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讀了兩遍《尼采傳》。他還是太老實，所以苦。我是復(fù)雜而狡猾，比較能苦中作樂。他沒有讀過東方人的東西。他的超人，還是創(chuàng)造了新倫理道德。他太看得起人類，太西方，太德國。

2

天才越大，越是不肯承認(rèn)有神論無神論——歷史上四例：達(dá)·芬奇、米開朗琪羅、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不肯承認(rèn)。一會兒有神論，一會兒無神論——不是神出鬼沒，而是神出神沒——我是小藝術(shù)家，也不肯承認(rèn)：你們看，我一會兒有神了，一會兒無神了。

3

現(xiàn)代知識分子，二戰(zhàn)后，極度混亂。老子哲學(xué)起了良好作用，但只限于一小撮人。老莊是出世的，而存在主義是入世的。所以從歷史角度來解釋存在主義，它有功。它通俗易懂，將人生難題一把抓起來，在當(dāng)時是有用的。所以我說存在主義是擺地攤，比到大公司買東西實惠。

4

西方、東方，應(yīng)該結(jié)婚，看看能不能生出超人。西方人凡通一通東方的，好得多，好像吃了中藥一樣?，F(xiàn)在中國人不太吃中藥了，傻了。

5

西方人種是好。電視里一個小男孩跳出來，哈哈一笑，真是天堂笑聲。一笑，孔雀開屏了，唰的一下全撐開，然后抖，簡直瓦格納！

6

康德是客客氣氣的無真理論，我是不客氣的無真理論。但說出去，要圍攻的。圍攻不怕，但無聊。

7

魯迅的世界觀、宇宙觀，有一度和佛教“touch”（觸摸）了一下，就避開來。尼采也碰過一下，避開來。他們都急著要去建立他們的人生觀。

8

有個大問題，我們來解決它——當(dāng)一種學(xué)說、思想出現(xiàn)，人類就想拿來當(dāng)靠山。首先表現(xiàn)在宗教，其次表現(xiàn)在哲學(xué)。以中國例，儒家門庭，兩千年來中國知識分子跳不出來。章太炎晚年回到儒家，杜維明、余英時等等，口口聲聲孔孟之道。

9

我看不起那些朝秦暮楚的“思想家”，更看不起那些秦楚不分、或在秦楚之間亂攀關(guān)系的人。

10

一代宗師，可以不要一代。

11

人活在世界上，要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尺度。你可以不按這個尺度生活，但你要知道這個尺度。

12

我們看世界的眼睛，心情有異。有四種處境決定我們心情惡劣：一，失戀。二，進(jìn)監(jiān)獄，關(guān)起來，隔離審查。三，重病。四，赤貧。凡處于這四種處境，看問題，看世界，一定不一樣。反過來，一個人健康，有憐愛，自由，生活過得去，不會對生活這樣看。

13

對生命，對人類，過分的悲觀，過分的樂觀，都是不誠實的?？辞迨澜缁闹?，是一個智者的基本水準(zhǔn)?？辞辶?，不是感到惡心，而是會心一笑。

14

其實沒有哲學(xué)，只有藝術(shù)。你去聽貝多芬、勃拉姆斯，隨時聽到哲學(xué)，鮮活的哲學(xué)。書上的哲學(xué)，是罐頭食品。這一點，克爾凱郭爾一下子超過了前面的哲學(xué)家。

15

我這個年齡，經(jīng)歷過新舊道德觀水土不服、青黃不接的感覺。當(dāng)時覺得舊道德去了，活該！現(xiàn)在才知道舊道德何等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