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父母沒有邊界地向孩子傾述苦難，給孩子構(gòu)造出無窮無盡的自戀幻想，成為籠罩孩子一生的死能量。

如 夢 幻 想

文 | 莘笆

01

在夢里的老頭，

現(xiàn)實里的爸爸。

夢里，給我弟幫手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意外被車壓死了，我弟要付責(zé)任，但因為沒有買保險，于是我弟去年辛苦賺的錢，全都賠了。我擔(dān)心我弟的女友抱怨，覺得日子過得很艱苦。

夢里場景切換，我?guī)е覌屓ヒ粋€地方，我倆不是去同一個地方，方向一樣，我要先把我媽送到她要去的目的地，在途中，我遇到一群女孩談笑風(fēng)生，我過去攀談了幾句，把我媽弄丟了。后來找到她，然后一起坐公交，路上接到我爸爸的電話，爸爸說他三伯的兒子從樓上摔下來死了。

在夢里，我在想：爸爸的三伯是誰，三伯是我奶奶的親妹妹，我稱呼她為姨奶奶，我爸爸三伯的兒子即是我姨奶奶的兒子，原來是他呀！

現(xiàn)實中，我爸50多歲，給我弟幫忙?，F(xiàn)實中，我舅爺爺（我奶奶的弟弟）的孩子每年春節(jié)都來看我奶奶，他們稱呼我奶奶為三伯，三伯的兒子，其實是我爸爸。在夢里意外死去的是他，我爸爸。

夢里面，媽媽沒有能力，找不到自己的方向，需要我?guī)ьI(lǐng)，沒有我，她就會丟失。夢境中，我所有的擔(dān)心與害怕，在現(xiàn)實中，都是真實的。

02

媽媽的傾述，

由我來承擔(dān)。

從有記憶開始，我媽就告訴我：爸爸的工資一直被大姑爺克扣，拖延。大姑爺是辦磚廠的，不僅不發(fā)工資，媽媽實在是沒錢了，去他那提前支取，都被寄到賬上，然后說我們欠他錢。

從小，我腦海經(jīng)常浮現(xiàn)一個畫面，我和媽媽在臨近過年的時候，坐在屋子里火炕上，望著門口，等著爸爸從遠(yuǎn)方回家。他總是年前最后幾天才回家，站在門口，放下行李廂，說“只拿到了幾百元”。媽媽強顏歡笑，我心里很沉重。

后來爸爸學(xué)了技術(shù)，成了一名磚廠燒坯師傅，爸爸認(rèn)真負(fù)責(zé)，且勤快，所以口碑不錯。

我工作后，每周一次的電話，我媽都會把我爸和她的吃喝拉撒，人際關(guān)系告訴我：在磚廠，吃不消，因為看火，一天二十四小時，每三個小時需要看一次。就我爸一個師傅，所以晚上不能睡整覺，睡眠是如此的重要，我爸臉上有斑了，肯定是沒睡好。

我爸過年回家，又瘦了很多，肯定是沒睡好，所以吸收不好。磚廠在省外，很遠(yuǎn)的地方，媽媽說，回來一次好難。同事都是外地人，我爸說話直，搞不好就會被人干掉。特別是有一次，我媽告訴我“你爸差點沒命了，你差點見不著你爸了”。

因為我爸在看火的窯子上打瞌睡，旁邊不小心起火，幸虧被旁邊的人發(fā)現(xiàn)了，及時撲滅，要不然廠里損失可大了，說不定都要我爸負(fù)責(zé)，說不定我爸也被燒死了，好危險啊！

后來我每次電話里，我都勸我爸“你別做了，別做了，我們現(xiàn)在都能賺錢了。又不是缺錢”。我爸總是說“不行，你弟弟還沒結(jié)婚。我不干，怎么辦”。后來我爸終于被我勸回家，放棄了這個職業(yè)。

再后來，我爸老板多次請他，我爸猶豫，都答應(yīng)了，我再勸，然后我還讓我媽勸，我媽說：我才不勸呢！我要是勸了，你爸做的任何決定，如果是經(jīng)我勸了，到時候有任何不順心的事情，你爸就又怪在我頭上。（你看，我媽多精明！！我一點也沒有學(xué)到。）

我弟女友和我弟的矛盾，女友的媽媽嫌棄我們家沒錢，我媽統(tǒng)統(tǒng)都告訴我，我也全盤接受。

我記得好幾年前，媽媽在更年期，當(dāng)時我在廣州，我讓她去我那玩，我給她約了一位很有名的中醫(yī)，中醫(yī)對她說“你就是想太多了，你不要想太多”。

那一個下午，我和她坐在醫(yī)院過道里的長凳子上，不知道怎么了，我感覺到她苦笑了一下說“我是沒有辦法，我的腦袋控制不住地去想，你知道我小時候有多苦嗎”。

不知道為何，那一次，媽媽把她從小積壓在她身上的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告訴我了，她說“跟你說完，我輕松了很多”。我對她說“這有什么，你都告訴我吧，對于我來說，沒什么的，這樣，你就不用一直裝著了”。我深感媽媽不容易，后來我還背地里哭了一場。

這么多年過去了，面對我媽的傾訴，我從來都是這種姿勢：來吧，把什么重?fù)?dān)都給我吧！我來扛，我扛得起。

03

幻想的由來：

今年以來，我常常想，我為什么總是對賺錢沒有感覺。

我覺得我對物質(zhì)沒啥追求，到哪都能活得好好的，所以在潛意識里：我賺錢都是為了拯救爸媽，我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但這都是幻想。讀書也是為了拯救他們，靠幻想撐起來，最終也是，看著看著，就走神了。

走神，讓我感覺不到自己，也感覺不到別人，常常渾渾噩噩，說話詞不達(dá)意，不著邊際，頭腦經(jīng)常蒙圈，不知道自己當(dāng)下是在干嘛。

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個很經(jīng)典的畫面，別人經(jīng)常問我“你在干嘛？你在看什么？你正在看的電視節(jié)目里講的是什么”。我說“??！我不知道啊”。

因為太想拯救她們了，是那種無邊無際的拯救幻想?？墒乾F(xiàn)實里，我真的無能為力，我抓不到邊際，幻想太大，我只能渾渾噩噩，才能不讓幻象破滅，因為要是去做了，我就會發(fā)現(xiàn)我永遠(yuǎn)做不到，所以我行動不起來。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在這現(xiàn)實的世界里，我能做到什么，我做不到什么，于是就讓自己神游，讓自己就這樣一直飄浮在沒有邊際的太空里，或在現(xiàn)實的夢幻里。

04

拯救者的情結(jié)，

是越位的承擔(dān)。

無所不能的自戀幻想，是對關(guān)系的幻想。是害怕關(guān)系的破裂，害怕關(guān)系的不再親密。

從小，我以為媽媽向我傾述，才是愛我的表現(xiàn)，她向我傾述的時候，我會感覺我倆的心是最近的。于是，這個幻想也成了我構(gòu)建關(guān)系的基礎(chǔ)。

我以為：你有苦惱，找我傾述，我?guī)湍憬鉀Q苦惱，我倆就建立了親密的關(guān)系。如果你看上去很失落，卻不愿意向我傾述，我一定是哪里不好了，我倆的關(guān)系是不是存在著問題。

曾經(jīng)，我與最親密的大學(xué)好友畢業(yè)后合租，她每天下班后，看上去很累，狀態(tài)好的時候偶爾透露一兩句公司競爭激烈的話。很多時候，和我一個屋檐下生活，一句話也不說，我無所適從，總對她說“你有什么你就對我說吧”。她說“我不想說”。

于是，我陷入了無休止的幻想中：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她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越是這樣想，越覺得我們之間不可能再親密了，于是我搬走了。

仿佛，她把她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倒給我，我才能覺得她和我的關(guān)系才沒有破裂。所以我不斷向她施壓，讓她說出來。

這個模式，在我和老公的親密關(guān)系中也不斷的重復(fù)上演，我如果覺察到他悶悶不樂，不說話，我就不斷地蹭到他面前，鼓勵他說出來，他不說，我就越會加大馬力。堵在他面前，睜大眼睛，誠意滿滿地看著他。

我幻想著：他要是不說，就會影響我倆日后的關(guān)系，他能把情緒表達(dá)出來，對他就是好的。

于是，我對關(guān)系的幻想就是這樣的邏輯：你向我敞開心扉地傾述, 我?guī)湍憬鉀Q問題，等于我倆就是親密的；你要是有煩心事，但不向我傾述，等于我倆的關(guān)系破裂了；你看上去優(yōu)秀完美，沒有需要我拯救的問題，即使有，也用不著我，等于我倆之間沒有建立關(guān)系的可能。

05

用幻想的邏輯行事，

遲早會被現(xiàn)實打臉。

我們?nèi)绻麕е拔抑灰茏龅健痢痢? 別人就能理解我了”的動力去做事，到最后收獲的結(jié)果必然是“我都為你做了那么多，為什么你就是不能為我著想，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

前期積累的道德高度，是為日后的埋怨打好堅實的基礎(chǔ)。人只有意識到“我做的事情都是出于自己意愿的選擇”才能為結(jié)果百分百負(fù)責(zé)。

06

后記

熱衷于拯救別人的我，時時刻刻把別人的需要放在心上，但常?？床灰娬鎸嵉娜?，而只看到那個需要解決的問題，覺得怎么樣做才是對別人最好的，有時候莫名其妙地就被“關(guān)心”過的好友斷聯(lián)了。

我擅長急別人所急，卻對自己的需求各種拖延，比如自己生病了，拖著，覺得病會自己會自愈的，被老公拖著去看中醫(yī)，喝中藥也不積極，即使老公幫忙煎藥，我只需要喝，也沒用，抓回來中藥包每次都“爛尾”。親人伴侶生病了，我趕緊去關(guān)心，陪著去看醫(yī)生，督促喝藥，詢問呵護。

或許自己也想從這種強大的責(zé)任感中解脫出來，小時候，我就常常幻想一個人，孑然一身，什么都不需要，然后去流浪?；孟胱约菏墙鹩箘±锩婺欠N沒有親人的角色，四海為家“以天為蓋，以地為廬”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武功高強，行俠仗義。

作者 | 莘笆

心理學(xué)愛好者，專注自我成長。喜歡分享成長的點點滴滴。

新浪微博 @莘笆

插圖 | 電影《路邊野餐》劇照

編輯 | 林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