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碩先生在《西冷印社記》中引述:“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與印不一日離?!彼芨赣H的影響,10余歲在私塾念書時,就經常背著老師磨刀奏石,樂而不倦。 吳昌碩學刻印,從兩個方面苦下功夫。首先深入細致研究文字訓詁之學,以《說文解字》為中心,旁及歷代文字學者的重要著作,在嫻熟了文字變化的基本規(guī)律后,才運用到篆刻中去,使印面文字結構既有變化又不失《說文解字》的規(guī)范,絕不是任意杜撰。其次他中年以后,漫游南北各地,結識許多金石名家、篆刻家和書法家。又在大收藏家那里讀到大量歷代金石資料、鐘鼎實物、名人書畫以及稀有印譜。吳昌碩博覽強記,虛心求教,在眾長中兼收并蓄,再突破前人規(guī)范,“鐵書直許秦丞相,陳鄧藩籬擺脫來”,創(chuàng)出了自己的新風格。 他最早的印譜是《樸巢印存》,共鈐印103方,從《印存》看,他早年印風獵涉非常廣泛,各家都有。 “樸巢”是昌碩先生在安吉城內寓所書齋名,屋前有園取名“蕪園”。1865年(同治四年),昌碩先生22歲,由鄣吳村遷此。《樸巢印存》前有施浴升序,文中有:“歲庚子,予偶過其室,言論之次,徐出其印稿一編,余略一披閱,見夫漢魏之遺文,鐘鼎之奇制,以及古籍之源流,朱白體之區(qū)別,莫不各盡其奇,燦然必備……”歲庚子是指吳昌碩先生26歲,上一年是己亥歲,二月十八日(舊歷)昌碩先生喪父,依當時封建禮教舊習,先人喪期內禁用朱色,應該用藍色入印譜,而《印存》內印章都用朱色,由是可斷定譜內諸印都是昌碩先生25歲以前的作品。 細讀《樸巢》諸印,頗多佳趣,其中取自浙派風貌的較多,有丁敬、黃易、陳鴻壽等西冷八家氣息的,如“金鐘玉磬山房”“樸巢”等多方?。痪褪菑年慀檳?、趙次閑一脈而來,也有少數(shù)是渾厚蒼老、自然穩(wěn)重的皖派何震一路面目。還有一方多字大印,刻《陋室銘》全文,是仿漢作品,倒也引人入味。但也有受乾隆時汪啟淑輯拓《飛鴻堂印譜》中趨于離奇流俗影響之作,這類風格的作品在他30歲以后就絕跡了。佳作中有直追古墨神貌的高品,使人看了愛不忍釋。這些獵涉非常廣泛的作品中,已經可以領略到其內在凝練婉轉的韻味,并與外表章法虛實相互呼應,形成錯綜復雜的變化,從而為后來篆刻藝術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 從昌碩先生篆刻藝術的發(fā)展過程來看,他從直追秦漢而上溯到“生鐵窺太古”。而又反對“形似”的膺古要學古人而能出自胸臆的自創(chuàng)新意,他在《刻印》長古中自述:“天下幾人學秦漢,但索形似成疲瘩。我性疏闊類野鶴,不受束縛雕鐫中。少時學劍未嘗試,輒假寸鐵驅蛟龍?!庇崆鷪@對昌碩先生的篆刻極為贊許,曾為題辭曰昔李陽冰稱:“‘篆刻之法有四功,侔造化冥受鬼神謂之神,筆墨之外得微妙法謂之奇,藝精于一規(guī)矩圓謂之工,繁簡相參布置不紊謂之巧?!蛏褚蛔止涛匆籽裕魠亲铀?,其殆兼奇、工、巧三字而有之者乎?”昌碩先生摯友施旭臣在題《吳蒼石印譜》長古中寫道:“燦如繁星點秋江,媚如新月藏松蘿。健比懸崖猿附木,矯同大海龍騰梭。使刀如筆任曲屈,方圓邪直無差訛。怪哉拳石方寸地,能令萬象皆森羅?!狈浅P蜗蟮孛枋隽瞬T先生篆刻藝術上的高超特色 在昌碩先生的篆刻中仔細體味起來,可以領略到一方印里有剛健與柔和、古拙與工巧、放縱與收斂、遵循法度與突破常規(guī)相互融為一體和統(tǒng)一的高超意境,其趣味之醇厚,耐人尋味到愛不忍釋的地步,真是出神入化,達到至境。稱他為“印圣”不亦宜乎。昌碩先生曾為好友沈石友刻硯銘78方,神品也,惜石友故后,家道中落,所有刻硯均被東鄰大倉氏以銀圓1.5萬元易去,從此流入異國,渺不可見矣,今只有拓本傳世。昌碩先生樂于手鑿漢磚制硯,較著名者有“黃武”“建衡”“寶鼎”“永安”“赤烏”“天紀”“黃龍”等,惜在十年浩劫中損失殆盡,亦只留拓本而已。 中年他受到鄧頑伯、吳讓之、趙?叔影響,大膽擺脫流派的束縛,轉向從歷代金石文字中深入琢磨,吸取更多營養(yǎng)。除在收藏家那里借鑒一些文物以外,還求之于拓片和漢磚瓦當之類的古物,摩挲摹寫入于篆刻,有時還喜把漢磚鑿成硯池,刻上銘言,放在案頭使用。他曾經為好友沈石友刻過許多方硯銘。大致說來,他35歲以后開始改變風格,其中有宗法漢官印之深厚樸茂者,也有求諸古趣,宗法古璽和封泥的作品。40歲以后,他以精熟的技巧,熔古印之妙與時印之精于一爐,初步形成自己面目。50歲以后,則已脫盡陳規(guī),自我創(chuàng)新,向高峰發(fā)展,完全定型成為自己的一個流派。 他的刻印邊款也是富有天趣的,早期楷書較多,中期轉為行書,變?yōu)楹〞沉骼?。晚期已到爐火純青、渾厚自然的氣韻。他刻邊款有時以篆書出,多陰文,少數(shù)以陽文刻成。在紀念他的章氏夫人所刻“明月前身”一印時,邊款還刻有人像。他刻邊款,一般不出墨稿,少至數(shù)字,多至四邊刻滿,安排都很恰當。以前印人刻“倒丁”邊款是以石就刀,他則不然,是以刀奏石,運用過人腕力,硬入刻之,刻來奇肆縱橫,耐人尋味。往往字字之間,筆斷氣連;行行之間,跡斷意連,厚趣無窮。 文:吳長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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