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塵。 無由持一碗, 寄與愛茶人。 與朋友一起喝茶,吹牛。 我從口袋掏出一泡肉桂。這是上次武夷山朋友駱閩豪,給我的一盒手工肉桂的最后一泡。 我跟朋友說,喝這泡,這泡茶有茶骨。 我的朋友聽了,一臉懵逼,問我:茶有骨嗎? 我說,當(dāng)然有,你沒聽過茶客對武夷巖茶的那句評價嗎? “臻山川精英秀氣所鐘,品具巖骨花香之勝”。 巖骨花香,說的不是骨,那會是什么。 朋友說,那說的是武夷巖茶茶湯的口感、質(zhì)感和湯味??诟?、質(zhì)感稱為骨,湯味稱為韻。 而花香,自然是指茶葉沖泡中、茶湯和反甘中所呈現(xiàn)出的香味了。 壹丨 茶有骨嗎?我的回答還是有。 說武夷巖茶“巖骨花香”的,是民國時期寫《武夷巖茶制造與運銷》一書的林馥泉。 “巖”與“花香”,說的是巖茶的生長環(huán)境,與制作工藝,唯獨一個“骨”字,屬于意象。 質(zhì)樸的武夷茶農(nóng),在品一款氣韻十足的巖茶,往往把“霸氣”,“有骨頭”掛在嘴上。這是駱閩豪他們理解的巖骨。 他們這么說是有出處的。乾隆帝曾以“就中武夷品最佳,氣味清和兼骨鯁”形容武夷茶,氣味清和,如鯁在喉。 蘇東坡形容武夷茶: “森然可愛不可慢,骨清肉膩和且正”。 光有香氣不足以為巖茶。茶味醇厚有勁,水底香韻不減,既老成深邃,又有十分爛漫。這才是巖茶最讓人怦然心動之處。 蘇東坡說的“骨”是什么意思呢?最契合的解釋,應(yīng)為“風(fēng)骨”。 貳丨 茶若無風(fēng)骨,軟綿綿的只與風(fēng)月,便無精氣神可言。 倘若茶僅僅是茶,沒有千百年來的歲月沉淀,沒有歷代文人的風(fēng)骨熏陶,沒有尋常百姓的人情滋養(yǎng),它是當(dāng)不起茶的稱謂的。 在中國,茶之為茶,已經(jīng)是歷史,是人文,是我們中國人血脈里流淌的氣節(jié)。茶是靈魂之飲。 西晉杜育的《荈賦》說: “靈山惟岳,奇產(chǎn)所鐘。瞻彼卷阿,實曰夕陽。厥生荈草,彌谷被崗?!?/p> 這是中國第一首茶詩。從此,茶不僅僅是一味飲品,也是文以載道的寄托,中國文人精神世界的縮影。 詩人聞一多說: “記著我的糧食是一壺苦茶。” 在這個愛國詩人的骨子里,苦茶,成了他生命的寫照。他苦苦追尋,苦苦思索,直到把自己,也熬成一杯苦茶。 叁丨 關(guān)于茶的文字,最喜歡的,莫若張岱形容的蘭雪茶: “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氣”。 說的雖然不是巖茶,卻道出了所有好茶的風(fēng)骨。 詩有魂,花有魄,佛有緣,茶也自有風(fēng)骨。 這些原本跟人也是有緣的,有感應(yīng)的。所以人能從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里獲得智慧。 佛家人說,“禪茶一味”。 “禪”是“禪那”略稱,意為“靜慮”、“修心”。 飲茶最易將人導(dǎo)入禪境。 茶性清涼,可伏心中燥熱,可滌體內(nèi)沉濁。茶味枯淡,可去名利之欲、可息奔競之心。 肆丨 喝茶,是能看出一個人的氣質(zhì)風(fēng)骨的。 林清玄在《從食物看人的性格》里說: “對于喝慣了茉莉香片的人,水仙茶更是往上拔高,如同坐在山頂上聽瀑?!?/p> 說愛喝水仙茶的人,如同山頂聽瀑,能將水仙潔白清香的氣質(zhì)融入自身。 久而久之,那茶與人也難分難解,在這草木之間涵養(yǎng)性靈的人,也就有了清高脫俗的氣質(zhì)。 鄭板橋喝茶,茶好不好是其次,可這喝茶的意境是一定要有。 “楚尾吳頭,一片青山入座;淮南江北,半潭秋水烹茶?!?/p> “白菜青鹽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 一瓦壺菊花茶,在鄭板橋這里,喝出了超然物外與安貧樂道。喝茶人的淡泊與浪漫,也可見一斑。 伍丨 汪曾祺一生都慢悠悠的。 畫幾幅畫,寫幾筆字,炒幾個小菜,喝幾口濃茶,寫幾篇文章。日子就這么從容不迫的過去了。 即便是客居昆明,亂世之際的他,也依然悠然自得地喝茶,泡泡茶館。 他直言不諱地說,他的學(xué)問與才情,都是在昆明茶館里泡出來的。 那個時代的人都愛泡茶館,泡出大名堂的人也頗多。 比如張恨水的《啼笑因緣》,比如巴金的《憩園》。都是在泡茶中誕生的。 即使在亂世,民國的文人都沒有放下那一杯茶。 不管生活如何動蕩不堪,他們都能儼保內(nèi)心的一份平靜和自在,都能把眼前的茍且,過得意趣盎然。 這當(dāng)然是一種風(fēng)骨,一種范。 他們用一杯茶,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讓那些彌漫著硝煙和戰(zhàn)火的日子,讓那段流離顛沛的浮生,化作生活里的那抹最動人最深情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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