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妮

金妮父親

18歲重慶女孩金妮，最近兩年來，前后進入三家醫(yī)院精神科接受治療。起初，心理醫(y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是，她患上了重度躁郁癥，這是一種學名為雙相情感障礙的心理病。

重慶黃泥塝醫(yī)院精神科主任心理咨詢師錢豐告訴我，這小姑娘及其父母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眼下，病情已從重度躁郁減輕到了輕度。12日，在征得金妮本人的同意下，我傾聽了她和她父親的心聲。

父女間分歧：

高考后，她和父親吵了一架

12日下午14時30分，在重慶黃泥塝醫(yī)院精神科心理咨詢室，我見到了金妮的父親金志辰。

欣慰

關上門，在醫(yī)院這處私密的空間里，給人嚴肅印象的金志辰，瞬間打開話匣，臉上的笑容舒展開來。他說，高考成績下來了，女兒上了重慶二本分數(shù)線，“她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順利參加完高考，我感到很欣慰?！?/p>

原來，在高考之前，金妮的學習狀態(tài)并不樂觀，她曾在模擬考階段逃避考試，甚至考到一半離開考場。尤其她的學習情緒不穩(wěn)定，以至于高考前兩個月時間里，沒能正常的去上課復習。

“女兒學習全靠自己，她是我的驕傲?！边@番話，金志辰從未當面對金妮說過，他說，這種矯情的話，他說不出口。

爭吵

高考結束后，金妮想去旅游，金志辰滿足了她的愿望。7月初，金妮又提出，想要一部新的手提電腦，這次，金志辰沒同意。

“就因為這事，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和她說，不急一時，進了大學再買?！苯鹬境胶徒鹉荽蟪澈?，雙方陷入了僵局，金妮甚至瞞著他找了一份暑期工，不聽他勸去了南川。并且，在暑期生活費這個問題上，父女倆產生了不愉快，于是金妮向親朋借了幾百塊錢離開了家。

那天，我給金妮去了一通電話，她說，這些天過得挺開心的，她在南川一家英語培訓機構打暑期工，當話務員，“這份工作很新奇，我感到很自由?！?/p>

聽到女兒說出“自由”兩個字，金志辰瞬間眉頭緊鎖，心理醫(yī)生錢豐立馬安慰金志辰：“你的女兒長大了，與其嘮叨叮囑，不如放手讓她去試試，這也是對她成長的一種肯定?！?/p>

“萬事好說好商量，她怎么就這么敏感呢？”金志辰不理解金妮離家的做法和想法。

金妮的苦悶：

“我覺得自己怎么努力都沒有用”

談到金妮患上躁郁癥之后的病情，錢豐說，其病情爆發(fā)于高二學習階段。

偏激

她曾極端地把自己關在房間，甚至用刀片刮墻壁的方式，來緩解內心的種種不安情緒。這姑娘曾告訴錢豐：“似乎唯有學習拔尖，我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也就是說，一旦成績下滑或考試失利，她便短時間內無法面對自己。而這種偏激想法，不僅在金妮身上顯現(xiàn)出來，在錢豐這作心理咨詢的其他幾名學霸學生，也同樣傾訴到了這一點。

好勝

“在老家上小學的時候，鎮(zhèn)上來過一名支教的男老師，老師挑選了幾名數(shù)學成績不錯的同學，專為他們開奧數(shù)課。我不服氣，用零花錢買了那套奧數(shù)書，自己做題自己學?！苯鹉菡f，當她把那套滿是筆記的奧數(shù)書，擺在老師眼前時，她忘不掉老師驚訝的神情。這便是她學習生涯中，第一次找到的成就感和存在感。此后，她在學習中逐漸變得爭強好勝，不斷在學習中跟自己“較真”。

在金志辰眼里，女兒很爭氣，畢竟他和愛人文化程度不高，女兒學習方面幫不上忙。小學升初中，金妮以鎮(zhèn)小學拔尖的成績，被重慶市青木關中學錄取，從老家到了城里讀書。中考發(fā)揮不錯，又被一所位于曾家?guī)r的市級重點中學錄取。

“她的學習壓力在逐漸增大，一次一次成績優(yōu)秀的背后，是一個孩子情感缺失的心?！卞X豐說，從心理學分析，這種情感缺失，指的正是金妮所渴望的父母的愛。

“我覺得自己怎么努力都沒有用”、“我是他們的負擔”……這些話，金妮曾在高三階段，多次在錢豐面前提起。

父親的反思：

中考情緒反常，我罵她：“滾”

那天，坐在我身邊的金志辰，更多時候是在反思自己做父親的不足。

發(fā)泄

他說，小學時期的金妮，做作業(yè)從不拖拉，小小年紀就懂體恤父母，會自己做飯蒸菜，甚至承擔力所能及的家務。

“8歲那年開始，她就變得沒那么開朗了。”金志辰說，那年，金妮經歷了一場車禍，出院后，一旦聽到雷聲或“哐哐”的聲音，就會害怕。

他還想到了金妮中考那年，所出現(xiàn)的反常情緒，“她把家具砸了，把充電線摔在地上”，金志辰情急之下，用力地推倒了女兒，并隨口大喊了一句“滾”。金妮當即奪門而出，跑到了同學家，直至深夜，金志辰才把她接回來。

“動手之前，女兒發(fā)生了什么，你問過嗎？”錢豐問道。

“沒有，我當時第一感覺是她在無理取鬧?！苯鹬境较肓讼胝f，或許，當時金妮的過激行為，是一種發(fā)泄，也或許是在引起父母的注意。

“表達過你愛她嗎？說過爸爸永遠支持你嗎？”錢豐問。

“沒有?！苯鹬境教寡裕约菏莻€粗人，曾是紡織廠的維修工，現(xiàn)在是物業(yè)公司的普通員工，不懂得表達，也不善于表達，他只知道自己的責任是養(yǎng)家糊口。

數(shù)落

在與金妮的通話中，她提到，印象中的父親很忙少有陪伴她。父母在她小學階段，時常當著她的面大吵大鬧，她害怕父母分開，于是總把心里的難過藏起來。所以，好好學習，獲得老師的表揚和肯定，是她自信和快樂的來源。

金妮還說，父親在她初中階段，總是碎碎念，讓她感到很不開心，甚至父親還會數(shù)落她“又胖又矮”，那時，她感覺自己在父親心中是個“失敗品”。

實際上，在長達兩年的心理治療中，父女倆僵持、矛盾的關系在逐漸緩解，雙方都懂得了反思和理解。金妮說，她會用打工掙來的錢，買自己學習所需，減輕父母的負擔。而金志辰告訴我，等金妮暑期工打完回家后，“我會告訴她，爸爸愛你?！?/p>

專家：

一通責怪后，孩子還會向你吐露心事嗎

在心理治療的過程中，錢豐引導金妮，去回憶自己的獨立和勇敢。錢豐告訴金妮，“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象的恐懼，比現(xiàn)實大上萬倍”。金妮意識到，自己把困難、挫折、不愉快放大了，并非想象中那般嚴重和不可挽回。

“其實一個家庭的教育問題，不是一句兩句能輕易說清的，也并非每個家庭都能做到完美無瑕。”錢豐說，金妮雖然曾患上重度躁郁癥，但她一直保持積極的治療態(tài)度，希望自己更好，是值得肯定的。但金妮的例子，也提醒著廣大父母，關注孩子的心理健康成長，比關注孩子的學習成績高低更重要。

錢豐提醒家長們，如果你的孩子學習向來自覺、用功、上進心強，突然某一個時段回避學習、成績下滑、性格突然轉變、或者對家長表現(xiàn)出暴躁情緒，那么，家長就應講究方式方法，第一時間找找孩子變化的原因，問問孩子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

錢豐分享經驗，12-18歲的青春期少年，情緒易產生波動，往往家長會一概而論，認為孩子是進入叛逆期。青少年心理成長問題，最開始產生于一般情緒，若沒得到及時的緩解和理解，便很可能積少成多，最終爆發(fā)成不良情緒。

“一通責怪后，孩子還會向你吐露心事嗎？沒有好的親子關系，就不會有好的親子教育?！卞X豐認為，用心聆聽孩子的心聲，用愛看見孩子行為背后的真相，每個人都需要幫助的時候，孩子也需要，父母的信任、支持、尊重、接納，才是孩子們最想要的答案。

（保護個人隱私，文中部分名稱為化名）

記者 李瑯 文 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