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圈有一些藝術家,他們有寫詩的,有寫小說的,有寫字的,有篆刻的,有雕塑的,有畫畫的,有作曲的,有評論家,有表演藝術家,他們在我眼里都是最優(yōu)秀的,因為他們真實。這是剛才和北京的一個朋友聊起藝術的時候忽然想起的。 他們大都有自己的工作室,剛才在群里還看到雕塑的朋友發(fā)的工作圖,背后是月亮,身前是三米多高的泥塑鋼架,他爬在鋼架上矯正構件的位置。這個單子我知道,跟了差不多有一年了。是一項業(yè)務,能不能掙到錢,掙多少錢先不說,好在是他自己喜歡的事情。 藝術的真實是無法從生活中剝離開的,所以才有喜怒,才有情感,也許朋友爬在構建上的時候想的是孩子的事情,朋友的事情,或者大罵甲方,但面對構架,還是左看右看,不斷的矯正,因為,他知道只要泥巴甩進去,想要改變骨架是不可能了。 這仿佛就是藝術精神的所在。 我們一直在探討藝術的表現,藝術的內在精神,或是被過去人稱為意境的東西,有意義嗎?遠沒有王羲之來的實在,王羲之說,如果我和張芝比較,恐怕張芝還是比我好一些,因為張芝把池子都洗黑了。把池子都洗黑了,是的,就是這么實在,甚至你可以感覺到那不是空間意義上的池子,那是時間意義上的池子。 時間可以讓一個空間變得光滑,變得流暢,變得深厚,就像通常意義上說的包漿,其實,我第一次聽到包漿這個詞的時候有一種快吐的感覺,特別是玩古董的朋友,一邊說著包漿,一邊將古董往自己的鼻子上蹭,像是要把皮膚上所有的油脂都抹上去一樣。 昨晚和寫詩的朋友在一起,沒喝酒,喝茶。談起寫詩,談著談著便開始感慨,都老了,但這朋友還在寫詩,他朗誦的時候都喜歡把手托著腰部,姿態(tài)很從容,我以為,其實不是,昨天才知道,他的尾骨上來的第五個椎骨突出了,壓迫神經。但他的每一首詩還是寫得和風細雨,是從內到外的和風細雨,說的直接一點吧,是很滋潤的詩,在當代詩壇,我還真沒見過這么滋潤的詩。 因而,藝術的真實不是單純的,平面的,而是一個過程,是過程的真實,就像一部電影,更像活生生的生命。詩歌是這樣,雕塑是這樣,繪畫是這樣,書法更是這樣。 近來因為常和喜歡寫字的朋友在一塊,書法談得多了,便特別在意一些書法家的事情,我覺得只有從這些事情中,才能還原出書法背后的藝術的真實。是的,真實。這很重要。 現在書壇上很多字,大家覺得丑,或是覺得胡來,藝術家也很冤屈,他們?yōu)榱舜蟊娫谀抢锟嗨稼は?,希望有所突破,希望給大眾一種從未有過的新的審美體驗與喜悅,但是,他們的臉卻常常貼到大眾的冷屁股上了,不是一般的冷屁股,是冰冷冰冷的屁股。于是,藝術家說,這些都是不懂藝術的屁股。 藝術家,或是書法藝術家,或是更準確一些,現代書法藝術家??偸窍M@些屁股能夠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會變得溫暖起來,藝術起來,因為西方有這樣的先例,比如上個世紀初的現代藝術,開始是不被大眾接受,但是,慢慢的這樣的作品多了,大眾也就接受了?;蚴窍穸?zhàn)后的日本,無論少字派還是墨象,開始也是沒人接受,但是,那些少字派的作品在西方的畫展中居然被承認了,于是,日本的書壇便也開設了前衛(wèi)書道一欄,我們的現代書法藝術家也希望有這么一天的到來,何況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有了書法界的話語權,相比當年的日本前衛(wèi)藝術,應該簡單多了方便多了,但情況不是這樣。 大眾屁股的冷熱是大眾自己的事情,你就是有再大的話語權,也無法讓大眾的屁股溫暖起來的,我想。 因為忽然間談起現代書法,談起日本,我又想起日本的井上有一。 就現在中國書壇的丑書來看,從形式上,這井上有一恐怕算是現代書法丑書的鼻祖了,我甚至從國內的現在的書家的作品里都可以看到井上有一的影子的,有的還不僅是影子,但是,還不是井上有一。 形似神不似。 井上有一寫得最多的是“貧”字,他一輩子都是個小學教師,他雖然很出名,但作品賣得不多,因為很少人會買個“貧”字掛在家里,因此,他的一生,就是教書,寫字,貧困。 貧困是因為寫字。 教書也是為了寫字。 于是這“貧”字越寫越多,越寫越真實,越真實越賣不出去。這其中的快樂,常常是短暫的,虛幻的,我想。 但貧困一定是真實的。就像孤獨一樣。 我想書寫純真所以孤獨、孤獨所以溫情的、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字,所以我想做叛逆者。 ——井上有一 他的這句話還是有一些問題,不能用純真,應該用真實。因為純真是孩子的,而孩子的純真,絕不是孤獨的。所以應該是真實。 至于孤獨與溫情之間是不是有必然聯系,這又很讓人費解。但至少我們可以在他的這段話里歸納如下一個井上有一的定式: 因為真實,所以孤獨。 因為孤獨,所以是靈魂深處的。 因為是靈魂深處的,個人的,于社會而言,合則共鳴,不合則叛逆。 這很重要嗎? 真實的不重要! 《啊!橫川國民學?!?/p> “逢生欲逃逃不得,無奈困鎖鐵籠中;父母緊抓手不放,孩兒呼叫聲不停。啊!媽媽!只聞呻吟答無聲。天明火盡尸如山,唯有焦礫空寂靜……” 井上有一是日本的前衛(wèi)書法家,每一次看到他這幅作品的時候,總覺得心里很亂,很苦,很痛。從文字來說,這是毫無字形和章法的,但是,知道了他所書寫的內容之后,仿佛聽到巨大的粉碎聲,是建筑的粉碎,生命的粉碎,心的粉碎,也是那一刻世界的粉碎,而且,這粉碎異常的真實,井上有一說,那天他從瓦礫中爬出來,世界很安靜。 這幅作品在歐美,在日本,在世界各地都展覽過,沒有人非議,沒有人說它是丑書,當然,也沒有人說它是美書,但,它是真實的書法。 于是,我發(fā)現,有時候真實和美是那么接近,甚至接近到重疊的地步。 于是,我以為,藝術家要多問自己,我真的要這么做嗎?這么做是真的嗎? 2019,12,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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