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村上春樹說變老是一瞬間的事一樣，變慫其實也是。

明明記得自己還是那個熱血少年，可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關(guān)注養(yǎng)生，開始變得沒脾氣，開始用微笑面對一切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慫早已不期而至。

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當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慫得可以的時候依然波瀾不驚，擰開保溫杯喝一口茶，吧嗒吧嗒嘴說：

嗯，這個可以有。

01

十幾年前我離開家鄉(xiāng)的前一天晚上，多年的朋友們都來為我送行。

在我并不太靠譜的記憶中，大家都是意氣風發(fā)的樣子。有人光著膀子站在凳子上高呼：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有人拉著我的手說：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有人抱著我的肩膀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那時候我感覺好像穿越到了唐朝，身邊都是豪情萬丈、風流不羈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們。

那個時候酒永遠是不夠喝的，總會在不經(jīng)意之間聽見一聲略帶責備的呵斥：怎么不給我滿上？

那個時候?qū)儆谀贻p人的聚會必須從下午四點延續(xù)到凌晨，最為讓人懷念的是當我從凌晨的廁所吐完出來的時候，映入我眼簾的還是那一張張精神矍鑠，布滿青春痘和油光的臉。

這些景象在我去年回老家和朋友聚會的時候，都灰飛煙滅了。

聚會的場所從燒烤攤轉(zhuǎn)移到了一個朋友家里，面子上說是因為家里顯得溫馨，實在上是因為家里有床有沙發(fā)，誰不舒服了都能躺一會兒。

當年勸君更盡一杯酒的哥們落座前就打好了招呼，今天吃了頭孢不宜喝酒。而海內(nèi)存知己那位仁兄早早地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滿滿一杯的豆?jié){。那個唱送別的朋友用鄙夷的眼神掃視著他們，然后一邊往自己肚子上打胰島素一邊豪邁地說，今兒我陪你喝，但是就只能喝一杯啊。

去年一年，參加了四個朋友父母的葬禮，令人背脊發(fā)涼的是還參加了兩個朋友的葬禮，一個肺癌，一個胃癌。

不管我們愿不愿意，承不承認，我們這個年紀都進入到了一個異常密集的告別期。

和父母告別，和朋友告別，說不定一不小心還要和自己告別。

之前年幼無知的時候面對死亡，還會一臉拽拽地說：'死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換一種方式存在，換一個地方牛逼。'

現(xiàn)在的我是萬萬不會再說這種屁話了，人到中年的慫，不是豪氣不在，而是知道了自己最致命的傷。

即使自己再看透人生，看淡生死，也要好好的把這條賤命留住。

因為，生命就是一切的本錢，況且這條命早已不屬于自己，我知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經(jīng)不起離別的傷。

其實我們也可以這樣理解，慫是中年人對責任最好的解讀。

02

記得多年前一個下大雪的夜晚。一哥們在宿舍樓門口振臂一呼，數(shù)十條高矮胖瘦各異的身影瞬間沖進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中。

隨著'我操'、'去你媽的'、'哎呀'、'媽呀'的聲音在飄著碩大雪花的夜空中不斷開始盤旋，我高中時代的最大一場戰(zhàn)役正式打響。

年輕人的世界里一言不合的時候特別多，而一言不合之后能耐心講道理的時候又特別少。

那場戰(zhàn)役的起因僅僅是因為一聲口哨，一聲被固執(zhí)認定為挑釁的口哨。

后來當學校的大喇叭里校長用及其莊重的東北話宣布對我們班的集體處罰決定的時候，我們依然可以在隊列中相視而笑。那時候覺得自己特別英勇，特別熱血，沾沾自喜完全取代了該有的羞愧。

現(xiàn)在有時候想起那段往事，覺得自己好傻，但是嘴里是不會承認的，誰還沒年輕過成了掩蓋傻的最好說辭。不過不說，不承認，并不代表自己不清楚自己心境的變化，其實只是對自己青春的捍衛(wèi)罷了。

同事大西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一次他早上擠地鐵，被一個年輕姑娘踩了腳，他下意識地'哎呀'了一聲，姑娘的男朋友不樂意了，說了句：'至于嗎？不就是踩了一下腳嗎？她能踩疼你嗎？'

大西瞬間有點不高興，不管踩得疼不疼，也不能這樣講話吧，本來一句對不起就解決了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忍住沒有發(fā)火，而是笑著說：'沒事，沒事，一點都不疼。'

姑娘的男朋友可能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過分了，還是和大西道了歉，兩個人在車廂里攀談起來，后來那個男孩在大西這辦了一張信用卡，還把要辦卡的朋友都推薦給了大西。

大西樂呵呵地和我說，要是當時他發(fā)火了，估計兩人得在車廂里打起來，哪里還有這么多張信用卡的事啊。和為了面子爭口氣相比，完成信用卡任務拿到月底獎金才是大事。

在中年人的世界里，被人打罵和成一單業(yè)務相比，簡直比鴻毛還輕。

中年人的勇氣不會像年輕時一樣用在不計后果的魯莽上，而是不得不全部用來抵抗生活的重壓。

拎得清的中年人明白，慫其實是一種智慧，一種懂得規(guī)避風險保持自己生活穩(wěn)定的智慧。

03

有一位名人曾經(jīng)說過：'破家值萬貫'。嗯，這位名人就是我媽。

記得有一次我媽來看我，大包小包地背了不少東西，我打開一看都是我愛吃的?？墒窃诒嘲镞€發(fā)現(xiàn)一個鞋盒子

我好奇地打開，發(fā)現(xiàn)那是一雙金工牌足球鞋，我問我媽這是什么？我媽說這是你小時候踢球穿的球鞋，還是好的，以后拿給我孫子穿。

我當時哭笑不得，我說這是雙舊鞋，而且有的地方都壞了，最關(guān)鍵的是你孫子才4個月大。隨后，我把這雙球鞋扔進了垃圾箱。

奇跡發(fā)生是在一個星期后，我再次在鞋柜里看到這雙足球鞋，我對我媽發(fā)了火，你拿我家當垃圾場嗎？這雙破鞋怎么又撿回來了？

媽媽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頭不說話。

年輕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是孝順，只覺得真心實意地對父母好就行了，可是后來知道其實沒那么簡單。

父親去世后，母親也患了癌癥。手術(shù)過后恢復得還好，只是不能再獨自生活。

我飛回老家準備接她過來與我同住，收拾東西的時候她還是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

此時的我已經(jīng)不會向她發(fā)脾氣，而是耐心地幫她一起收拾，她舍不得扔的我就說應該還可以用得上，結(jié)果裝了整整兩個大旅行箱，還有很多沒有裝下。

母親顯得很不舍，我說沒關(guān)系，我們打個包用快遞郵寄過去，等我們飛機到了，東西也該到了。

那一刻我感覺母親顯得挺高興的，一方面是因為東西沒有被扔掉，一方面也許是覺得自己還被尊重著吧。

到了中年才懂得，原來孝順，是要孝更要順。不管他們做了什么不合適的事，不要責備不要發(fā)火，悄悄地解決就好。

人到中年，不會輕易地發(fā)火，尤其是對自己的親人。這不可以理解成慫，我覺得更多的是我們學會了寬容與感恩。

04

慫就慫點吧。

中年人的慫其實和軟弱無能、膽小窩囊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我們懂得了擔當與責任，懂得了寬容與忍讓。

那些肆無忌憚的青春我們經(jīng)歷過了，也放下了，現(xiàn)在我們是一個家庭的中流砥柱，委屈流淚沒什么，但是不能倒下。

每個中年人都微笑著慫著，他們只是想讓自己愛的人過得再輕松一點，再幸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