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西｜撰文

近些年拍賣市場因新資本搶籌，書畫市場出現(xiàn)瘋狂現(xiàn)象，僅僅幾十億新資本進場，就誕生了齊白石4.25億的天價，齊白石的畫價一路飆升。

一位朋友眼看拍賣市場火爆，以3600萬搶拍到一幅齊白石的作品，特邀親朋好友前去觀賞，本想就此炫耀一番。不想他一個開飯館的親戚發(fā)現(xiàn)畫上的兩只蝦是死的，為了求證蝦的死活他找到了我，我認(rèn)真一看還真是兩只死蝦！

眾所周知，齊白石畫的蝦都是活靈活現(xiàn)、通體透明、栩栩如生，這幅畫上的蝦為什么會是死的呢？

齊白石水墨蝦作品

為了找到答案，我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發(fā)現(xiàn)齊白石雖身為畫家，大師級人物，但其生活習(xí)性同一般老百姓沒有任何區(qū)別，同樣要考慮柴米油鹽和養(yǎng)家糊口。

社會上有這樣一批人，他們仰慕畫家的名氣，欣賞畫家手上的作品，又舍不得花錢購買就想占為己有，或假以交情，以物易物；或故意貶低，強取豪奪。

一曰：以畫換錢，養(yǎng)家糊口

齊白石出生于1864年，一生經(jīng)歷了清末、北洋、民國、抗戰(zhàn)、新中國五個時期。少年家境貧窮，決定學(xué)門手藝謀生，于是他十三歲起學(xué)做木匠。因為身體瘦弱，土木結(jié)構(gòu)的建筑活他跟不上隊伍的需要，做大件樓臺亭閣尤其顯得吃力，在朋友的勸說下，他改做雕花木工。

雕花木工需要畫圖案紋樣，因此他與繪畫結(jié)緣，漸漸地愛上了畫畫這個行業(yè)。自己先從《芥子園畫譜》中學(xué)習(xí)寫字、畫畫，后扔掉斧鑿鋸刨，改行拜民間藝人蕭薌陔學(xué)習(xí)繪畫，后在胡沁園的幫助下學(xué)習(xí)詩文及中國畫。

大師齊白石（民國時期肖像）

齊白石從藝經(jīng)歷充滿苦澀酸甜，剛到北平的他以賣畫為生，其作品無人問津，偶爾賣出一張，價錢也只不過一兩塊銀元，就算三天賣一幅，按當(dāng)時北平的生活水準(zhǔn)，他也只能勉強度日。直到后來遇見了陳師曾，他的作品才得以見天日。

齊白石的苦澀酸甜使他明白，以藝換錢養(yǎng)家糊口的重要，所以對前來求畫的人約法三章，明確將告示貼在墻上：“送禮物者不報答，減畫價者不必再來，要介紹者莫要酬謝?！彼倪@幾句話明確地告訴大家，以送禮表達人情，再以人情抵畫價的事我不做，想要字畫必須用真金白銀來換；買畫時要求減價的人，這次你沒達到目的，下次你也不要再來；對于介紹買畫的中間人，我不酬謝，一旦酬謝，自己就變成受人左右的傀儡，同時可減化買賣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增加自己的收入。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白石老人深知真金白銀的重要，直接關(guān)系到柴米油鹽。據(jù)說在他家里，每次做飯的米都要他親自用升子來量，有時他夫人看見他量得太平了，就說：“多給點吧，孩子們都在吃長飯！”他瞅瞅夫人，嘆了口氣：“唉！”于是又多給了兩角。

二曰：明碼標(biāo)價，維護畫譽

齊白石認(rèn)識陳師曾以后受益匪淺，不但藝術(shù)上為他指明方向，讓他不必仿古媚世，應(yīng)另辟蹊徑，還為他籌辦展覽。

1922年，陳師曾將齊白石、吳昌碩、陳半丁幾人的作品帶到日本展覽，在陳的操辦下，齊白石的畫賣得非常好，甚至超過了吳昌碩、陳半丁和自己。齊白石得知原委欣然提筆：“曾點胭脂作杏花，百金尺紙眾爭夸。平生羞煞傳名姓，海國都知老畫家。”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老人激動的心情，齊白石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畫能在日本尺紙百金。在后來的傳記中他這樣寫到：“這都是師曾提拔我的厚意，我是永遠(yuǎn)忘不了他的。”

陳師曾（著名美術(shù)家、藝術(shù)教育家）

1923年9月17日，陳師曾因病去世，噩耗傳來，齊白石面對一生的伯樂與摯友的離開倍感傷痛、肝腸寸斷。他面對陳師曾的畫作，賦詩一首：“哭君歸去太匆忙，朋友寥寥心益?zhèn)?。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劍殺齊璜。”——《見陳師曾畫，題句哭之》

齊白石是位心地善良的老人，誰對他有恩他會記在心里，誰對他不敬他也記在心里。為了維護自己的畫譽，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講叫“品牌意識”，他明碼標(biāo)價地將自己的畫價寫在告示中：“絕止減畫價，絕止吃飯館，絕止照像。吾年八十矣，尺紙六元，每元加二角?！?/p>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隨著齊白石名聲大震，求畫者絡(luò)繹不絕，這其中不乏貪圖便宜之人，企圖以吃飯、照像的小伎倆與老人套近乎，用很少的錢換取大的利益。對于這些人的行為，白石老人心知肚明，他一方面聲明自己已經(jīng)八十歲了，都畫不動了，六元一尺，每元還須另加兩角，并拒絕請客吃飯和照像。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吃了別人的，拿了別人的，到時候賣畫就得讓價；杜絕照像，是老人為防止不法之人以與自己的合影為證，花一張真跡的錢，復(fù)制數(shù)張予以兜售，制假販假，從中牟取暴利，這樣不但影響自己的收入，還會破壞自己的信譽。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造假販假的例子以前有，當(dāng)今仍然有。據(jù)文字記載，民國時的張大千未出名時，迫于生計就以制造古人的假畫換取銀元。有一次陳半丁花300塊大洋買了一個石濤的冊頁，高興得手舞足蹈，回到寓所邀眾人過來欣賞，有陳師曾、梅蘭芳、張大千在場，當(dāng)冊頁打開，張大千大聲笑著說：“這是我畫的！”弄得陳半丁面紅耳赤，一時下不來臺。

當(dāng)今制造假畫者就更多，就拿范曾假畫來說，只要是畫店里掛有范曾的畫，95%都是假畫。據(jù)范曾本人說：“市面上有我的假畫約500萬張，如果以我一年畫250張計算，我得畫兩萬年，你們說可怕不可怕？”

范曾（當(dāng)代書畫大家）

三曰：駕馭市場，確保畫值

齊白石的作品在日本大賣的消息，傳遍古城北平，也傳到上海，他的畫價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翻了幾十倍，竟然漲到120塊大洋一尺，這無疑給書畫市場的商家提供了賺錢的機會。一時間全國很多畫店都以有“白石老人”字畫為榮，于是乎求畫者紛至沓來。

對于此種現(xiàn)象，齊白石相當(dāng)冷靜，他在墻上貼出告示：“凡藏白石之畫多者，再來不畫，或加價。送禮物者不答?！崩先藶槭裁匆@樣做？這正是他的精明之處！他看的是長遠(yuǎn)利益而不是眼前利益。如果藏家手里的作品多了，反過來可以量壓價操縱畫家，視畫家為替他賺錢的機器。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齊白石為了自己不被不法商人當(dāng)作賺錢的機器，所以限制別人手里的存畫量，將控制權(quán)把握在自己手里。用現(xiàn)在的行話來講，就是把控市場的供求關(guān)系，做到進退有余。

一個人在順?biāo)橈L(fēng)之時，必須想到失勢的時候，讓自己有一個危機感。失去了危機感，也就喪失改變的動力，很容易不思進取、固步自封，如果這樣，遲早會被市場淘汰。

四曰：畫錢兩清，出門不認(rèn)

齊白石最早的畫很多是學(xué)徐渭、八大山人和吳昌碩，變法之后就大不一樣了，他終于擺脫生活拮據(jù)的尷尬，在當(dāng)時北平城里也算是有頭有面的人物，就連享譽海內(nèi)外的京劇藝術(shù)大師梅蘭芳都要拜在他門下學(xué)畫。

齊白石作品

他的畫丟棄當(dāng)時舊文人的習(xí)俗，專撿山野鄉(xiāng)村中的野花野趣入畫，興趣來時寥寥數(shù)筆，再點綴刻畫工細(xì)的蜻蜓、昆蟲之類，巧拙成趣、生機勃勃。這無疑給死水一般的北平畫壇，注入一股雅俗共賞的清風(fēng)，倍受世人追捧，他畫的昆蟲也因此分類開價，即使這樣，登門求畫者仍踏破門坎。

對于前來求畫之人，他雖不拒絕，但采取了“丑話說在前頭”的辦法，將自己的規(guī)矩寫出來貼在墻上“已出門之畫，回頭補蟲不應(yīng)；已出門之畫，回頭加印、加題不應(yīng)；不改畫。”“蝦每只十元，蜻蜓昆蟲每只十五元?！?/p>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齊白石的做法，讓一些想占便宜的人達不到目的，紛紛制造誹謗他的言論，攻擊他無科舉經(jīng)歷，出身于木匠，畫里帶著“匠氣”等等。對于這些言論，老人都不予理睬，為了生活，仍然堅持自己告示中的做法。

從這簡單直白的兩句告示中，我們仿佛看到一個老人的無奈，如果世人為人做事都公正平和，尊重畫家一生學(xué)藝的不易，尊重畫家的辛勤勞動，該付多少報酬就付多少報酬的話，他老人家也不至于將那看似不通人情事故的話語貼在墻上。

文字記載中有這么一個事情，有一次一個朋友帶著一個人來買畫，錢倒是按尺寸大小計算付了，但這位朋友知道白石的蝦畫得好，非讓老人在畫上補兩只蝦。

老人說：“補蝦要加錢的！”

朋友說：“錢我給！”他一邊掏錢一邊軟纏硬磨，白石老人看他放在桌上的錢不夠數(shù)，極不耐煩地提筆補了兩只蝦。

這位朋友接過畫一看，立刻傻眼：“是兩只死蝦！”

齊白石狡黠地一笑：“市場上賣的活蝦多貴啊！”

齊白石在畫上補畫的兩只死蝦

看到這里大家也許就明白了，拍賣會上齊白石那張3600萬作品里的死蝦，就是這樣出爐的。我認(rèn)為還不止這一張，應(yīng)該是一批，希望大家在今后的收藏中，不要見齊白石三字就買，應(yīng)加強防范意識，多方鑒定仔細(xì)甄別。

通過白石老人以藝養(yǎng)家的酸甜苦辣，人生經(jīng)歷中的風(fēng)雨過往，以及賣畫告示中的無奈與率真，說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還是以坦誠為好。一個大畫家，他的一生絕對是智慧的一生，就拿齊白石畫死蝦來說，讓對方如鯁刺在喉，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來。

齊白石作品

清代畫家鄭板橋為人謙虛睿智，畫也畫得好，很多人都以擁有他的畫為自豪。但是鄭板橋有個怪脾氣——一生不為鹽商作畫。有個鹽商知道鄭板橋的脾氣，又特別喜歡鄭板橋的畫，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一個辦法，他化裝成農(nóng)夫，打聽到鄭板橋喜歡吃狗肉，便在鄭板橋常去的竹林中搭個草屋燉狗肉。

這一天，鄭板橋被狗肉的香味勾引來到草屋，見一個農(nóng)夫在大鐵鍋中翻騰，一陣狗肉的香味穿腸而過，弄得他垂涎欲滴，化裝的農(nóng)夫見狀從鍋里叉了一塊遞給他。鄭板橋接過便撕啃起來，一邊啃還一邊和對方攀談，一袋煙的功夫，雙方便像老朋友一樣地親熱……

斗轉(zhuǎn)星移，半月過去了，鄭板橋吃了對方的狗肉，給錢對方從來不收，心里自覺過意不去，就主動說畫幅畫答謝對方。化裝的農(nóng)夫一聽正中下懷，便買了一大卷紙送到鄭板橋府上，心想讓鄭板橋畫一個長卷。

鄭板橋從對方送來的一大卷紙看出了端倪，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但為了文人的面子他又不好說破。

約定取畫的日子到了，鹽商換了華麗的服裝，帶上傭人滿面春風(fēng)地來到鄭板橋府上，鄭板橋端坐堂上，旁邊放著畫好的長卷。

鹽商一見面帶喜色：“鄭大人好，狗肉的味道還不錯吧？”

鄭板橋冷冷地回到：“不錯！”

鹽商：“鄭大人，畫，畫好了嗎？”

鄭板橋用手將畫往鹽商面前輕輕一推，鹽商高興地將畫打開，只見卷首一個小孩抬著頭，手中拿著一根線，隨著長卷的展開，這根線一直延伸至卷終，線的盡頭拴著一只風(fēng)箏，鹽商的臉一下子由紅色變成了綠色……

鄭板橋墨竹作品

從鄭板橋吃狗肉、畫放風(fēng)箏的故事中，我們進一步清楚齊白石貼寫告示的良苦用心，同時也說明老人生活在那個時代的艱辛。

1940年抗日戰(zhàn)爭發(fā)展到緊要關(guān)頭，舊時的北平到處都是日本人，日本軍官對齊白石的大名早有耳聞，人人都想擁有一兩張白石老人的字畫，于是他們宴請齊白石，被老人婉言謝絕。對于日本人欺壓百姓、巧取豪奪的行為，齊白石恨之入骨，為了對付日本人，齊白石又在門上貼出告示：“中外官長，要白石之畫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jǐn)此告知，恕不接見?！薄爱嫴毁u與官家！”同時自動辭去藝術(shù)專科學(xué)校一切職務(wù)，以斷絕與日偽官方的往來。

齊白石貼在墻上的告示

一日，藝術(shù)?？茖W(xué)校的翻譯帶著兩個日本人，來到白石老人家中索要字畫，老人被逼無奈只好提筆，他畫了兩只螃蟹，旁邊題字為：“看你橫行到幾時，某年某月白石老人作。”

從這個傳說中我們可以看到，齊白石在民族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表現(xiàn)出文人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與愛國情懷，以及他對抗戰(zhàn)取得最后勝利抱著堅定的信心。

齊白石大師雖然遠(yuǎn)去，但他生前的點點滴滴、音容笑貌、家國情懷，依然活在廣大民眾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