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題款談略

——筆錄潘天壽先生講述

鮑三 筆錄

古代繪畫，題款闕如。蓋古代對于繪畫之意義，全為記載之應(yīng)用，故有“文字記言，繪畫記形”之語。稍后，繪畫為禮教所傀儡，且為經(jīng)傳之羽翼，其功能每與六籍同等?？傃灾?，彼時只以繪畫為用，而不知美之為美而鑒賞之。因此當時無繪畫專家，全由畫匠行之，為古代繪畫題款闕如之大原因。至漢，始有像贊，如麒麟閣十八功臣像，并紀各功臣之事跡而贊之，是即開后世繪畫題款之先河。然此僅限于造像，而不及其他，例如風俗、戰(zhàn)爭、故事、神話等之繪畫，則無所謂題贊矣。

唐代繪畫，仍不通行題款，迄宋始開紀年、紀名之風氣，但多題于不關(guān)緊要之角上（或石隙上）。至元后始漸漸發(fā)見題款之美，并往往以詩詞、序跋等長篇文字題寫于畫面之上，以補助畫面表現(xiàn)之不足，同時更可使構(gòu)圖方面達于預料以外的美滿之境。

題款有長款、窮款、多處款之別。長款每為畫幅上畫材較少、空白較多，非題長款不足以補畫面上之空虛，故長款每足以增長畫面之氣勢；窮款則因畫面空白較少，無處可題長款，然又不能不題款，則題以局促之窮款；多處款即畫面上有多處空白，適宜于題多處款識者（即題寫兩處以上之款式）。總之，題款每每能使畫面之色彩或構(gòu)圖上，成就特殊之美感。至題款文字，類多詩詞、散文，然古人亦有題以語體文者（如石濤等是）。通常則全以文言文之詩詞、散文為主。內(nèi)容方面：散文或為記畫時之環(huán)境，或記畫時之感想，或為畫品、畫派之評論，或為所畫之心得均可；詩詞則以抒發(fā)作者思想、畫材之詩韻，以補入畫面以外之意趣，使觀者得入言有盡而意無窮之境。由以上諸原因之關(guān)系，故近人作畫，非有題款似不成為畫焉。

題款尚矣，然題寫之位置以及字之疏密、大小，茍不得當，則非特不能增加畫面之美觀，恐反使全畫面蒙其損害。又國畫對于空白極重要，所謂“密不通風，疏能走馬”，吳安吉謂：“作畫須注意空白?！币嗉创艘狻９十嬅嬷瞻?，每有不能分毫減少者，故款識絕對非空白即可題之也。此點必賴乎學者各自之經(jīng)驗而經(jīng)營之，庶可臻穩(wěn)妥、平衡、美觀之境域，其他與題款有關(guān)者，亦簡單分述如次：

題款之字

諺有之：書家未必善畫，而畫家例多能書。蓋我國繪畫與書法有絕對關(guān)系，故習畫者皆習書法。良以書法之用筆，極有關(guān)于繪畫之線條，而題字時亦便利多多，此節(jié)暇時另題討論。

紀年

帝制時代之紀年，多用皇帝年號，亦間有用干支者，然干支六十年一轉(zhuǎn)回，每易混亂，且民國改元后，廢除陰歷，應(yīng)遵用陽歷為妥，故近時有題“建國”某某年者，尚妥適。或略去“建國”二字而題某某年者，亦為國家要人所常用。如西歷之僅書一九三五者，是從習慣上說，亦頗簡便。然繪畫究重形式之美觀，題寫西歷連續(xù)四個數(shù)字，極難寫得好，還是不如不題。

名字與印章

通常每人有一名一字，亦僅有一名而無名字之分者，其人必非國畫家：因國畫家每以題款關(guān)系，名字之外，尚書別號一種，以補助多處款畫面變化之應(yīng)用。故中國古代畫家之別號，竟有至四五個者。印章亦與畫面至有關(guān)系，是以印章之備置，亦須稍多，除名字章外，尚有所謂閑章者，其上所鐫文字多為古人詩詞之句或格言，俾用以填補畫面空白之處，使與名章互相呼應(yīng)對照。蓋印章之色彩，有提起全幅精神引人注意之效力，唯其輕重大小，務(wù)必配置適宜，是在學者留意之可耳。

主 編：劉 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