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心血來潮重讀金庸，把《笑傲江湖》重看一遍。金庸小說的愛情故事當(dāng)中，我最愛的就是《笑傲江湖》。時隔幾年再去看，更有一番樂趣。

令狐沖與任盈盈

令狐沖和岳靈珊、任盈盈間的兩段愛情，去除武俠小說里必要的夸張元素之后，是一則非常寫實的故事。

學(xué)生時代聊《笑傲江湖》，常有這么個話題：令狐沖究竟愛小師妹多一點，還是任盈盈多一點？光吵這個，大家就可以聊得挺認真的，而且「引經(jīng)據(jù)典」，振振有詞。

再看《笑傲》，甜蜜回想當(dāng)年這個爭執(zhí)不休的問題，很好笑。這有那么重要嗎？一邊是失落的初戀；一邊是情場失意之后所遇到的，各方面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ο?。兩者就像蘋果和橘子，沒什么好比。

令狐沖無疑地非常愛岳靈珊，而且岳靈珊在故事進行到末尾時，在令狐沖面前殺了林平之。死人的地位無可動搖，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像辟了一座神壇一樣，永遠占據(jù)一個角落。

但那也不代表他愛岳靈珊超過任盈盈，只是不同人生階段里，不同性質(zhì)的愛情。

令狐沖在思過崖上和小師妹談心說笑，“想張臂將她摟入懷中，卻是不敢”；可是他在山澗旁與任盈盈初見，發(fā)現(xiàn)她不是老婆婆，不但一開口便是打情罵俏的信口開河，還「心中一蕩，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p>

任盈盈的反應(yīng)呢？她重甩他一個巴掌，但立刻就「見他自行滾遠，用力之后又再吐血，內(nèi)心暗暗歉疚」，可見她其實是欲迎還拒，心里很受用的。沖盈之間情欲方面的彼此吸引，非但立即，而且互相。他們的關(guān)系是伴侶也是朋友，更是知己，是不折不扣的，適合牽手走一生的夫妻。

任盈盈這個角色，我一直都非常喜歡?，F(xiàn)在看，卻更有一番滋味。

這其實是一個很值得著墨的角色，但覺得金庸并沒有好好寫她，覺得有些可惜。

這和任盈盈的篇幅無關(guān)，主要是她的個性里面有些互相矛盾的因素，覺得是為了劇情走向而做彈性處理，非以角色為中心。

結(jié)果就是當(dāng)你從令狐沖的角度來看時，她是完美中的完美；舉凡令狐沖個性上做不到的事情，她便出來填補他的空缺。可是把角色單獨抽離出來，這樣完美的配合劇情演出，卻只是附庸，本身的血肉不夠。這現(xiàn)象在金庸小說的女角身上很常見，但以任盈盈最為可惜。因她具有很好個性的骨架，只差臨門一腳。

任盈盈面子薄，總不許旁人對她心事說長道短，但在武功、智計、外貌、性格方面，全都是毫無來由地厲害，當(dāng)真是個神通廣大的魔教圣女。

第一次看時總覺得對她的描寫好像不夠周全，金庸對男女主角的心態(tài)描寫，令狐沖占的比重總較多，任盈盈在想什么總模模糊糊的，故事中她也沒遇過太重大的轉(zhuǎn)折，最了不起的要算是為救令狐沖親自上少林寺向方證大師求情，卻是用倒敘的方式一筆帶過。

她大概算是金庸作品中最有神秘感的女主角。

小說里我很愛看第十七回《傾心》，也就是兩人同行那段，令狐沖直到和她第三次對談時，拖了好半天，任盈盈才露出真面目，在那之前連一眼都沒瞧見。

但所有人都怕她怕得要命、邪里邪氣的，且從來就沒弄懂她的武功方式。

不只是性格，連扮相服裝也是如此，歷代改編任盈盈的造型往往有東洋風(fēng)味，頭上別著發(fā)釵，釵上又掛點點流蘇；衣服是層層羅紗上有花紋圖案。

也有可能頹廢的美感和魔教妖氣給人的感覺很搭吧。

令狐沖與小師妹

學(xué)生時代我不喜歡岳靈珊，因為那時候盼望忠貞無瑕的愛情，對愛情有很重的潔癖，對于她愛上林平之，害得大師哥情傷比內(nèi)傷還重，非常不以為然。

但現(xiàn)在看岳靈珊，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小師妹雖然和林平之成親，對大師哥卻始終很好。

當(dāng)岳不群和正派中人都摒棄令狐沖的時候，她并沒有。她唯一一次對令狐沖的誤會，是她以為令狐沖想一劍砍死林平之。她對愛過的人都很誠，包括對令狐沖的信任，和對林平之的原諒。

珊平是很適合的一對，遠比沖靈合適的多。可惜林平之另有錐心泣血的仇怨，岳靈珊有岳不群，以至于悲劇收場。

所以和身邊的朋友談《笑傲江湖》，大家都覺得小師妹沒有眼光，沒有選令狐沖，偏偏選擇了林平之？

令狐沖曾經(jīng)說：“小師妹崇仰我?guī)煾?，她喜歡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樣端莊嚴肅，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游伴?！?/p>

換句話說，小師妹為什么會喜歡林平之？

其實金庸有個很細致的地方，就交代了令狐沖和林平之兩人之間的區(qū)別。

書中有一段，林平之要去救父母，中途十分饑餓，身無分文，看見一棵龍眼樹，但他又想：“這些龍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賊。”

同樣地，令狐沖看見西瓜，就對儀琳說：“你去摘幾個來罷?！眱x琳說：“令狐大哥，你身邊有錢沒有？”令狐沖說：“買什么？順手摘來便是。左近又無人家，種西瓜的人一定住得很遠，卻向誰買去？”

明顯地，金庸先生有意將林平之和令狐沖作對比，在練《辟邪劍法》前，林平之比令狐沖有原則的多。

令狐沖不拘小節(jié)，別以為這是褒義詞，「不拘小節(jié)」對女人而言，卻十分要命。

令狐沖口甜舌滑，常常對著美女說好話，對著藍鳳凰叫「好妹子、乖妹子」，哪怕小師妹在場。而藍鳳凰挑釁華山派，問誰敢喝她的酒，林平之說我敢喝，但岳靈珊阻止，他就不喝了。

如果只看表面，令狐沖絕對像拈花惹草的花心男；

林平之則是老實人，即使是自宮前，都沒有對小師妹以外的任何女人產(chǎn)生興趣。就算有女人要略為接近他，岳靈珊說一句，他就會保持距離。

雖然令狐沖內(nèi)心是君子，但有多少人能看清內(nèi)心？何況是一個十多歲、沒有處事閱歷的少女。

除了口嘴舌滑外，令狐沖還沒有上進心。明明武功尚可，只顧游玩喝酒，不思光大華山派，還與邪派交往，小師妹內(nèi)心對邪派十分不滿。

而林平之幾乎是岳不群的化身，一本正經(jīng)，有目標(biāo)有理想，??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小師妹選擇林平之，某種程度上也是「戀父情結(jié)」的表現(xiàn)。

大家可能會對小師妹的選擇感到惋惜，可能也受了影視作品的影響，林平之的演員都是年輕帥哥，反而以為他是口甜舌滑的一方，沒法感受到他就是金庸筆下岳不群的化身。

有趣的是，任盈盈喜歡令狐沖，原因剛好相反，是一種「不戀父情結(jié)」的表現(xiàn)。

那時東方不敗不理會日月神教事務(wù)，正是奪權(quán)的大好時機，圣姑任盈盈在做什么？她在綠竹巷吹蕭。雖然任我行出獄后，任盈盈也幫了他的忙，但任我行一死，任盈盈接任教主，也沒興趣一統(tǒng)江湖，證明她不太向往權(quán)力。

但任盈盈的父親偏偏是野心家，她的價值觀和父親截然不同。父親的江湖是地盤，我的江湖是游樂場。

于是她選擇了完全沒有野心的令狐沖，想一起笑傲江湖。

由喜悅到憤怒，再到悲傷，岳靈珊心境的變化是非常生動多樣的。

她和林平之一樣都是悲劇代表人物，是在權(quán)力斗爭下的犧牲品，各有各的執(zhí)著卻變成了各有各的虧欠，最后變成了各有各的錯失，這是非常惋惜的事。

在這里對于令狐沖和東方不敗的感情糾葛就不做論述了，因為實在太復(fù)雜，況且沒經(jīng)歷過如此的感情經(jīng)歷也沒資格評頭論足。

何謂笑傲？

《笑傲江湖》似乎是金庸長篇作品里最有邪氣的一本。

因果報應(yīng)、惡有惡報的情節(jié)在其作品：《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中都很常見，但《笑傲江湖》特別將全書重點放在這上面，且連不為惡的人也被牽連，其實挺悲觀。

小說里眾人爭奪的《辟邪劍法》其實是最邪門的武功，幾乎是「腐化、自殘」的代名詞。也是一本主角練不得的武功秘笈，每個碰過它的人到頭來都面目全非，壞蛋做不成壞蛋、好人也不復(fù)善良，而東方不敗就是它們最終極的下場──真的很厲害、但又不是害人的妖怪。

象征也好、寓言也好、警惕也好、嘲諷也好，那似乎是金庸眼中，偏執(zhí)相斗之人最后的共同宿命。

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沒幾個人可以像令狐沖一樣，自身武功高強卻淡泊名利寧愿閑云野鶴。

他比楊過多了幾分隨意，比韋小寶多了幾分氣派，比喬峰多了幾分瀟灑。所以金庸認為“令狐沖不是大俠，是陶潛那樣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隱士?！?/p>

或是像任盈盈一樣，擁有崇高地位統(tǒng)治權(quán)力卻愿意為愛拋下一切追求心靈上的自由。

現(xiàn)實上多半是表面冠冕堂皇正氣凜然暗地里卻是機關(guān)算盡用盡心機的偽君子岳不群，意欲建立霸權(quán)利欲薰心的左冷禪，或是處心積慮篡位成功的東方不敗，掌權(quán)后便放縱心腹兼愛人楊蓮?fù)E權(quán)違紀(jì)陷害忠良...

「執(zhí)著」似乎是《笑傲江湖》中所有角色所修的大功課，難以定論那究竟是件美事或是憾事，可能還是要看對象、方法而定。剩下的看運氣。

追逐權(quán)力，追求武功，追求藝術(shù)，執(zhí)著于感情；

然后這里面的人，全部都失敗了。

岳靈珊和岳不群這兩人，都是令狐沖最在乎的人。從舊情中放手、從成長環(huán)境中出走，最后再回頭，去看所有的潦倒困頓、盲目可笑，卻全變作無風(fēng)無雨也無晴，于是再微笑以對。

不執(zhí)著于《辟邪劍法》、不執(zhí)著是權(quán)力名聲，人也可以執(zhí)著于藝術(shù)、友情、感情，念念不忘昔日斗嘴、在瀑布邊練習(xí)《沖靈劍法》、思過崖上倩影往返，或是那始終沒唱完的福建山歌。

奪權(quán)、歸隱、癡情，全都不是正解，因為這種東西難說，也無法掌握。

爬不上的位子、練不成的絕世武功、打不贏的架、救不到的人、救不到的天下；在一個山窮水盡時，無可奈何處，愛或恨，都不要了；天下、蒼生、勝負，也都認命了。

能「掌握」的只是在各種失意之后，終于「放開」過往執(zhí)著，面對無人之處、山林江湖，發(fā)出的那聲狂嘯。

罷了！

那一瞬間，好像所有人都從江湖上金盆洗手了。

笑傲，是唯一無法刻意去追求的東西啊。

就和「情」字是《神雕俠侶》真正的主角一樣，《笑傲江湖》真正的主角也是僅一個「笑」字。

黃藥師以為自己死了親人，放聲大笑，笑到后來不知怎地變作在哭，而至哭笑難分不絕于耳；

楊過獨自在海邊，邊等邊練劍，一招一式都打在大浪中，邊打邊大叫小龍女的名字；

小尼姑儀琳給令狐沖捎來華山上的消息，講到最后儀琳哭了出來，令狐沖卻哈哈大笑...

那一瞬間的領(lǐng)悟，到底是看開還是逃避呢？

笑看清凈、笑看濁醉。

“江湖笑，愛逍遙，愛或恨，都不要；仰天笑，全忘了，瀟灑如風(fēng)輕飄飄?！?/strong>

這或許才是詮釋的最恰當(dāng)?shù)摹感Π痢苟帧?/p>

《笑傲江湖》里的政治斗爭

金庸的《笑傲江湖》寫于1967年，他在后記中寫道：

我寫武俠小說是想寫人性，就像大多數(shù)小說一樣。

這部小說并非有意的影射文革，而是通過書中的一些人物，企圖刻畫中國三千多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現(xiàn)象。影射性的小說并無多大的意義，政治情況很快就會改變，只有刻畫人性，才有較長期的價值。不顧一切的奪取權(quán)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況，過去幾千年是這樣，今后幾千年恐怕仍會是這樣。任我行、東方不敗、岳不群、左冷禪這些人，在我設(shè)想時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問天、方證大師、沖虛道人、定閑師太、莫大先生、余滄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這種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個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別的國家中也都有。

人生在世，充分圓滿的自由根本是不可能的。

解脫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徹大悟，不是常人之所能。

所以有人說，《笑傲江湖》以五岳劍派、日月神教等門派的斗爭，暗喻文革中的階級斗爭。任我行、東方不敗、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禪等奸雄、梟雄，對金庸來說，他們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

雖然金庸說了，笑傲江湖并非有意影射文革，而是透過書中一些人物，企圖刻畫中國三千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現(xiàn)象。

他認為，影射性小說并無多大意義，政治情況很快會改變，只有刻畫人性，才有長期存在且有價值。

金庸還刻意讓《笑傲江湖》成為他少數(shù)沒有時代背景的作品。這種好處是類似情景可以發(fā)生在任何時代。大可以天馬行空。

但不難發(fā)現(xiàn)，金庸還是言其抒發(fā)于對當(dāng)政之不滿而隱喻于此書之中。

因此在可以看到政治奪權(quán)——五岳劍派間的斗爭、任我行與東方不敗。還有無數(shù)個爭權(quán)斗利的場景，不同情愛間的相處也非常精妙、活靈活現(xiàn)。

但可惜點在于，細致度仍嫌不足，場景龐大、結(jié)構(gòu)精妙，也的確有一完整接續(xù)的敘述，但是，細致不足卻將幾位重要人物的情感層次扁平化，扁平人物有其重要性。

但是，從一開始的林震南、林平之以及岳不群以及到岳靈珊、任盈盈等人，他們都是構(gòu)成整部書重大戲分，但在層次上都稍嫌不足，而在整部書上，構(gòu)成最完整層次的，可能為令狐沖，只可惜在情愛轉(zhuǎn)換上，如何從岳靈珊轉(zhuǎn)變到對任盈盈的愛，行為上尚能知一二，但在心理層次上來說，毋庸置疑。

因此，立意上的對林震南、林平之等等這些人，有許多不同元素加在上面，但最后發(fā)展而成的的概念，意即我們看完之后的心理想法。

只能片面的說，岳不群是偽君子、奸詐小人，而對林平之，則可能就是很可憐、很惡毒、太監(jiān)，而岳靈珊則可能背負著三心二意的罵名，令狐沖仍心心念念的著小師妹等。

因此，在《笑傲江湖》中我們的確了看到政治斗爭的融合精華，但也得非常無奈的說，許多角色尚未有驚喜剎異感，善人可能是惡人、惡人終然是惡人或惡人有時是善人、善人仍然為善人。但是，金庸在敘事上時，可能根本不想寫善或惡人，它可能就只想寫一個人，你無法去說他究竟是善是惡，然而整部書只能順應(yīng)著整個故事，看壞如何更壞、最壞，而看著主角之威能，帶著事件往好的發(fā)展。

當(dāng)初給這些角色“善”或不同層次的一面，卻未能好好的發(fā)揮，無奈的往意外情節(jié)發(fā)展。

這些角色有他們許多故事可談，因為擔(dān)當(dāng)著場景持續(xù)進行的主力，但發(fā)展出的，就是場景主力的持續(xù)進行。而前面所生之愛、柔情蜜意，或者是在一開始的人格發(fā)展所生之素材，也可能是人格背景、歷史講述等等，卻在后頭沒有用到。

唯在于人格刻畫上、處事上，更細致，更完整，整部《笑傲江湖》方可活靈活現(xiàn)。

而在單薄的人格刻畫，將導(dǎo)致著人物認知片面化。因此，會對于一個人物的生與死，感受不那么細致，對于批評，就會認為嗯本來就如此，倒白白了如此龐大的結(jié)構(gòu)、場景規(guī)劃。但也幸之，許多電影層次可以給予更為細致的想法，因為當(dāng)初的空白，可能將是如情感的重要容器，也或許，是金庸無力再寫、即如此匆匆?guī)н^，無論如何，瑕不掩瑜。但仍不脫童話故事之嫌。

胡金銓改編的經(jīng)典

每每提起《笑傲江湖》，話題總離不開胡金銓與徐克。

的而且確，要說金老的《笑傲江湖》翻拍最成功得，還莫屬1990年的電影版。

有觀眾說，電影拍攝風(fēng)格前后不一，尤其后段的武打愈來愈卡通化，再看結(jié)局，令狐沖和岳不群在空地對打，又使人感到草草了事。

其實這也算不上完整作品，無所謂胡金銓作品或徐克作品。武打場面中只喜歡一幕，是講述令狐沖潛入林震南的染布房，灑出華山派劍法以示受托于岳不群，令狐沖以劍舞動著油燈芯，劍與燈芯保持距離，燈芯隨劍風(fēng)而動，又似燈芯領(lǐng)劍而動，動作輕巧自然，拍出不爭和諧之象，劍招有道教之風(fēng)。

歷來，影視改編金庸小說都極難滿足金庸迷——多數(shù)指演員不似書中人，或不滿刪改劇情。

金庸小說多是長篇，電視較易改編，而電影在大約兩個鐘頭內(nèi)交待小說的來龍去脈，就難得多。另有改編方法是選取小說中某些章節(jié)或某人作主線，不過此法難度更高，金庸小說中上下章節(jié)多有關(guān)連，頗錯綜復(fù)雜，要抽絲剝繭才可寫出某段情節(jié)之精髓，可惜一些影評人往往斷章取義，說影片平平無奇。

電影改編長編小說，必要從小說主題著手。

如小說主題著重仁義，應(yīng)只用相關(guān)于此之人物，只需顧全故事骨干，不必強行寫下全數(shù)人物而顧此失彼，改編得宜，必定好看。不過在金庸小說中多是人物突出，主題卻多講武俠小說中常見之俠義，較普通。

我覺得金庸有特定主題的小說并以此為中心的，只有《神雕俠侶》《鹿鼎記》及《笑傲江湖》，相對較易改編，其他作品的情節(jié)太廣，人物過多，真的很難籠統(tǒng)。

《笑傲江湖》的主題講世人愛好爭權(quán)奪利，為此而做作虛偽，嘆息置身江湖難有清靜。當(dāng)年金庸因「文革」而著此書，可算如出一轍，有一幕講左冷禪到碼頭追殺劉正風(fēng)及曲洋，相對原著，此情節(jié)改動頗大，不過并無偏離其主題。

留意其他改動及各人談話，皆有隱喻，實有所指，這樣便明白何以東廠廠公為奸角之首。當(dāng)然，電影又未算深刻講出主題，更莫論超越原著，只可說合格，不失原著精髓而已。

90電影版令人津津樂道在于選角，尤其許冠杰飾演令狐沖一角廣泛熱議。

相信大家當(dāng)年對此人選，必滿心疑問，令狐沖生性善良，爽朗豁達，愛廣交五湖四海的朋友，還帶有傲氣，許冠杰有何相似？可能大家對許冠杰以往在電影中的搞笑形象太過深刻，忘掉其真?zhèn)€性。

如喜歡許冠杰的觀眾，必知他在70年代初于港大畢業(yè)，讀番書，屬社會精英，卻不避通俗，作了不少廣東歌，還請了出身市井的黎彼得聯(lián)手創(chuàng)作不少鬼馬歌曲，同時亦有正經(jīng)到不得了的深情冧歌，絕無自命知識份子，而有門戶之見，高人一等之氣焰。

日常生活中，大明星許冠杰常常出入茶餐廳，閑時又揚帆出海釣魚，可見其不拘小節(jié)，回想起來，甚有令狐沖之風(fēng)采。

而胡金銓將令狐沖描繪成愛好音樂之人，片中許冠杰玩中國樂器的手法似彈結(jié)他，觀眾自然想到許冠杰玩搖滾樂隊出身。

導(dǎo)演將搖滾樂手的特性與令狐沖相提并論，又真是絕配，找到現(xiàn)代樂手與古代俠士之共性，為令狐沖一角加入新觀點，可謂推陳出新。

其實本片所講的甚為沉重，幸好許冠杰繼續(xù)其玩世不恭之搞笑手法，既幽默又不會過份，再不時唱出《滄海一聲笑》一曲，令人抒發(fā)悶氣也不失為一個新奇的感動。

最后以黃霑的一首《滄海一聲笑》結(jié)尾，真的很喜歡這首歌。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fēng)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這真的是對金庸江湖最好的詮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