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zāi)難是靈魂的解剖刀,也是愛情的試金石。在這種'非常'的情人節(jié),人們或許會相信曾經(jīng)懷疑的,也可能后悔曾經(jīng)選擇的。假如公元870年(唐懿宗咸通十一年)可以重來,不知道沈子柔會不會選擇離開洛陽?離開,她就能躲過那場瘟疫;離開,她又會錯過源匡秀,錯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注:1、相關(guān)墓志銘原文在文中適當(dāng)位置集中展示,跳過不影響閱讀體驗。2、本文配圖均搜自網(wǎng)絡(luò),部分出處可參見logo?!?/span>沈子柔,小名'小嬌',吳興人,東都洛陽樂籍女,美貌傾城,聰明伶俐,精通音律,撫得一手好琴,擁有美妙的歌喉,芳名冠絕洛陽。她和生母劉氏、姨母、弟弟一起生活,是家庭的頂梁柱。在思恭里沈家的小宅子里,追求子柔的貴人、名士擠破了門檻。每每有人出價千金,要聘她回家做妾,她都無動于衷,只問對方是否勤奮上進、人品高尚與否,結(jié)果認識了源匡秀。源匡秀任職'從事柱史',即御史,兩袖清風(fēng)。在膏粱錦繡的東都,他買不起一套房,棲身于集體宿舍(官舍)。但匡秀的品行、才華符合沈子柔的理想,他們墜入了愛河。人生難得一知己,對閱人無數(shù)的沈子柔來說,和源匡秀共度的每一分鐘都是初戀的奇跡。她不再回望山清水秀的吳興故鄉(xiāng)。然而,在夏蟲纏綿的啾啁聲中,厄運悄然逼近。這是一場醞釀長達四年的慘劇,最早的一顆種子播種于咸通七年夏(866年),洛陽、同州、華州、陜州、虢州、京畿一帶發(fā)生蝗災(zāi)。兩年后,惡之花破土而出,遮天蔽日的蝗蟲在江淮、關(guān)內(nèi)、洛陽卷土重來,搶走人類的口糧,造成咸通九年秋(868年)洛陽、江淮、關(guān)內(nèi)饑荒,洛陽尤其嚴重,一度出現(xiàn)瘟疫。次年,意猶未盡的蝗蟲仍在陜州、虢州等地肆虐,終于推倒最后一張多米諾骨牌。到咸通十一年(870年)春夏,饑餓蔓延,瘟神再度從山洞、森林中蘇醒,磨著雪亮的獠牙躥向人間。【《新唐書》:(咸通)九年秋,江左與關(guān)內(nèi)饑,東都尤甚……七年夏,東都、同、華、陜、虢及京畿蝗。九年,江淮、關(guān)內(nèi)及東都蝗。十年夏,陜、虢等州蝗。】本系列上一篇《英雄史詩與凡人悲歡:唐朝醫(yī)生的疫區(qū)親歷記》曾談到唐代民間醫(yī)療資源緊張的情況。隨著時間推移,資源短缺程度有增無減。安史之亂摧毀了地方公立醫(yī)療機構(gòu),盡管唐代宗于永泰元年(765年)恢復(fù)設(shè)置,但據(jù)唐德宗貞元十二年(796年)指示'醫(yī)博士'缺員的各州積極選拔人才填補空缺的敕旨來看,地方醫(yī)博士似乎常常缺編。洛陽作為東都,常設(shè)醫(yī)學(xué)博士1人、助教1人、醫(yī)學(xué)生20人,即使?jié)M編,在洛陽這樣的大都市,22名公立醫(yī)師加數(shù)量不多的民間'閭閻醫(yī)工'(江湖郎中),又怎么扛得住連年蝗災(zāi)、饑荒引發(fā)的瘟疫?【1、《新唐書》:永泰元年,復(fù)置醫(yī)學(xué)博士。三都、都督府、上州、中州各有助教一人。三都學(xué)生二十人,都督府、上州二十人,中州、下州十人。2、《唐會要》:貞元十二年……諸州應(yīng)闕醫(yī)博士,宜令長史各自訪求選試,取藝業(yè)優(yōu)長,堪效用者,具以名聞。已出身入式,吏部更不須選集?!?/span>有唐一代,除了太宗、中宗和文宗,其余各任天子都沒有派遣醫(yī)療隊援助地方的習(xí)慣,包括咸通年間的懿宗。玄宗、德宗的思路是匯編通俗易懂的醫(yī)藥手冊,在民間開展醫(yī)療知識普及教育。玄宗于開元十一年(723年)頒布《廣濟方》,天寶五年(746年)再次敕令各郡縣在百姓進出必經(jīng)路口刻石公示。德宗于貞元十二年頒行《貞元廣利方》。據(jù)于賡哲教授研究,其目的是鼓勵百姓自救。至于效果如何,唐懿宗時期曾任鄂州觀察使、檢校工部尚書的劉允章在《直諫書》中作出了回答:'今天下蒼生,凡有八苦,陛下知之乎?……病不得醫(yī),死不得葬,八苦也。'【《唐會要》:開元十一年九月七日,親制廣濟方,頒示天下。天寶五載八月敕,朕所撰廣濟方,宜令郡縣長官選其切要者,錄于大版上,就村坊要路榜示,仍委采訪使勾當(dāng),無令脫錯。貞元十二年二月十三日,上親制貞元廣利方五卷頒于州府?!?/span>人類是無法選擇出生年代的。也許咸通十一年的洛陽居民會在家里擺一把鑌鐵做的鏡子,祈求除祛瘟疫?畢竟《唐武德禱雨辟邪鑌鐵鏡銘》說過:'鑌鐵作鏡辟大旱,清泉虔祀甘霖感,魅孽當(dāng)前驚破膽,服之疫癘莫能犯。'可鑌鐵鏡也無濟于事,洛陽失守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患病,民心恐慌不安。沈子柔也擔(dān)心自己染病。某一日,源匡秀去探望她,她正在午睡,醒來后擁著被子,親密地與匡秀飲酒談心,傾訴自己的憂慮:'我幸而得到你的厚愛,也信任你對我的堅貞。只是適逢瘟疫,雖然占卜顯示我不會遭遇大禍,我卻懷疑自己在劫難逃。''不可能!'源匡秀不以為然,'想必是你嫌我近日對你關(guān)心不夠,故意說這些話來埋怨我。我今后多陪你就是了。'那一天陽光明媚,院子里姚黃魏紫、競相怒放,仿佛要燦爛整個余生。源匡秀邀請同宿舍的朋友都來喝酒,陪子柔熱鬧一整天,幫助她消愁釋懷。不料,短短十天之后,沈子柔一病不起,病情迅速惡化。源匡秀東奔西走,苦苦求醫(yī)問藥。但在當(dāng)時的形勢下,他縱然拎著一面鑼敲遍洛陽的大街小巷,也來不及救治深愛的戀人了。沈子柔香消玉殞。十天前的聚飲,竟是她倉促勞碌一生中最后的狂歡(小編強烈懷疑沈子柔是在這次聚飲中被傳染的,呼吁大家疫情期間不要聚餐,看到?jīng)]有,這就是不知道問題嚴重性的后果)。她像一朵曇花,在源匡秀的月夜里綻放一夕幽香,旋即匆忙凋零,甚至沒有時間道別。可資慰藉生者的,大概是她含辛茹苦大半生,尾聲還有匡秀給予真摯的溫存。源匡秀五雷轟頂,悲痛欲絕,親自撰寫《有唐吳興沈氏墓志銘并序》,為戀人吟唱一支哀婉絕艷的挽歌:'麗如花而少如水,生何來而去何自!'他字字泣血,向魂歸九泉的子柔立下誓言:'火燃我愛愛不銷,刀斷我情情不已!'【《有唐吳興沈氏墓志銘并序》:吳興沈子柔,洛陽青樓之美麗也,居留府官籍,名冠于輩流間,為從事柱史源匡秀所矚殊厚。子柔幼字小嬌,凡洛陽風(fēng)流貴人,博雅名士,每千金就聘,必問達辛勤,品流高卑,議不降志。居思恭里,實劉媼所生,有弟有姨,皆親骨肉。善曉音律,妙攻弦歌,敏惠自天,孝慈成性。咸通寅年,年多癘疫,里社比屋,人無吉全。子柔一日晏寢香閨,扶衾見接,飫?wù)箽g密,倏然吁嗟曰:妾幸辱郎之顧厚矣,保郎之信堅矣。然也,妾自度聽賦無幾,甚疑旬朔與癘疫隨波。雖問卜可禳,慮不能脫。馀只謂撫訊多闕,怨興是詞。時屬物景喧,欄花競發(fā),余因招同舍畢來醉歡。俄而未及浹旬,青衣告疾,雷犇電掣,火裂風(fēng)摧,醫(yī)救不施,奄忽長逝。嗚呼!天植萬物,物固有尤,況乎人之最靈,得不自知生死。所恨者貽情愛于后人,便銷魂于觸向,空虞陵谷,乃作銘云:麗如花而少如水,生何來而去何自!火燃我愛愛不銷,刀斷我情情不已。雖分生死,難坼因緣,刻書貞氏,吉安下泉。咸通十一年五月三日匡秀撰并書】然而人類的愛情無法打動瘟疫和饑荒。它們繼續(xù)吞噬著鮮活的生靈,公府稅收銳減,存糧有出無進,連官吏的薪水也發(fā)不出了,災(zāi)難似乎持續(xù)到咸通十二年(871年)十月才告終結(jié)。這讓負責(zé)戶籍管理和賦稅征收的河南府戶曹參軍賈洮陷入棘地荊天的艱困之中。賈洮,字'德川',出身長樂賈氏。曾祖父賈惠元官至嵐州刺史,祖父賈嶸官至秘書丞,父親賈位做過金州司馬,母親出身潁川陳氏。賈洮是四兄弟中的長男,據(jù)說從小志向遠大、氣概非凡。托祖輩的蔭庇,他二十歲入讀'太學(xué)',以'三史科'登第,與太原溫氏、國子祭酒溫琯之女聯(lián)姻,育有三個兒子。賈洮歷任閔鄉(xiāng)縣主簿、經(jīng)學(xué)考試官、廣文助教、太學(xué)博士,又調(diào)任河南府戶曹參軍,跳進了一個火坑。面對八方風(fēng)雨、遍野哀鴻,'幼有節(jié)槩、聰敏過人'的賈洮約莫在咸通十二年(871年)五月亦即沈子柔周年忌前后作出了抉擇:做逃兵,放棄官職,跑到長安隱居。但他也只多茍延殘喘了兩年,于咸通十四年(873年)夏五月六日病逝于長安縣豐樂里一座名為'開業(yè)寺'的廢廟。【《唐故朝議郎、河南府戶曹參軍、柱國、長樂賈府君墓志銘并序》節(jié)選:維咸通十四年夏五月六日,前河南府戶曹參軍賈公遘疾終于上都長安縣豐樂里廢開業(yè)寺,享年五十一……曾祖惠元,皇朝嵐州刺史;祖嶸,秘書丞;父位,金州司馬……公諱洮,字德川。潁川陳氏夫人,散騎常侍諫之女,之出伯仲四人,公其長也。公幼有節(jié)槩,聰敏過人,弱歲詣太學(xué),入舉登三史第。爾后丁潁川夫人之艱,服闋數(shù)載。解褐為閔鄉(xiāng)縣主簿。秩滿,吏部奏為經(jīng)學(xué)考試官,除廣文助教,受代,調(diào)為太學(xué)博士,又調(diào)為河南府戶曹參軍。時洛川大饑,公府無俸,棄而西歸,二年而卒。公娶太原溫氏夫人,國子祭酒琯之女。有男三人。】汝州臨汝縣令崔紓和賈洮有所不同。他的家世比賈洮更為顯赫,個人生活卻遠不如賈洮美滿。崔紓,字'子綸',出身七望五姓之博陵崔氏。曾祖父是唐德宗時期的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宰相)崔祐甫,謚號'文貞';祖父崔植官至華州刺史,謚號'敬';父親崔柔官至河南府陸渾縣令,外祖父李行約出身姑臧李氏,曾任河南府司錄參軍。崔紓是崔柔的嫡長子,可是非常不幸,崔柔和夫人李氏早逝,崔紓很小就成了孤兒。好在'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悲傷的童年磨煉了崔紓的心志,養(yǎng)成他堅韌不拔的性格。踏上仕途以來,崔紓先后擔(dān)任同州馮翊縣尉、懷州武陟縣尉,襄陽縣丞、福昌縣丞,可以說文武兼?zhèn)???h尉、縣丞職小位卑,事務(wù)繁雜,崔紓卻樂此不疲,認真工作,正直做人,處世周到,清廉通達,不久升任臨汝縣令。不過,他一直沒有結(jié)婚,可能也有小妾、侍婢,卻沒有誕育兒子。本系列《李世民27歲嫁女,白居易37歲脫單:唐代婚姻的“貧富差距” 【墓志銘】》一文介紹過唐代士人晚婚、不婚的原因,多為'高不成,低不就',是'魏晉以來'門第血統(tǒng)崇拜癥'進一步深化的結(jié)果'。崔紓出身博陵崔氏,但他這一房從祖父開始仕途一代不及一代,其父崔柔僅是縣令,又過早去世,家庭無法提供足夠的資本與他中意的人家締結(jié)婚姻。所以崔紓先拼搏事業(yè),希冀有朝一日迎娶高門閨秀,只是陰差陽錯地一直未能如愿。這在大災(zāi)之年倒成了他的優(yōu)勢,正好無牽無掛,一心撲在縣域治理上。拿不到俸祿,崔紓不計較,以'寬慈'之心安撫百姓,努力給百姓找活路。在他手下,小吏們都不忍心欺上瞞下,而是樂于為縣務(wù)效力。到咸通十二年(871年)十月左右,瘟疫、饑荒總算過去了。然而,率領(lǐng)縣民和部屬挺過難關(guān)的崔紓卻沒有受到表彰或提拔,任滿返回洛陽,就被投閑置散了。翌年(872年)十月二十五日,崔紓在洛陽敦行里的家中逝世。他無妻無子,身后凄涼,由堂弟、鄉(xiāng)貢進士崔延輝主持喪事并撰寫了墓志銘。【《唐故承奉郎汝州臨汝縣令博陵崔府君墓志銘并序》節(jié)選:堂弟鄉(xiāng)貢進士延輝撰。府君諱'紓',字'子綸'。曾祖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文貞公諱祐甫,祖華州刺史敬公諱植,考河南府陸渾縣令諱柔。府君乃元嗣也。外祖河南府司錄參軍姑臧李行約。幼失怙恃,柴毀骨立……顏孟之志,抑有加情……釋褐授同州馮翊縣尉,次授懷州武陟縣尉,襄陽、福昌兩縣丞。官云小而務(wù)繁,權(quán)雖卑而道直。加以矜慎,頗號清通。尋遷汝州臨汝縣令。屬天災(zāi)代行,境人不理,賴其撫字,全以寬慈。吏不忍欺,人胥以樂。歸秩周歲……以咸通十三年十月廿五日,終于洛陽敦行里,春秋四十有九……無嫂無侄,誰為主喪?】朝議郎、河南府河南縣尉李琯的身世近似于崔紓,不過這個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他。李琯好像也是孤兒,由南陽張氏的小舅舅教養(yǎng)長大。舅舅有很多外甥,唯獨對李琯'慈煦最厚'。張家有個小侍婢,名叫'留客',估計和李琯有青梅竹馬之好。舅舅做主將留客放為良民,配給李琯做小妾,雅稱'別室'。留客隨了舅舅的張姓,大約是想抬高身份,對外說起來好聽些。咸通三年(862年),李琯出仕,任伊闕縣丞,攜留客赴任,留客的父親全忠、母親楊凈意隨行,幫忙料理家務(wù)。在墓志銘中,李琯對張留客的父母直呼其名,不作避諱、不加頭銜,始終視其為奴婢或低他一等的庶民,毫無視為'岳父母'的跡象。這是古代社會禮法、道德的必然要求,已固化為絕大多數(shù)士人的內(nèi)在自覺,李琯也不會獨樹一幟。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對張留客的感情。李琯雖說做了縣丞,家境依然清寒,且背負金額不明的債務(wù),家人經(jīng)常缺衣少食。做滿一任伊闕縣丞,李琯沒有獲得新的任命,在洛陽北閑居,這一'閑'就'閑'了很長時間,未免心煩意亂。但張留客從來不曾流露出一絲不悅,為人'仁孝廉慎',對親友和客人照應(yīng)得無微不至,還開導(dǎo)李琯:'有的人坐擁金帛、身患疾病,痛苦支離;我們清貧,可是身體健康、常保團圓,別人哪里比得上我們幸福?況且貧賤富貴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的!倘若心情急躁,才會適得其反!'李琯如醍醐灌頂,深受鼓舞,感嘆留客賢達,與古人相比也不遑多讓。以李家的現(xiàn)狀,肯定沒有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愿意和李琯結(jié)親,不過李琯應(yīng)該也不在乎,有張留客足矣,何必娶進一位正妻來,讓留客做小伏低、忍辱受屈?咸通九年秋(868年),李琯調(diào)任長安。因囊中羞澀,他孤身上任,把家人暫時留在洛陽。本以為時來運轉(zhuǎn),誰知是命運多舛。李琯在新崗位上只做了幾個月就遭到貶黜,連回洛陽的路費也籌措不齊,只得困居長安。那些日子,李琯憂心如焚:饑荒和瘟疫逼進洛陽,全家婦孺老弱能逃出生天嗎?他沒有想到,27歲的張留客撐起了一片天。她勤勉維持家計,用佛經(jīng)撫慰家人的心靈,保全了一家骨肉。我猜,李琯接獲喜訊時一定覺得張留客像個英雄,不,就'是'英雄。咸通十二年(871年)夏,李琯獲授'河南縣尉'一職。這實在不足為賀,公府已支付不起俸祿,河南府戶曹參軍賈洮都逃之夭夭了,李琯不是東山再起,只是臨危受命。幸而他輔佐縣令、率領(lǐng)百姓熬了過來。漸漸地,李家的經(jīng)濟狀況也有明顯改善,張留客添置了衣服和首飾。然而,命運的殘酷性不可預(yù)測。曾經(jīng)在災(zāi)難中頂天立地的張留客在災(zāi)難結(jié)束時病倒了。治療數(shù)月,'百藥不靈,禱祝無效',張留客自感大限將至,從容不迫地捐出衣裳、飾品,布施給寺院,用于抄寫經(jīng)文、鑄造佛像。當(dāng)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張留客走到了終點,李琯趕回位于洛陽恭安里的家,陪伴她最后一程。在生命的火焰即將熄滅的時刻,張留客神色怡然,請家人圍在自己身邊舉杯飲酒,用酒為她送行。張留客享年僅30歲。她走得十分安詳。李琯明白,留客心中有信仰、'前路不落寞',稍稍感到寬慰,決心將四個幼小的孩子——阿存、毗奴、隱兒、秘哥撫養(yǎng)成人,以慰留客在天之靈。'正麗秾李,婉淑仁義',在李琯的記憶中,這是永恒的張留客。【《唐河南府河南縣尉李公別室張氏墓志銘并序》節(jié)選:朝議郎行河南府河南縣尉李琯撰。姓張氏,號留客,出余外氏家也。余外氏南陽張,世居?xùn)|周,季舅白馬殿中芻,以余年幼,遂留以訓(xùn)育,于諸甥中,慈煦最厚,故以斯人配焉。咸通三年,余選授伊闕丞,方挈之任。父全忠,母楊氏,號凈意,偕隨女任。余雖官,貧且債,故衣飯常歉。洎秩滿,僦居洛北。歲久益甚,斯人未嘗有不悅之意在顏色間。余嘗為之不懌,斯人乃相勉曰:'雖金帛坐致,有病苦支離,何若貧清健聚、常保團圓耶!況貧賤富貴有倚伏哉!茍躁其心,適足喪道。'余謂是言賢且達,古人無以過也。性仁孝廉慎,祇奉親賓,常若不足。九年秋,余赴調(diào)上國,是歲黜于天宮,困不克返。斯人與幼稚等寓居洛北,值歲饑疫死,家無免者。斯人獨棲心釋氏,用道以安,故骨肉獲相保焉。十二年夏,余尉河南……斯人遘疾,且徂暑至于窮冬,百藥不靈,禱祝無效,竟以十二年十二月廿四日歿于恭安里,享年卅……初,厥疾漸篤,乃自取衣裝首飾等,施以寫經(jīng)鑄佛,一無留者。洎彌留之際,又命酒召骨肉環(huán)酌引滿,怡怡然神思無擾,吾知其前路不落寞矣,以是稍慰余心。四男,長曰阿存,次毗奴、隱兒、秘哥,皆幼稚也。吾當(dāng)撫之,以慰幽抱。】感恩災(zāi)難中的愛與溫暖。在朔風(fēng)冷雨里為你點燃一爐希望的人,讓他(她)永遠住在你的心里。 周紹良主編《唐代墓志匯編》及《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于賡哲《試論唐代官方醫(yī)療機構(gòu)的局限性》、閔祥鵬《唐詩中的瘟疫》、陳昊《石之低語》,古籍《新唐書》等。作者簡介:細雨絲竹,又名淺樽酌海、井飛鳥,南京大學(xué)法學(xué)院畢業(yè),金融從業(yè)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癡、考據(jù)癖。長篇小說《神探王妃》、長篇歷史散文《魚玄機》(筆名“淺樽酌?!?,已簽約出版,繼續(xù)創(chuàng)作中;前者部分連載于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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