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 文:崔加榮 圖源:堆糖 / 配樂:湛藍(lán) ? 黎明前,月亮爬上樹梢,氤氳的白霧籠罩著村子。秋花頂著一頭涼氣從村口出來,手里拎著飯盒。草叢里的蟲子“吱吱”地鳴叫著,她很好奇。晚上從醫(yī)院回村,每次都能聽到這“吱吱”叫聲,覺得好聽,想看看是不是蛐蛐。她輕輕放下手里的飯盒,貓著腰,躡手躡腳地靠近草叢。不時有蚊子從她臉上飛過,她不敢揚手驅(qū)散蚊子,屏住呼吸,只是搖搖頭,半長的頭發(fā)一掃,蚊子就跑了。眼看就要靠近草叢,已經(jīng)聞到了艾蒿的香味兒,突然,秋花腳下踩到石子。她一個趔趄,差一點兒沒摔倒。她的腳步聲驚動了草叢里的鳴蟲,叫聲戛然而止。她懊悔地拍一下腦袋,打開手機電筒,弓著身子在草叢里找蟲子,沿著路邊找了好大一會兒,也沒找到?;仡^一看,飯盒被落下老遠(yuǎn)。不好!公交車要開了!想到此,秋花趕緊跑過去,拎起飯盒,匆匆往公交站跑去。 公交司機正要關(guān)門,秋花跑到門口:哎哎哎!等一下! 司機留著短寸平頭,寬大的臉龐上永遠(yuǎn)帶著笑容。秋花在爸爸面前稱呼他大臉盤子叔叔。 又是你!慌里慌張的!爸爸好點兒了沒?秋花一上車,司機大叔就笑著問她。 好多了!我爸說叫我謝謝你送給他的報紙。 謝個啥!公交公司訂的報紙,想看,我天天給他。說完,司機啟動車子,駛出村口。 秋花坐在前排座位,懷里抱著飯盒。里面是奶奶煮的排骨粥,營養(yǎng)價值很高。早上,奶奶給她盛了一碗,味道鮮著呢!爸爸這幾天吃排骨粥,能吃一大碗,蠟黃的臉上也有血色了。 秋花舔一下嘴唇,臉上掠過不易覺察的微笑。 爸爸是她開學(xué)那天入院的,也是坐這趟公交車。大臉盤子叔叔還故意開得很慢,以減輕爸爸的痛苦。一轉(zhuǎn)眼爸爸已經(jīng)住院一個月了,秋花也不知道爸爸患什么病,反正挺嚴(yán)重,從奶奶的嘆氣聲里就能覺察到,但是奶奶不告訴她,從老家來的二叔也不告訴她,叫她只管好好學(xué)習(xí)。她每天早上給爸爸帶早餐去醫(yī)院,然后才去學(xué)校。 車子晃晃悠悠地在清晨的城市里穿行,唱著歌兒的灑水車路邊駛過,騎車的行人慌忙躲避。秋花抱著飯盒,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頭歪在車窗和椅子靠背之間,嘴巴不時砸吧一下,不時又露出微笑。睡夢里,媽媽從南方回來,把一摞鈔票往病床上一砸:錢!夠了!馬上做手術(shù)!然后又掏出來一件南方的白紗裙子,和班里彤彤的一模一樣,媽媽叫她馬上穿起來,去學(xué)校走一圈。她穿上雪白的裙子,雙手掂著兩邊的裙擺,怕拖到地上弄臟了。 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喊她:小姑娘!醒醒!醫(yī)院到了。 她一激靈,咂了咂嘴,趕快抱著飯盒下車。坐在門口的帥哥朝她笑了笑:小姑娘,小心點兒。 到了醫(yī)院,秋花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直奔病房,剛好醫(yī)生帶著護士查房,身材魁梧的醫(yī)生把口罩的繩子掛在耳朵上,彎著腰問爸爸的情況。 你這個東西,活檢結(jié)果是良性瘤,但是要盡快切除,長期壓迫血管和神經(jīng),隨時會發(fā)生危險。 手術(shù)有風(fēng)險嗎? 那肯定有,長的位置不對,不好做,但是也要盡快做。 得多少錢呀? 我查了你的醫(yī)保,只能報銷百分之三十,估計自己要負(fù)擔(dān)十來萬。 我們借了兩三萬,還差很遠(yuǎn)呀。 那你們要盡早想辦法,醫(yī)院已經(jīng)盡力了。這么多病人,醫(yī)院也無能為力。我現(xiàn)在快成鐵石心腸了,我無能為力呀。 說完,醫(yī)生干笑兩聲,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的秋花,他轉(zhuǎn)身摸摸秋花的頭:又給你爸爸送早餐啦!然后就走出病房。 秋花對醫(yī)生的話似懂非懂,但是她記住了隨時發(fā)生危險這幾個字。 她把飯盒放到桌子上,打開,遞給爸爸和叔叔。自己一個人趴在病床上,用胳膊肘支著床,雙手托住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爸爸吃飯。她想等爸爸吃完,就把剛才的夢講給爸爸聽。 爸爸吃完早餐,催秋花去上學(xué),秋花一看手機,時間不早了,就起身離開病房。走到門口,又轉(zhuǎn)身回來,想說什么,最終沒說,轉(zhuǎn)身跑下樓去。 ![]() 到了學(xué)校,剛好上課鈴聲響起。秋花跑進教室,看著同學(xué)陸續(xù)跑進來,她突然想到魚貫而入這個詞,她得意地笑一下,教室外面的小雨便落了下來。 語文老師講解朱自清的《背影》,秋花想到爸爸。爸爸那瘦弱的身影在面前晃來晃去。突然,同桌俯下身,拉一拉秋花:哎哎,秋花,你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好一些了,還在醫(yī)院,醫(yī)生說要做手術(shù)。 那就趕快做呀。 我家里不夠錢,我媽媽還在深圳打工攢錢。 哎哎!和你說,可以做水滴籌呀。 不好吧?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去做水滴嗎? 不是治病要緊嘛。 不好不好,我有吃的有喝的有房子住,再去讓人家捐錢,我才不要呢。我媽說漲工資了。 兩個人正說著,突然發(fā)現(xiàn)老師的眼睛在盯著她們,秋花趕快坐好身子。一直到下課,她都沒再分心。 放學(xué)后還要去醫(yī)院,秋花在學(xué)校見縫插針寫完作業(yè)。放學(xué)鈴聲一響,她就跑向校門,校長在樓上看到秋花慌里慌張的樣子,搖了搖頭,對身邊的教務(wù)主任說:這個學(xué)生心不在學(xué)校。 秋花心里只想早點去醫(yī)院,哪里會想到校長怎么想。她一口氣跑到公交站,上了車,剛一坐穩(wěn),有位帥哥從前面的位子挪過來,坐到她身旁。秋花抬頭一看,是早上提醒她下車小心的那位,她有些拘謹(jǐn)?shù)嘏擦伺采碜印?/span> 你在這間學(xué)校呀? 嗯。 你天天要去醫(yī)院看你爸爸嗎? 嗯。車窗外的樹枝掃到了玻璃上,她嚇了一跳,身子斜著身子躲過樹枝。肩膀就撞到了帥哥的胳膊上。 對不起! 沒事沒事。我們是鄰居嘛,天天坐一班車。 嗯。 哎,對了,你有微信嗎?我加你微信。 沒有,我的是老人機。 噢……帥哥一臉失望。 正說著話,車子到了醫(yī)院門口,秋花下車,帥哥也下車。 你爸爸住哪個病房呀? ![]() ![]() 西樓301。秋花回答完,手機響了。 媽媽! 秋花,你到醫(yī)院了嗎? 剛到,媽媽你啥時候回來呀?醫(yī)生說爸爸是良性血管瘤,要趕快做手術(shù)。 我把錢打回家了,我不回去,路費花錢,缺工又扣錢。你在家好好學(xué)習(xí),有時間幫奶奶干活,多去陪陪爸爸…… 嗯。面對媽媽一連串的叮囑,秋花有點失望。媽媽說完,她說了一聲媽媽再見,就掛了。 你媽媽? 嗯。 她在外地嗎? 嗯。在深圳。 我去404,再見。到了住院大樓,帥哥和秋花道了別。 秋花慢騰騰地走進病房,叔叔坐在椅子上,一只腳光著蹬在床沿兒上。爸爸睡著了,輕輕打著鼾。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叔叔收起手機,說有人送了牛奶來,問她餓不餓。秋花拿了一盒牛奶,坐在叔叔身邊看畫冊。 一聲咳嗽,爸爸醒了。他翻了個身,睜開眼看見秋花:你早點回去吧,明早兒個給我把那個軟和的小枕頭拿過來,脖子疼。 爸爸說完就坐起來要喝水,秋花把茶杯遞給他,幫他把留置的輸液針頭的膠布重新弄好,帶上爸爸換洗衣服和飯盒,離開了病房。 公交車上,帥哥已經(jīng)坐在前排。見她找不到座位,就要給她讓座,她死活不肯,就站著。她已經(jīng)十四歲,不是小孩子了,晚上睡覺時,她能摸到胸前有鼓鼓的小包,這么大了,再要人家讓座,那多不好意思!帥哥見她不肯坐,只好作罷。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下了車,天已經(jīng)黑透,走到村口時,路邊又響起“吱吱”聲,秋花馬上產(chǎn)生條件反射,被吸引過去。等她走進,叫聲戛然而止。她悵然若失,愣在那里。帥哥剛好走過來,見她呆在這里,就問她:你咋還不回家呀?站在這里干嘛呢? 沒什么,我想看看什么蟲子在叫。她話音剛落,“吱吱”的蟲鳴又響起來。 ![]() ![]() 你聽。 噢!這個呀,這個是油葫蘆。 是蛐蛐嗎? 應(yīng)該不是吧,蛐蛐早上不叫。走吧,回家吧。你家住哪個巷子? 我家住七巷。 對了,我明天開車去醫(yī)院,你坐我的車吧,六點在村口等我。你的手機號碼給我一下。 不容秋花拒絕,帥哥便掏出手機,要了她的號碼,才各自回村。 奶奶正在做晚飯,見秋花回來,顧不得回頭看她一眼:把衣服放洗衣機里,把飯盒用熱水燙一下。秋花應(yīng)了,按照吩咐做好。這時奶奶也做好晚飯了,秋花陪著奶奶吃飯,其間,奶奶詢問了爸爸的情況,說周日要和她一起去醫(yī)院看看。秋花嗯了一聲,不再作聲。 飯后,秋花洗了澡,回到房間做作業(yè)。奶奶在廚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叵赐耄巴鈧鱽韼茁暪方泻屯煌煌坏哪ν熊嚶暋?/span> 做完作業(yè),秋花收拾好書包,換上校服,準(zhǔn)備上床睡覺。雖然奶奶不要她穿著校服睡覺,但她非要堅持,換好校服睡覺,早上起來直接去洗漱,不用找衣服,很多同學(xué)都是這樣呢。 剛一躺下來,手機響了,是同桌的短信:男人!悄悄告訴你,我流血了。 秋花一愣,趕忙回信:啊?咋弄的嘛? ![]() ![]() 傻瓜!我是女人了,我媽說我是女人了! 你來大姨媽? 對呀! 唉呀媽呀!你真是我的女人了!愛你一下。 親親!你啥時候有微信呀? 我媽怕我玩手機,不讓我用智能機。爸爸現(xiàn)在住院又需要錢,哪里敢提買手機的事兒!秋花臉上突然陰郁下來。 哎哎哎!親愛的,我媽說周日陪我去買咪咪罩哎!我要買一件白色的。 這么小年齡,你就穿呀? 哎呀不是啦!我媽說買一件帶海綿罩杯的背心,穿在校服里鼓鼓的,估計能在班里迷倒一片呢。 哎呀你羞不羞??!流氓。 就流氓!就流氓!氣死你!睡覺了,明天見。BYE! 放下手機,秋花抬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又用手摸摸。突然她一骨碌爬起來,對著衣柜的鏡子反復(fù)觀察,雙手捂在胸前,抿著嘴看了又看。她覺得自己發(fā)育也很快,雖然同桌沒有讓她摸過,但她相信自己的胸一定不比同桌的小。這么說,也該買胸罩了嗎?想到這里,秋花打開衣柜,找出來一件媽媽的黑色胸罩,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搖了搖頭,又找出來一件紅色的,穿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半天。最后,她滿意地對著鏡子點點頭,把胸罩放回柜子里,跳到床上,蒙著頭睡覺。 ![]() E N D 作者簡介 崔加榮,男,1973年出生于河南省沈丘縣,現(xiàn)居住惠州。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園洲詩詞協(xié)會常務(wù)副會長,《微小說》雜志執(zhí)行主編,在《中國文藝家》《神州》《奔流》《西南商報》《華西都市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上百篇,著有小說集《又見槐花開》和詩集《花開四季》、《在路上》等。 香落塵外書齋——香落塵外平臺團隊 總編:湛藍(lán) 名譽總編:趙麗麗 總編助理:無兮 特邀顧問:喬延鳳 桑恒昌 顧問:劉向東\蔣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張建華\李國仁\楊秀武 \驥亮 策劃部: 總策劃:崔加榮 策劃:白曉輝 主編:煙花 編輯:蓮之愛 朱愛華 美編:無兮 ETA 玉麗 路人 編輯部: 總監(jiān):徐和生 主編:清歡 編輯: 風(fēng)碎倒影 連云雷 播音部: 部長: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開 過往云煙 眉如遠(yuǎn)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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