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前的我,是在忙碌中度過的。春、夏、秋三季除了上學,我還要抽空上山割草喂豬喂兔,冬天則除了去沒有喂養(yǎng)家豬的人家給自家的豬收集泔水,主要精力則是去附近廠礦的垃圾點揀麩炭。
麩炭的原意是木炭,白居易在 《和·自勸》之一中寫道:“日暮半爐麩炭火,夜深一盞紗籠燭?!逼渲姓f的麩炭火就是指木炭火。不過,陽泉人口中的麩炭不是木炭,而是煤炭燃燒后,剩余的沒有完全燃燒的煤核叫麩炭了。
我家附近有幾個陽煤集團下屬企業(yè)的鍋爐房,鍋爐房傾倒出來的爐渣里,就有許多麩炭。這些麩炭可用來為家里的煤爐,添加燃料供暖乃至做飯。這些麩炭不僅燃燒速度緩慢,可節(jié)約取暖成本,而且基本不再產(chǎn)生一氧化碳,安全性能高。因此,每年冬天的周末和寒假,一群小孩子到傾倒爐渣的垃圾場去揀麩炭,便成為了那個年代的一道風景線。
那個年代,我們這里流傳一句話叫“膽子大的燒塊炭,膽子小的揀麩炭。”意思就是膽子大一點的人,時不時到附近煤礦的井口去悄悄挑幾擔塊炭,就足夠家里取暖做飯使用了。我家人祖祖輩輩膽子小,不敢去井口拿人家的煤炭,只好彎腰到爐渣里揀麩炭。看別人輕輕松松擔回塊炭來使用,火爐燒得旺旺的,家里暖融融的,我的心理逐漸從羨慕開始向嘗試過度。有一次,我也試著去井口偷拿煤礦的塊炭,結(jié)果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井口來回穿梭著的鋼絲繩牽引的一列一列的小礦車,轟隆轟隆真是太可怕了。本村一位村民的腳指頭就是被小礦車碾壓而失去的,至今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我嚇得渾身像安裝了彈簧一樣打顫,最后的結(jié)果是炭沒有擔回來,把一條擔杖也讓小礦車的車輪給壓斷了。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面對礦上烏亮烏亮的塊炭,膽小若我者,人數(shù)龐大。說白了,畢竟那是一種做賊的行為。煤礦工人辛辛苦苦挖出來的煤炭,咱憑什么一分錢也不掏就挑走人家的心血啊?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揀麩炭的隊伍十分龐大,往往是倒爐渣的手推車還在路上,已經(jīng)有一批人跟著手推車開始小跑步了。待爐渣往垃圾場一倒,緊跟著呼啦就男男女女圍上去一群人。他們的手里拿著縮小版的類似豬八戒使用的釘耙,拼命往自己的腳下扒拉爐渣。滿滿當當一車爐渣,一般不會超過一分鐘就瓜分完了。速度之快,可謂是突破了人類的想象。瓜分完車里的勝利果實,大家才開始各自在爐渣里分揀麩炭,把爐灰和白色的沒有燃燒價值的雜質(zhì)剔除出去,剩下的就是可以為我們的童年發(fā)熱發(fā)光的麩炭了。
有的人揀麩炭嫌釘耙效率低,遺漏了體積較小的麩炭,減少了收獲,還浪費時間,就發(fā)明了一種專門用來篩爐灰的篩子,用鐵鍬直接就可以把爐渣鏟到篩子里,端起來篩子嘩啦嘩啦一篩一簸,爐灰全部落在了地上,再把篩子里的其它雜質(zhì)一清除,剩下的就全部是可以挑回去使用的麩炭了。但與此同時,自己也被爐灰“裝飾”成了一位“灰色的人”了。
由于“狼多肉少”,揀麩炭的人之間經(jīng)常發(fā)生矛盾。這次你搶了他的爐渣了,下次他搶了你的麩炭了,唇槍舌劍,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氣象萬千。偶爾,也會發(fā)生肢體沖突,互相打得頭破血流,煞是嚇人。有一次,我和一位住在蘿卜臺的男孩差點打起架來。他為了搶奪我的麩炭,硬說我的麩炭里藏著從煤礦偷來的廢鐵,要“沒收贓物”。我的洗臉盆做成的“煤筐”里,確實有幾塊廢鐵,但那是我在垃圾堆里揀來的呀!咋就和偷攀上親戚了?那時候,各家各戶揀麩炭的孩子都有在垃圾堆里捎帶著揀廢鐵,然后賣到廢品站補貼學習用品的習慣,這叫勤儉節(jié)約,完全和小偷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對我實施“沒收贓物”的男孩,百分之百是想不勞而獲。正當我和這小子的局勢劍拔弩張的時刻,我的一位成年的本家哥哥恰好路過這里,幾聲吆喝,嚇得那小子奪路而逃。
如今,昔日揀麩炭的人家都早就用上煤氣灶了。冬天供暖的鍋爐產(chǎn)生的爐渣,據(jù)聞其中硅、鈣、鋁、鎂的含量很高,已經(jīng)成了一種價值不菲的商品,全部進入下一道增加經(jīng)濟收入的加工程序了。但是當年揀麩炭的鏡頭,總是時不時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隨捉筆寫出以上文字,以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