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行

（唐）李白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fēng)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jié)網(wǎng)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zhàn)死不復(fù)回。

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fēng)雨雪恨難裁。

【一】燭龍，魔獸的世界

不是專業(yè)人士，或者不是學(xué)中文的，可能沒有讀過這首詩，沒有關(guān)系。記得兩句加粗的就可以了?？吹竭@首《北風(fēng)行》，你先別給它歸類是“邊塞”還是“閨怨”。都不是，這是魔幻文學(xué)，跟《指環(huán)王》《哈利波特》《冰與火之歌》它們是一類的。

魔幻文學(xué)是什么樣子的？基本都是在一個暗黑、寒冷的環(huán)境里，在遙遠(yuǎn)的、人類不曾踏足的地方，有巨大的怪獸，一張嘴就吐出巨大的冰山，或者炙熱的火球，它們會發(fā)出凄厲的吼叫。當(dāng)然，還有騎士、寶劍和弓箭，有戰(zhàn)爭與和平，有陰謀與愛情。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fēng)號怒天上來”，北方的寒門一帶，盤踞著一條巨大的燭龍。

燭龍是一直以來流傳的怪獸，居住在極北的地方?！渡胶＝?jīng)》的《海外北經(jīng)》里記載：“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fēng)。身長千里。”《大荒北經(jīng)》里又記載：“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fēng)雨是謁。是燭九陰，是燭龍。”

我一直覺得，中國人應(yīng)該根據(jù)《山海經(jīng)》編一個很厲害的劇本，拍一部很厲害的魔幻題材大電影。西王母、女媧、精衛(wèi)、夸父，等等，夠一出戲了，但是不許狗血編??！

燭龍居住的地方，太陽基本照不到。燭龍的眼睛一張一合，就是日夜的轉(zhuǎn)換。當(dāng)然，沒有人真的見過它睜眼閉眼——你敢跟它對眼么？即使是白天，光線也極其黯淡。當(dāng)然，運(yùn)氣好的話，人們能看到神奇的北極光。這燭龍翻個身就是地震，打個噴嚏就是北風(fēng)怒號、風(fēng)雪交加，附近那些穿獸皮、吃野果的“小小原始人”可就遭殃了。

（中國神話里的燭龍）

遠(yuǎn)古人類的神話其實都差不多。希臘神話里有一個伊阿宋尋找金羊毛的故事。金羊毛的守護(hù)者，也是一條巨大的毒龍，從來不閉眼睛。這種毒龍的牙齒種到地里，長出來就是兇惡的武士。

（伊阿宋與毒龍）

大家都有龍的傳說，雖然龍的樣子不太一樣。不過，西方發(fā)展出了魔幻文學(xué)的傳統(tǒng)，影視劇更是火得不得了。我們中國古人曾有的想象力，現(xiàn)在哪去了？

（《冰與火之歌》里的小龍）

（《霍比特人》中的惡龍）

【二】長城，族類的邊界

燭龍在什么地方呢？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就在燕山一帶。我們知道，燕山就在今天北京的北邊。從今人的眼光看，那邊是北方，但不算很北，往上走還有白山黑水、西伯利亞、北冰洋呢。但是，我們要從李白那個時代的眼光看。

燕地，也叫幽州——幽燕大地嘛。“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老戲碼，閨怨出場了。燕山的十二月，那可真是寒冬臘月，這個幽州的怨婦，不唱歌也不歡笑，“雙蛾摧”，眉頭緊鎖，靠在門框上賣呆?？吹竭@里，老楊就會想到李白的另一句詩：“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思婦的老公，去守長城了，“苦寒良可哀”。很多朝代都修長城，在幽燕這一帶，基本都是沿著燕山山脈的山脊綿延。我們今天在這一帶看到的八達(dá)嶺、慕田峪，都是明長城；李白能想到、看到的，是秦漢長城。

說到長城，我就想到，古代中國人在北方修長城，羅馬人也在北方修長城，不列顛島（今天英國）的北部還有一段哈德良長城。

《冰與火之歌》里也有一個重要場景——長城；電視劇里，在冰天雪地里守衛(wèi)長城，也是一樣苦差事，父母兄弟妻兒都很舍不得。而且，很“巧合”的是，長城也修在文明國度的北方邊界，防范蠻族的入侵?？梢?，魔幻文學(xué)，其實都有現(xiàn)實的影子。

（哈德良長城）

【三】騎士，精靈族的進(jìn)擊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靫?！彼紜D的老公，這位壯士，當(dāng)時是抬腿就走，手里提著一把劍，要去邊關(guān)救急。

走得太急，留下一個畫著老虎花紋的“鞞靫（bǐ chá）”，就是箭壺?！爸杏幸浑p白羽箭，蜘蛛結(jié)網(wǎng)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zhàn)死不復(fù)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人戰(zhàn)死了，箭壺、白羽箭還在。睹物思人，肝腸寸斷，付之一炬。

看到這里，你也許會說，什么魔幻文學(xué)？！這不就是“閨怨”“邊塞”么？先別著急。這位騎士的敵人，你道是誰？突厥？回鶻？高句麗？……李白說了嗎？沒有說。為什么不能是燭龍？不能是燭龍和以它為首的魔獸世界？我們就不能“腦洞大開”一次嘛！

騎士的武器，是長劍與弓箭。我們回想一下，《指環(huán)王》里的精靈王子，用的是什么武器？

我們再仔細(xì)看一下，《北風(fēng)行》里那位沒有正面出場的騎士，他有沒有悲悲戚戚被拉壯丁的？沒有說啊。李白說他“別時提劍救邊去”，從字面上看，倒更像是自告奮勇、自帶干糧和武器出征的。

雖說是戰(zhàn)死了，但這在魔幻故事里都是不是事兒，這象征著浴火重生。我相信他會駕著五彩祥云，“重裝歸來”，回到女神的身邊。

【四】魔兵，漁陽鼙鼓動地來

我本來是要寫幽燕這個地方的“詩詞地理”的，寫到這里，發(fā)現(xiàn)徹底跑題。跑就跑吧，多大事啊，最多是零分作文。

幽燕，就是今天的京津冀北部一帶，先秦漢唐時期叫燕、薊、漁陽、范陽、幽州。戰(zhàn)國時期，燕昭王在這里筑黃金臺，千金買馬骨，拜樂毅為大將。戰(zhàn)國末期，燕太子丹在這里送別荊軻去刺秦。記住，不是電影《英雄》里的那個“無名”啊。

唐玄宗時期，這是安祿山的大本營，“漁陽鼙鼓動地來”的發(fā)源地。李白說安史之亂是“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想象一下，不就是《指環(huán)王》里的魔兵嘛。

（魔兵：豺狼盡冠纓）

（從幽州進(jìn)攻長安）

【小貼士】那些有關(guān)幽燕的詩歌

登幽州臺歌

（唐）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涕下。

【大詩兄評】幽州臺，就是燕昭王筑的黃金臺。讀這首詩，總令人想到茫茫太空中的冥王星、開普勒452b，想到《星際穿越》《太空漫游》，孤獨(dú)感啊。

望薊門

（唐）祖詠

燕臺一望客心驚，笳鼓喧喧漢將營。

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

沙場烽火連胡月，海畔云山擁薊城。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

【大詩兄評】燕臺，薊城。說到幽燕這個地方，避不開的是黃金高臺，說不盡的是邊關(guān)烽煙。

白馬篇

（三國·漢魏）曹植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少小去鄉(xiāng)邑，揚(yáng)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qū)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大詩兄評】幽并游俠兒，個個武功高強(qiáng)，不是好惹的?！熬柢|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好樣的，大刀向鬼子的頭上砍去！

地圖據(jù)《中國歷史地圖集》加工。本文選自“大詩兄說”。圖片據(jù)網(wǎng)絡(luò)。本刊“寶寶念詩”歡迎投稿：168423302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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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念詩-韓可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