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花香——說“香”

朱英貴

成語“鳥語花香”意謂鳥叫得好聽，花開得芳香，借以形容春天的美好景象?！跋恪弊值幕境Ｓ昧x有二：一是訴諸于嗅覺的“香”（氣味芳香），另一是訴諸于味覺的“香”（味道甘美）。那么，這兩個基本常用義哪個更加切合于“香”字的構(gòu)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呢？本文就來談?wù)勥@個“香”字。

一、“香”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香”字的構(gòu)形理據(jù)和造字本義如何？先來看看《說文》的解釋：

《説文解字》卷七香部：“香，芳也。從黍，從甘。春秋傳曰：黍稷馨香。凡香之屬皆從香?！?/p>

許慎解釋的大致意思是：“香”，就是食物在口中的好味道。它是一個會意字，其字形用“黍”、“甘”兩個構(gòu)件會合成意，表示糧食味道甘美?！洞呵飩鳌飞险f：“黍稷馨香?！币馑际鞘蝠⑦@一類五谷糧食作物都有甘美的味道。大凡跟“香”字有關(guān)的意思都可以用“香”作為表意偏旁。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對許慎“芳也”的解釋作了如下補充解說：

“艸部曰：芳，艸香也。芳謂艸，香則氾言之。大雅曰：其香始???！?/p>

段注的意思是：“芳”就是草本植物的香味，“芳”指的是草本植物，“香”則是泛泛而言，并非是指某一種植物的香味?！对娊?jīng)·大雅·生民》有云：“其香始??”，那意思是指芳香的氣味在廳堂中升騰。

至于許慎“從黍從甘”之說，愚以為“香”字的甲骨文形體下部是“口”不是“甘”，上部是“禾”加上一些小點，亦并非“黍”字，“黍”字的甲骨文形體如下圖，不妨參照對比一下：

 “黍”字的甲骨文形體

《說文》所講的“香”字的構(gòu)字理據(jù)是大體不錯的，那么，它的造字本義究竟是訴諸于味覺器官還是訴諸于嗅覺器官的呢？也就是說它的初文含義究竟是指味道還是指氣味呢？這需要結(jié)合“香”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字形來觀察認識（參見下圖）：

 “香”字的字形演變與字源演變

從上圖可以看出，“香”字的甲骨文字形是由“禾”、“口”與一些零散的小點這樣三種構(gòu)件合成的。從禾從口，表示它的意思跟禾本植物與口有關(guān)：既然是跟“口”有關(guān)，那就應(yīng)該是表示味道而非氣味；既然是跟“禾”有關(guān)，那就應(yīng)該是表示禾本的糧食作物的味道。再來認識那幾個零散的小點，應(yīng)該是表示禾本植物的脫離母體的成熟了的籽實，也就是能夠入口咀嚼的糧食，只有如此，口中才能夠品嘗出來“香”的味道。

從上圖還可以看出，“香”字的金文形體跟甲骨文字形一脈相承，并沒有太大變化，而小篆字形則將下部的“口”訛變?yōu)椤案省绷?，以至于容易讓人誤解“香”是一種甘甜的味道，其實并不完全是，這正如《說文》段注所云“香則氾（泛）言之”，指的應(yīng)該是口中的各種好味道。

從上圖還可以看出，“香”字的小篆形體經(jīng)過隸變與楷化之后，其下部的“甘”又訛變?yōu)椤霸弧绷?，這樣一來，現(xiàn)代隸書與楷書的從“禾”從“曰”的構(gòu)字結(jié)構(gòu)，反倒不易看出其初文的構(gòu)形理據(jù)和造字本義了。

綜上所述，“香”字初文本義的具體內(nèi)涵，應(yīng)該是取決于古人品味黍食時的體驗，因此它表示的是谷物在口中的美好味道，至于表示美好氣味的“香”應(yīng)該是它的直接引申義。

二、“香”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香”字的造字本義當為谷物在口中的美好味道。例如：“香，芳也。從黍，從甘?！保ā墩f文解字》）再如：“得時之黍……舂之易，而食之不噮而香?！保ā秴问洗呵铩彆r》）高誘注：“香，美也?！庇秩纾骸扳宜捫a，淅玉炊香粳?！保ㄌ啤ろn愈、孟郊《城南聯(lián)句》）

“香”字由此美好味道的造字本義可以產(chǎn)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義和間接引申義：

其一，表示味道好吃，甘美。例如：“釀泉為酒，泉香而酒冽?！保ㄋ巍W陽修《醉翁亭記》）再如：“銀魚豆豉豆花黃，木耳粉絲紫菜香?！保文场对伆苏錅罚?/p>

由此又可引申為形容胃口好。例如：吃東西很香。又如：這兩天吃飯不香。

其二，表示氣味好聞，芳香。例如：“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保ā对姟ご笱拧ど瘛罚┰偃纾骸坝酗徠湎?，邦家之光?！保ā对姟ぶ茼灐ぽd芟》）又如：“四角垂香囊，葳蕤自生光?！保ā队衽_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

由此又可引申謂吸、飲有香味的東西。例如：“二十里中香不斷，青羊?qū)m到浣花溪?！保ㄋ巍り懹巍睹坊ń^句》）再如：“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保ㄋ巍ぶ芏仡U《愛蓮說》）又如：“王九說：‘咱們?nèi)ハ阋煌埠脝?？’”（《負曝閑談》第二回）按，指吸一筒鴉片。

其三，表示美妙，多用以形容女子的事物。例如：“月照新妝水底明，風(fēng)飄香袂空中舉?！保ㄌ啤だ畎住恫缮徢罚┰偃纾骸耙稽c春酸入瓠犀，雪色鮫綃濕香唾?！保ㄔに_都剌《華清曲題楊妃病齒》）又如：香鉤（喻舊時婦女裹過的腳）；香羅（紗羅的美稱）；香車寶馬（貴婦所乘用的車馬）。

由此又可引申出下列一些意思：

一是借指美妙的女子。例如：“兒家心緒無人見，他日埋香要虎丘?！保ㄇ濉徸哉洹都汉ルs詩》之二五六）再如：：憐香惜玉，香消玉殞。

二是借指花。例如：“香枝兮嫩葉，翡累兮翠疊?！保铣ち骸そ汀峨s三言五首·愛遠山》）再如：“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保ㄌ啤だ钯R《金銅仙人辭漢歌》）又如：“畫闌想見懸秋晚，無限宮香總不如?！保ㄋ巍し冻纱蟆洞雾嶑R少尹木犀》）

三是表示受珍視或受贊美。例如：“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唐·王維《少年行》之二）再如：“功勛入丹青，名跡萬世香?！保ㄋ巍ぬK舜欽《舟中感懷寄館中諸君》詩）又如：“老哥！現(xiàn)在下苦人吃香呢！”（沙汀《航線》）

四是感覺享受的。例如：“你直伸伸地倒在床上，睡得真香，睡到今天這個時候才起來！”（巴金《家》十四）再如：“清早他起來了，許寧還睡得正香。”（楊沫《青春之歌》第一部第十七章）又如：吃得香；睡得香。

五是比喻親密和美，也借指親吻。例如：他倆原來很香，近來又臭了。再如：“香她的面孔。”（洪深《香稻米》第三幕）按：“香”，親，親吻。

其四，指稱香料或其制成品，諸如：麝香；檀香；線香；盤香等。例如：“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內(nèi)不得香熏?！保ㄈ龂の骸げ懿佟秲?nèi)誡令》）再如：“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水滸傳》第四六回）又如：“直到四叔上香的時候，教她走開，她才走開。”（魯迅《彷徨·祝?！罚?/p>

由此又可引申出下列一些意思：

一是指供香，上香。例如：“汴州封禪寺有鐵香爐…爐邊鎖一木柜，竅其頂，游者香畢，以白水真人投柜竅?！保ㄋ巍ぬ展取肚瀹愪洝め屪濉罚┌矗骸鞍姿嫒恕?，指錢。再如：“入其舍，則密室垂簾，簾外設(shè)香幾。問者爇香于鼎，再拜?！保ㄇ濉て阉升g《聊齋志異·促織》）

二是表示用有香味的作料調(diào)味。例如：“澤蒜可以香食，吳人調(diào)鼎，率多用此?！保ū蔽骸べZ思勰《齊民要術(shù)·種蒜》）再如：“生姜，削去皮，細切；以冷水和之，生布絞去苦汁，可以香魚羹?！保ū蔽骸べZ思勰《和齏》）

根據(jù)上面對“香”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xiàn)將“香”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luò)簡示如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guān)系）：

三、含有“香”字文化含義的相關(guān)成語

含有“香”字的相關(guān)成語比較多，其中的“香”字大致有如下一些含義：

其一，成語中的“香”字表示氣味好聞的意思。例如：

暗香疏影——暗香:清幽的香氣；疏影:稀疏的枝影。原形容梅花的香味和姿態(tài)，后被用為梅花的代稱。源自宋·林逋《林和靖集·卷二·山園小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桂馥蘭香——桂、蘭：兩種散發(fā)芳香的花；馥香。形容氣味芳香。語見清·曾樸《孽?；ā返谖寤兀骸爸灰娞美锓笤O(shè)的花團錦簇，桂馥蘭香……一幾一椅，全是紫榆水南的名手雕工。”

桂子飄香——指中秋前后桂花開放，散發(fā)馨香。源自唐·宋之問《靈隱寺》詩：“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p>

國色天香——原形容顏色和香氣不同于一般花卉的牡丹花，也形容女子的美麗。源自唐·李?！掇愑洝罚骸皣ň疲煜阋谷疽??！?/p>

鳥語花香——鳥叫得好聽，花開得芳香。形容春天的美好景象。語見宋·呂本中《紫薇·庵居》：“鳥語花香變夕陰，稍閑復(fù)恐病相尋?！?/p>

其二，成語中的“香”字表示受珍視或受贊美的意思。例如：

班香宋艷——班固和宋玉均善辭賦，以富麗見稱，后以之泛稱辭賦之美者。語見清·孔尚任《桃花扇·聽稗》：“早歲清詞，吐出班香宋艷；中年浩氣，流成蘇韓潮?！?/p>

古色古香——形容器物書畫等富有古雅的色彩和情調(diào)。源自宋·趙希鵠《洞天清錄》：“古畫色墨，或淡墨，則積塵所成，有一種古香可愛。”

屈艷班香——屈：指屈原；班：指班固。象《楚辭》、漢賦那樣詞藻艷麗，情味濃郁。稱贊詩文優(yōu)美。源自唐·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詩：“高摘屈宋艷，濃薰班馬香。”

書香門第——舊時指上輩有讀書人的家庭。語見清·文康《兒女英雄傳》四十回：“如今眼看著書香門第是接下去了，衣飯生涯是靠得住了?！?/p>

其三，成語中的“香”字表示跟女子相關(guān)的美妙意思。例如：

寶馬香車——華麗的車子，珍貴的寶馬。指考究的車騎。源自唐·韋應(yīng)物《長安道》詩：“寶馬橫來下建章，香車卻轉(zhuǎn)避馳道。

香閨繡閣——舊指女子的內(nèi)室。語見元·高明《琵琶記》第三十九出：“［旦］自古道人有貴賤，不可概論。夫人是香閨繡閣之名姝，奴家是裙布荊釵之貧婦?！?/p>

其四，成語中的“香”字用來比喻女子。例如：

斷香零玉——比喻女子的尸骸。語見清·洪昻《長生殿·尸解》：“這是我斷香零玉沉埋處，好結(jié)果一場廝耨，空落得薄命留?！?/p>

憐香惜玉——惜、憐：愛憐；玉、香：比喻女子。比喻男子對所愛女子的照顧體貼。源自元·尚仲賢《柳毅傳書》第四折：“相逢沒話說，不見卻思量，全不肯惜玉憐香，則他那古敝性尚然強?！?/p>

竊玉偷香——比喻引誘婦女。源自《晉書·賈充傳》：“時西域有貢奇香，一著人則經(jīng)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充及大司馬陳騫。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僚屬與壽燕處，聞其芬馥，稱之于充?！?/p>

軟香溫玉——形容年輕女子身體潔白柔軟，散發(fā)著溫馨的青春氣息。語見明·馮夢龍《警世通言》第二十一卷：“夜宿又嫌寒道熱，央公子減被添衾，軟香溫玉，豈無動情之處？”

軟玉溫香——軟：柔和；溫：溫和；玉、香女子的代稱。舊小說形容女子的身體。語見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一本第二折：“軟玉溫香，休道是相親旁若能夠湯他一湯，倒與人消災(zāi)障?！?/p>

香消玉殞——比喻美麗的女子死亡。源自明·許仲琳《封神演義》第三十回：“香消玉碎佳人絕，粉骨殘軀血染衣！”

其五，成語中的“香”字表示香料或其制成品。例如：

焚香膜拜——燒香跪拜，以表尊敬服從之意。同焚香禮拜”。語見明·歸有光《唐孺人墓志銘》：“兆多疾，每疾作，孺人輒不食飲，焚香膜拜，以祈福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