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 | 文章來源：指尖易生活

一

宋徽宗趙佶是北宋第八位皇帝，可能跟帝王相比，他更適合做一位文藝青年，文學(xué)書畫才是他最精通和擅長的。

他做帝王后，聽聞民間有一位叫李師師的名妓，不滿15歲時，就已經(jīng)是“人風(fēng)流歌婉轉(zhuǎn)”、在首都各教坊中獨領(lǐng)風(fēng)騷、高樹艷幟的花魁。

傳聞她生的花容月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擅長“小唱”，所唱多“長短句”，即今之宋詞。

宋徽宗神往于她良久，只是礙于帝王身份，始終不好與青樓女子公然相交。

但最終，宋徽宗還是克服了種種困難，微服私訪后，終于如愿見到了夢中女神。

李師師果真比傳聞中的還要美艷嬌媚，才情氣質(zhì)皆風(fēng)流，宋徽宗很是迷戀她，恨不得日日與她在一起。

那一日，宋徽宗身體有恙，且冬日大雪，并不適合出門。

但正趕上有人千里迢迢送來了新鮮的橙子，冬日的橙子不多見，熱戀中的男人深深記得愛人的喜好，于是強(qiáng)撐身子微服出門，去找李師師了。

彼時夜深，李師師果然已經(jīng)睡下了，衣衫不整前來開門，見是他，很是驚喜，又見他拿了橙子來，更是高興。

師師一雙白嫩的巧手，親自剝了鮮橙喂給徽宗。

徽宗想要聽笙曲，師師自然無不聽從，二人你儂我儂，好不快活。

夜半三更，徽宗要回宮了，師師挽留道，“夜已深，外面雪滑霜濃，不如陛下留下來吧?！?/span>

宋徽宗當(dāng)然也想留下來，奈何身體實在抱恙，只好遺憾離開。

二

宋徽宗前腳剛離開，就有一位詞人從師師的床底下爬了出來。

對，爬了出來。

他就是北宋“詞家之冠”周邦彥。

周邦彥風(fēng)流瀟灑，經(jīng)常流連于風(fēng)月場所，他極擅長填詞，在他的詞中，既有溫庭筠的秾麗、韋莊的清艷，又有馮延巳的纏綿、李后主的深婉，也有晏殊的蘊藉和歐陽修的秀逸，深得青樓女子的喜愛。

李師師雖艷絕當(dāng)代，但也最喜歡唱周邦彥的詞曲，于是二人一見如故，早已交好。

奈何李師師又被帝王看上，她不敢拒絕帝王深情，只好兩邊應(yīng)對。

一般來說，遇到這種情形，大部分男人都會選擇離開，畢竟哪個不要命了，敢跟帝王搶女人?。?/span>

但是周邦彥敢。

李師師帶話給他，說徽宗最近病了，沒法出門，約他前來敘舊。

他滿心歡喜就來了，完全不在乎給帝王戴綠帽子的下場。

哪知他正跟美人纏綿時，徽宗來了。

這件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就比較搞笑了，他無處可躲，只好爬到了師師床底下，避開宋徽宗，還被迫聽完了徽宗和師師調(diào)情聽曲的整個過程，十分好笑和心酸。

等宋徽宗離開，他又是驚懼，又是醋意無邊地跟師師說，“你怎么還讓他留下來??？”

師師趕緊安撫他道，“我只是假意挽留，客氣一下罷了，畢竟是皇帝啊?！?/span>

美人的辯解讓他十分受用，于是他就高高興興拿來紙筆，寫了一首詞來記錄這件事，并送給美人，討美人歡心。

這首詞，通過女子的口吻來刻畫見到情人時的細(xì)微心理狀態(tài)，人物形象的刻畫和生活細(xì)節(jié)的描寫十分細(xì)膩逼真，深得師師的喜愛。

要說李師師也是心大，給帝王戴了綠帽子這種事情被記錄下來，首先應(yīng)該銷毀掉才是，但她不僅沒有，可能是太過喜愛了，還經(jīng)常拿來演唱……

三

沒過幾日，宋徽宗又來找李師師了，徽宗病好，興致十分高，就讓師師唱一曲。

李師師得意忘形，開口就唱了周邦彥的這首《少年游》。

上面就說了，徽宗是個文藝青年，對文學(xué)詞曲也十分喜歡，這是遇到行家了，他一聽歌詞就驚訝了，這分明是寫的那天晚上他跟師師吃橙子的事情。

但這件事情畢竟私密，為何有人會知道？還會記下來？

李師師被逼問后，不敢欺君，就說了實話。

宋徽宗一聽氣死了，居然敢給他戴綠帽子，立馬回去找了個理由，把周邦彥貶出京城了。

宋徽宗再來找李師師時，發(fā)現(xiàn)她沒在，丫頭說，“她去送別友人了。”

徽宗一聽又氣的不行了，那天正好是周邦彥被貶離京的日子。

等到師師回來，雙眼通紅，美人掉淚，自然惹人憐惜。

徽宗也不忍苛責(zé)了，便輕聲問道，“你去送周邦彥了嗎？”

李師師正是難過之時，也顧不上體諒帝王心思了，便點了點頭。

徽宗默然良久，又問，“他這次可有寫詞？”

李師師又點了點頭。

徽宗嘆了口氣，道，“那便唱來聽聽吧。”

李師師這才擦干眼淚，開始低聲吟唱。

這首詞的題目是“柳”，內(nèi)容卻不是詠柳，而是傷別。古代有折柳送別的習(xí)俗，所以詞里用柳來渲染別情。

此詞遣詞造句，實屬上作，情真意切，不忍細(xì)讀。

徽宗聽完后，確認(rèn)周邦彥是個有真材實料的才子，不應(yīng)被棄，于是又把他召了回來，還讓他做了專管樂舞的大晟府提舉，也算人盡其才了。

這個故事就講完了，當(dāng)然故事就是故事，不一定為真。

但我們也能從故事中，窺探出周邦彥出格大膽的一些端倪，那么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一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

他從少時開始，就非常喜歡音律，最愛典故“曲有誤，周郎顧”。

說的是周瑜聽人演奏的時候，即使多喝幾杯酒，有醉意了，如果演奏稍有一點兒錯誤，也一定瞞不過他的耳朵。

每當(dāng)發(fā)現(xiàn)錯誤，他就要向演奏者相顧，微微一笑，提醒撫琴者，錯音了。

后來那些春心蕩漾的女樂師，為了得到周郎一顧，往往會故意撫錯琴弦。

周邦彥愛音律成癡，便自比周郎，還給自己的書房取名為“顧曲堂”。

他家境殷實，藏書萬卷，少時十分聰穎，受家庭影響，他詩、詞、文、賦無所不擅。

天縱英才，自負(fù)又太過傲氣，養(yǎng)成了任性不羈的性格。

到了青年時期，他開始流連于青樓楚館，為歌姬舞女填詞譜曲，史書上形容他“疏雋少檢”，意思是生活放浪，不守禮節(jié)。

他這一時期的作品十分出格大膽，倒是不枉費給他個“放浪”的形象。

周邦彥27歲時，來到了汴京，彼時大宋王朝正處在王安石改革大潮之時，朝廷新政被推上了一個高峰期。

周邦彥意氣風(fēng)發(fā)，一心想著要為國家盡力，他滿懷激情地寫下一篇長達(dá)7000余字的《汴都賦》，并進(jìn)獻(xiàn)給了宋神宗。

宋神宗一看，真乃奇文，立刻命李清臣朗誦。

奈何賦中多古文奇字，李清臣也不識得，只好讀其偏旁。

此賦對于汴都的描寫與頌揚十分詳細(xì)，也贊許了王安石的新政，在新政攬權(quán)之時，他因而大獲賞識。

他也因此名動天下，由太學(xué)諸生直升為太學(xué)正。

但是北宋朝廷新舊黨之爭十分激烈，五年后，宋神宗去世，以司馬光為首的守舊派執(zhí)政，周邦彥由于《汴都賦》中有支持新政的內(nèi)容，自然被劃為“革新派”。

他由此被排擠出京城，出任地方官，先任廬州（今安徽合肥）教授，后任溧水（今屬江蘇）知縣。

風(fēng)流不羈、正當(dāng)盛年的周邦彥就這樣被謫貶了，想必他心中也是有很多不甘的，但人生就是這樣，不可能都是坦途。

這首詞上片寫江南初夏景色，將羈旅愁懷融入景中，下片抒發(fā)飄流之哀。

此詞整體哀怨卻不激烈，沉郁頓挫中別饒情味，創(chuàng)作于他擔(dān)任漂水縣令期間，真實地反映了他宦途不得意的愁苦寂寞心情。

他被貶地方官后，雖然苦悶，但一直堅守立場。

當(dāng)時很多人為脫離被舊黨排擠的命運，不惜詆毀嫁禍同僚朋友，但周邦彥不屑這樣做，他遠(yuǎn)離政治中心，守著一方凈土，也守著自己高潔的品行。

他痛恨貪官污吏，一上任漂水縣令，就將衙門里的貪官全都掃地出門，深得民心。

二

幾年后，朝廷局勢再度變化，宋哲宗趙煦即位，新黨再次得勢，周邦彥又調(diào)回了汴京。

此后他做了很長時間的京官，對朝堂的黑暗和腐朽有了更深刻的認(rèn)識，加之他曾經(jīng)歷了將近十年的宦游期，他對仕途坎坷沉浮有了更透徹的看法。

他不會再為了一點升遷就欣喜若狂，也不再害怕被貶謫天涯。

或者他不是誤了，而是懂了，人生有所為，有所不為，能夠堅持本心，就是莫大的幸福。

那一年北宋大名鼎鼎的宰相蔡京找上了門。

他想要討好徽宗，歌功頌德徽宗天下祥瑞的業(yè)績，就想起周邦彥曾經(jīng)寫過《汴都賦》，希望這位曾經(jīng)寫出10萬+爆文的作者再次出手寫上一篇。

周邦彥歷來討厭貪官，如何肯寫？

于是，人到晚年，他得罪宰相，再次被貶黜。

那一年，周邦彥六十五歲，提舉南京鴻慶宮。

彼時方臘起兵造反，周邦彥準(zhǔn)備返回杭州，路上遇到的，全是倉皇逃竄的百姓。

斜陽映照下的錢塘，顯得格外蒼涼。

他想起四十年前，自己意氣風(fēng)發(fā)、布衣上京的情景，心中頗多感慨，寫下一首《西平樂》。

該詞便是周邦彥的絕筆了。此詞透露出一種飄零州縣、垂老奔波、凄然傷痛的情調(diào)，有人說這首詞就概括了他晚年歲月。

此詞后，沒多久，他就病逝于南京鴻慶宮。

數(shù)年之后，金兵入侵，宋徽宗被擄，李師師也在亂軍之中失蹤，從此下落不明……

縱觀周邦彥的一生，在北宋的詞人中，其實還算幸運。

他沒有歷經(jīng)國破家亡的亂世，在仕途上，他經(jīng)歷過波折，但跟經(jīng)歷過“烏臺詩案”、差點掉了腦袋的蘇軾比，或者跟為改革新政被陰謀陽謀各種潑臟水的王安石比，都要幸運得多。

或者他對仕途本就沒有太大的執(zhí)念，他一生風(fēng)流，十分放浪，喜歡什么就去做什么，過得自由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