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20年春天
人物:田家?!~匠,31歲
太鐘母——田家牛之妻,29歲。
田裕峰——銅匠,田家牛之父,56歲。
賣銅人——45歲。
田太鐘——2歲,田家牛之子。
地點:銅匠鋪子。
序幕:【田家牛推著獨輪車上。車上掛滿了銅盆、銅鍋、銅壺、銅煙袋鍋等銅制品】
田家牛:(敲了幾錘鑼,吆喝道)賣銅器嘍——銅盆銅壺煙袋鍋,你用銅器我不缺。家有舊銅拿給我,換成新的老婆樂——
【賣銅人抽著長煙袋上】
賣銅人:哎哎哎,牛銅匠,你又來啦?上回我買你個煙袋鍋,挺管用的!——你吆喝什么?以舊換新?(低聲)我家舊銅多啦,你跟我去,我把你這一車都換了!
田家牛:真的???什么銅???我光要銅!
賣銅人:你咋呼什么啊?跟我來,跟我來!
【二人下】。
幕啟
【銅匠鋪子里,老銅匠田裕峰在打磨銅器太鐘母一手抱著兒子太鐘一手提茶壺上】
太鐘母:爹,歇歇喝茶吧!你一個勁兒打磨銅盆,你孫子睡不著覺啦!
田裕峰:呵呵,打磨干凈了,多賣幾個錢。太鐘,我的孫子太鐘,乖乖,爺爺抱?。ń舆^太鐘親著)我家六代獨傳,我這孫子金貴著吶,鐘他娘,你就什么也別干了,會兒會地看著他,別冷著熱著餓著跌著就行啦!
太鐘母:爹,鐘他爹說銅器可好賣了,推了一車下徐州,估摸著也快回來了。
田裕峰:好賣。就是咱的原料沒有啦,徐州舊銅多,我叫他換一車回來。(送回孩子)鐘他娘,咱本事再大,沒有銅是造不出銅器來。
太鐘母:聽說咱家做銅器做了六代了?
田裕峰:六代可不止!從大明景泰年間祖上就做景泰藍,八代多了。
【田家牛推車上】
太鐘母:鐘他爹,鐘他爹回來了!
田家牛:爹!
田裕峰:家牛!呵呵,半個月就回來了 !咋樣啊?
田家牛:爹,我換銅器回來了!
田裕峰:家里沒料了。喲?。ㄉ锨伴_包)這么大銅器?
田家牛:一口鐘。三十多斤呢,能造二十只銅盆三十只香爐子!
太鐘母:好看?。∥姨岵粍幽卣婧每?!
田家牛:(接過孩子)鐘啊,這就是一口鐘!我的鐘?。?/font>
太鐘母:(端詳)哈哈哈,真是一口鐘呢!你把咱兒買回來啦!
田裕峰:好!打成銅器能賺一倍呢,好!
田家牛:爹,那家一共七口鐘,作價我只換來一個,他家還有六個呢!
田裕峰:還有?還有啊?你給我掉頭回去,你立馬回去把那幾口鐘都給我買回來!
太鐘母:那也得歇兩天再去呀!
田裕峰:你懂什么!生意上的事,眨眼就失!遲疑不得啦!
田家牛:爹,沒錢了,我這趟貨,都換銅鐘了。
田裕峰:得多少錢?
田家牛:那幾個略小點兒,估計最少也得五十塊銀元一個!
田裕峰:五……五六三百,走,你二叔家昨天剛賣了幾畝地,我給他借來,你去,你這就去!
田家牛:(推起車看看妻子)鐘他娘,那我就再跑一趟!
太鐘母:鐘他爹,快去快回!
【田裕峰前邊走,田家牛推車跟下】
太鐘母:太鐘?。。ㄋH著孩子,放下,去觀看鐘,她端來油燈去察看。)喝!這上邊還刻著一頭牛吶!我的牛,我
的鐘!這上邊,又是我的男人,又是我的孩子,(擁抱著銅鐘)我的親啊我的乖,你咋就這么巧、巧了呢!我的心肝肝!家牛,把那幾口鐘都買回來吧我的鐘!(拿過毛巾擦拭著)
【田裕峰提鐵錘上】
太鐘母:爹,他去了嗎?
田裕峰:去了。做生意的事兒,看準了就得下手,晚眨眼的功夫就不行。叫他再跑一趟吧,上哪里去找這么合算的事去?。?/font>
太鐘母:又借了錢……
田裕峰:借你叔家二百銀元,我把家里那一百多銀元都叫他帶上了,估計半年就會賺回來的。(準備砸鐘)
太鐘母:(立即撲上去擋著)爹,你干什么?
田裕峰:砸鐘,砸碎它化銅啊。
太鐘母:爹,這鐘你不能砸。
田裕峰:不能砸?不能砸買它干什么?
太鐘母:爹,你看看,你看看,這鐘——(指睡著的兒子)就是你的孫子??!
田裕峰:啊——?我孫子?
太鐘母:你孫子名就叫‘鐘’??!
田裕峰:哦,兩碼事,兩碼事的。
太鐘母:不是兩碼事,他們的名字都叫‘鐘’!你砸碎了鐘,對你的孫子不吉利的!
田裕峰:哦?
太鐘母:爹,你不是說,咱家是六代單傳嗎?
田裕峰:哦!
太鐘母:是鐘重要還是你孫子重要???
田裕峰:我的金貴的孫子……
太鐘母:爹,它不光是你的孫子,它還是你兒子呢!
田裕峰:兒子?它怎么又成我‘兒子’啦?
太鐘母:(端來燈照著)爹,您仔細看!
【田裕峰上前仔細端詳銅鐘】
太鐘母:爹,您看出來了沒?
田裕峰:盡些花花,我看什么?
太鐘母:爹,這中間刻的是個什么呀?
田裕峰:……牛? 太鐘母:你的兒子不是‘?!瘑??
田裕峰:哦!還真是的,還真是的…… 太鐘母:爹,您還砸嗎?
【田裕峰猶豫著……】
太鐘母:您的兒,您的孫子都在這上邊呢!
田裕峰:可是,可是……這是幾十塊銀洋啊——
太鐘母:您的兒子孫子就不值這幾十塊銀洋嗎?
【田裕峰不語……】
太鐘母:爹,這是天意啊,您的孫子兒子像銅器一樣結(jié)實好看,是老天做好了銅鐘送到咱家來了的,爹,咱收下存起來,咱好好藏起來,咱不把它毀壞了,爹!
田裕峰:可是……家牛又去買了……這個就存起來,他再買回來再砸,這個就留著吧哈哈我的兒子,我的孫子!
太鐘母:他再買回來鐘,要是有壞的破的,您就砸。這一只咱就保存起來,搬我屋里藏起來,這是咱的‘福鐘’!
田裕峰:那就依你的吧!
【太鐘母抱起銅鐘,田裕峰抱起孫子下】
【暗轉(zhuǎn)。追光燈下,田裕峰在打磨銅器】
【田家牛推車上】
田家牛:爹!
田裕峰:(迎上)呵呵,回來了,都買回來了嗎?
田家牛:買回來了,買回來了。這六口鐘,花了二百九十塊銀元。我一路上估摸著,光做香爐子就能賺它七百銀元呢!
田裕峰:是啊!半年功夫,咱就能置辦好幾畝地呢!
田家牛:為了保險,我沒敢住店,三天三夜趕回來了!
田裕峰:你歇歇吧,我卸車。太鐘他娘,叫太鐘他娘快給你做飯去!
太鐘母:(上)鐘他爹!你回來啦?
田家牛:回來了,回來了。太鐘呢?
太鐘母:你兒子睡了。我看看,我看看,這六口鐘怎么樣?
田裕峰:那口大鐘你媳婦不叫砸了……
田家牛:這六口鐘,與先前那口鐘一模一樣的!就是小點兒,其它分毫不差!
太鐘母:還真的一樣唻……
田家牛:爹,賣鐘的那家人說,這些鐘是從芒碭山里運過來的,他們急著脫手,等錢用來挖更多的銅器!
田裕峰:是從哪里挖出來的?
田家牛:人家不說。我估摸著是從墓子里挖出來的,芒碭山到處是老墓子,挖出來的銅器很多呢!
太鐘母:哦!叫你這么說,這些鐘都是古人用過的?
田家牛:是的。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太鐘母:不是一般人?
田裕峰:帝王將相!一般人誰用得起七口鐘?。?/font>
田家牛:干什么用這么多鐘?
田裕峰:皇宮貴族!家院大,一個角落里掛一口鐘,早晨天亮就敲鐘。
太鐘母:爹,這些皇家用過的東西,咱就更不能毀啦!
田裕峰: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叫官家知道咱家有這么多皇家用的東西,還不抄咱的家???還不把咱當成盜墓賊啦?
太鐘母:爹,兵荒馬亂的,誰問這些事啊?真有人問,就叫鐘他爹領著找那家去,咱是買的,他抓也抓不著咱啊!
田裕峰:你說的千理萬理也不行!這七口鐘,我是花了三百多塊大洋買來的,你不叫砸,你壞我六百年家業(yè)?。磕憬性廴液任鞅憋L去?。?/font>
太鐘母:爹,這七口鐘亮晃晃的,掛一個架子上面敲敲您聽聽?。ㄈ∫粋€鐘掛到掛銅器的架子上,拿一小錘子敲擊。)
【恢宏的鐘聲…… 】
太鐘母:爹,你聽,你聽,就像小牛的叫聲:哞蒙——(又敲擊了一下,田玉峰和田家牛愣怔著聽)
【鐘之母轉(zhuǎn)到另一面敲擊,鐘聲宏亮……】
太鐘母:喠……喠——它喊我兒的名字啦!喠(鐘)——
田家牛:還真是的! 太鐘母:你聽懂啦?鐘他爹,這鐘會說人話哩!
田裕峰:我沒聽懂,不就是噹……嗡……噹……嗡的嗎!
太鐘母:爹,您聽懂了!爹,這每口鐘都是你的兒子孫子??!我舍不得你砸!我不能讓你砸!不 說
這是皇帝用過 的,就是百姓用過的也不能砸!
田家牛:什么‘兒子孫子’的?把我弄迷糊了,什么‘兒子孫子’的?
太鐘母:鐘他爹,這些銅器是鐘不?
田家牛:是啊,是鐘還錯了?
太鐘母:你兒子的名字叫‘鐘’不?(抱起一只小的給丈夫看)你看看,這些鐘上都刻著一頭牛不?
田家牛:(湊近細看)是啊!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font>
太鐘母:你的名字是叫“?!辈??
田家牛:是俺爺兒倆……是啊……
太鐘母:你還是屬牛的,名字還叫‘?!?/font>
田家牛:是啊是啊……
太鐘母
:是啊是?。∥乙磺?,它都叫你爺兒倆的名字啦!我是親耳聽到的!把它們砸碎了,你爺兒倆的命還保全不?
【田家牛驚愕不語】
田裕峰:不砸了造銅器,你叫咱全家吃什么去?
田家牛:爹,這個事,還真得考慮考慮唻……
田裕峰:你考慮什么?。吭凼切┦炙嚾?,祖祖輩輩靠手藝吃飯的,你一車鐘把咱家弄窮了,你想守著銅鐘去要飯???
太鐘母:爹,您老別生氣。您老懂得多,您都知道這是皇帝用的東西,多少年了運到咱家里,這些寶器給咱家有因緣,爹您不能毀了它。
田裕峰:什么‘因緣’啊?一個愿買一個愿賣,我不造銅器它能來到咱家里?它不是一個小狗小貓有靈氣,它就是一堆銅疙瘩!
太鐘母:爹您不想想,幾百年幾千年前人家怎么把你兒的名字刻上啦?怎么不刻豬不刻羊怎么就刻一頭牛!你的孫子怎么不叫鑼不叫鼓怎么您偏偏給他起名就叫‘鐘’!怎么牛偏偏幾百里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推來咱家里,爹,這不是神靈是什么!
【田裕峰不語了】
太鐘母:爹,您不信神靈,我信佛啊。我燒香念佛十幾年,佛主來救我助我,爹您不能違背佛意啊……
田裕峰:你這是信佛信的!
田家牛:爹,我昨天夜里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只天鵝在頭上飛,突然下了一個蛋,把我砸暈了……
太鐘母:這分明就是說,天上掉下來的東西,不能砸,要砸你就暈了,就砸死了……不好啊鐘他爹……咱不能砸……
田家牛:爹,不能砸……
田裕峰:不能砸吧,不能砸我把家業(yè)都花上面了,我還借你叔家的二百塊大洋,不能砸你給我還帳啊,不能砸咱家這日子還過不?
太鐘母:爹,咱省吃儉用……(突然給公爹跪下了)爹,我吃糠咽菜也不嫌……
田裕峰:你.你你……你氣死我啊!我也不過啦,我操心操夠了!我,我吊死算了……
【田裕峰拿起繩子去上吊,突然跑回來抓起鐵錘去砸銅鐘……】
【田家牛跑過去撲到一個銅鐘上。田裕峰的錘子落到田家牛的后腿上……】
太鐘母:(哭喊著去拉丈夫)?!娝?nbsp;
【田裕峰愣住了……】
太鐘母:?!娝?/font>
田家牛:(掙扎著起不了)我的……腿……腿斷了……爹……
田裕峰:牛!兒啊……(走過去攙扶兒子)
【太鐘母拿起地上的繩子,到一旁去上吊……】
田家牛:爹,我的腿斷了……哇……不能賣……銅器了哇……(看見了上吊的妻子,急忙大喊)鐘他娘!娘……啊……快……
【田裕峰轉(zhuǎn)身看見了,急忙扔下兒子去卸上吊的兒媳婦……】
田裕峰:鐘他娘啊……咱不砸了不砸了……你怎么想不開啊!
【鐘之母哭了……】
田家牛:(爬過去)鐘他娘……
太鐘母:就是我死了,您爺兒倆也得……保平安啊……
田裕峰:不砸了!咱的鋪子關門吧!……孩子啊,咱分家,你弟兄幾個分家吧……
田家牛:爹,我不要糧不要地,我就要這幾只銅鐘了……
【太鐘母慢慢走過來抱起銅鐘,用上衣裹起銅鐘,親吻著……】
【畫外音】
田家牛夫妻密藏銅鐘六十年,在最困難的歲月里也沒有變賣銅鐘。1948年,田太鐘用
他父親當年買賣銅器的獨輪車推著母親去肥城逃荒,太鐘母病死在逃荒的路上。
這七口镈鐘上170個銘文經(jīng)過文字考古專家考證驗定是曾侯乙編镈,它銘刻著兩千四百年前曾侯乙確定音樂五音和七音的歷史事實,為后來的曾侯乙編鐘的鑄造制作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田家牛夫妻從爐火中拯救了編镈,歷經(jīng)三十年戰(zhàn)亂,十年文革,1982年,田太鐘老人和他的兒子田園先生從密封的地窖中把全套七只編镈取了出來。
【劇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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