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yīng)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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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首詩前四句寫“旅夜”，后四句寫“書懷”。在細草微風的江岸邊，孤獨的夜里，停泊著桅桿很高的江船；天上的星星在四空中閃著光，顯得原野很曠大；月亮照在江面上，好像是從大江流水中涌現(xiàn)出來?！按埂笔亲陨隙?，“涌”是自下而上。用這兩個字分別寫“天”和“水”，是極費苦心鍛煉出來的。

    宋朝人論詩，把詩句中突出的、不平凡的字稱為“詩眼”。好比人的眼，有眼才見精神。這里的“垂”與“涌”，也就是句中之眼。

    下四句轉(zhuǎn)到寫自己的情懷：我的名望并不是因為文章寫得好而為人們所知道；我的官職應(yīng)該說是因為年老多病而退休的?！懊M文章著”，用的是問句式。“文章”是指詩。唐人把詩和散文一起稱為文章。

    一般人以為杜甫在當時就以詩著名，其實不是。他出名的時候，人家還不很欣賞他的詩。他是以上疏救房琯而著名的，以為當時房琯以兵敗得罪，無人敢替他申辯。杜甫不顧自身危險，毅然決然向肅宗上疏。他的這一行動，震驚了滿朝官員，一時朝野傳言，使他出名了。

    至于罷官，按照制度，年至七十到了退休年齡。但杜甫是因為救房琯得罪，從左拾遺降為華州司功參軍。又因關(guān)中饑荒，棄官而去，流浪到蜀中。他的罷官，還沒有到老病退休的年齡。這兩句詩講的是同一件事，而這件事又是他一生的牢騷，一輩子的思想矛盾?，F(xiàn)在用兩個反語，很含蓄地發(fā)泄他的牢騷。一個“豈”字，一個“應(yīng)”字，都是詩眼。最后一聯(lián)點明主題思想：我現(xiàn)在像個什么呢？像一只在遼闊的天地間飄飄蕩蕩的沙鷗。這就寫出了旅夜的情懷。這一聯(lián)也是問答句：上句問，下句答。

（摘自施蟄存《唐詩百話》——歲寒齋主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