬧起來,家家戶戶開始排著隊碾粟米,你家碾完我登場,換牲口不歇人,日夜連軸轉(zhuǎn)。為了能在臘月廿四過小年吃上粟米粑,有的人家晚上掛上“三芯燈”碾粟米。 ![]() 記得那年臘月,我家好不容易在半下午時排上了號,父親牽著水牯牛,帶著我去趕碾,這種繞地打轉(zhuǎn)耽誤功夫浪費(fèi)時間的事當(dāng)然是小孩最合適不過了。父親先把籮筐里的粟均勻地倒入碾槽,接著把水牯牛牽到趕碾道,然后把牛丫搭在水牯牛的峰脖子上,一根橫繩套住牛脖子,再將牛肚兩邊起拉力作用的牛丫繩縛在一根“V”形長木上,順便將牽牛繩系在“I”形碾心軸上(這樣牛就會圍著碾槽一圈一圈地往前走,不會偏離方向),最后給牛戴上篼嘴(這樣牛就吃不到碾槽里的粟)。父親讓我站在牛和“V”形長木的后面,他給我一根牛鞭子,囑咐我:牛偷懶不走時就在它的屁股上甩一鞭子,我點(diǎn)頭明白。一切妥當(dāng),我朝水牯牛屁股上甩了一鞭子,大碾盤先是“哐當(dāng)”一聲坈了一下,然后就“呼嚕?!蓖皾L動了。父親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看著碾的還順暢,又叮囑了一遍準(zhǔn)備回去。就在走時,父親又轉(zhuǎn)身叫停了水牯牛,他從籮筐上解下繩子走到我跟前,用繩子將我齊腰縛在“V”形長木上。我抬頭疑惑地望著父親,他說縛住了,人才安全,不然跟不上牛的腳步時就會被牛帶倒摔跤,弄不好還會摔到碾槽里,那就慘了。 我就這樣失去自由地一圈一圈地跟在水牯牛的后面趕碾。要碾一槽粟得花一個時辰,排隊碾米的人們都回家吃晚飯去了,我半趴在“V”形長木上想象著黃黃的軟軟的香香的粟米粑的味道,不知不覺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打起架來了…… “老五、老五,你怎么睡著了?”等父親把我叫醒,我不知被水牯牛拖帶了多少圈。粟米可能早碾熟了(即脫完了皮),父親喝住水牯牛停下,解下我身上的繩子,把我半抱半牽到一邊。父親松牛繩解牛套,將牛系在碾屋的石柱子上,我走到碾槽邊,捧起碾熟的糙粟米,似乎聞到了青甜青甜的粟米粑香味…… 1 END 1 作者簡介 ![]() 姜盛武,1972年9月生,江西省鄱陽縣人,教師,業(yè)余寫作愛好者,鄱陽湖文化研究會會員,在各級各類報刊雜志和叢書發(fā)表或登載散文、詩歌100多萬字,有多篇作品獲獎,出版了個人散文集《那片湖山》。 香落塵外書齋——香落塵外平臺團(tuán)隊 總編:湛藍(lán) 名譽(yù)總編:趙麗麗 總編助理:無兮 特邀顧問:喬延鳳 桑恒昌 顧問:劉向東\蔣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張建華\李國仁\楊秀武 策劃部: 總策劃:崔加榮 策劃:白曉輝 主編:煙花 編輯:蓮之愛 朱愛華 美編:無兮 ETA Effi 路人 編輯部: 總監(jiān):徐和生 主編:清歡 編輯: 風(fēng)碎倒影 連云雷 播音部: 部長: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開 過往云煙 眉如遠(yuǎn)山 西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