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討厭醉酒之人,說話顛三倒四,舉止也不甚著調(diào)。 然而不知為何,卻覺得詩詞中的“醉酒”別有一番風韻。 就像賀知章醉后“井底眠”,李白“斗酒詩百篇”,蘇軾夜飲醒復醉,卻被童仆關在門外……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當屬辛棄疾了,他曾醉后扶石“醉扶怪石看飛泉”,還曾推松“以手推松曰去”,甚至還對著青山,寫下一首很自戀的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這首詞名為《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全詞如下: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幾! 白發(fā)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叫、云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這是辛棄疾閑居江西信州鉛山瓢泉別墅時所寫的,當時他已賦閑在家四年了。 對于一個胸懷抱負之人來說,“閑”是對他們最大的折磨。 所以他借酒消愁,并模仿陶淵明的《停云》寫下了這首詞,以抒發(fā)心中的寂寞和苦悶之情。 詞的上半闕主要描寫他對著青山發(fā)出的種種感慨。 開頭三句寫的是他對自己年老體衰以及知交零落的傷感。 他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了,從前一同游玩的好友早已流落四方,無法再見了,真是令人傷感。 辛棄疾的詞中經(jīng)常用典,這首也不例外。 首句便是引用《論語》中孔子的話“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孔子一直致力于恢復和推廣周禮,這兩句表明了他對現(xiàn)實的失望。 而辛棄疾引用這句話,也是為了抒發(fā)自己政治理想無法實現(xiàn)之意。 他一直致力于恢復南宋江山,可是59歲的他卻一事無成,怎能不傷感呢? 接下來的四句更是加深了他那種無人理解,壯志難酬的寂寞之感。 這么多年,增添的也不過是幾許白發(fā)罷了,功名未就,慢慢地也就看淡了一切,仿佛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令他歡喜的了。 “白發(fā)”一句又是引用李白的“白發(fā)三千丈”,兩人都是瀟灑豪邁之人,所以辛棄疾引李白的詩,絲毫沒有違和感,反添了幾許浪漫豪放。 緊跟著的四句當是他這首詞中最自戀之處了。 他看著青山,是那樣的嫵媚多姿,猜想青山看到他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 無論是情懷還是外貌,都是那樣的相似。 都說融情于景,而辛棄疾這里更絕,直接將自己融進去了,這應該算是寄情山水的最高境界了,就是唐朝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王維和孟浩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傳說“秦淮八艷”之首的柳如是原名楊愛,就是讀了辛棄疾的這兩句詞才更名為“如是”。 接著的下半闕依然是連用典故,抒發(fā)的是一種狂傲瀟灑之情。 先是引用陶淵明的典故。 坐在窗前,把酒臨風,吟詩作賦,想來當年陶淵明作《停云》詩時大概也是這樣吧。 陶淵明是山水田園詩派的開山鼻祖,深受后世無數(shù)文人的推崇。 這里詩人以陶淵明自比,表明了自己清高脫俗的高尚節(jié)操。 接著的四句是對南宋統(tǒng)治者的諷刺。 江南那些追求功名利祿的人,又怎能真的體會到飲酒的樂趣呢? 酒酣耳熱時,回頭長嘯,仿佛云氣翻飛,狂風驟起。 南宋偏安一隅歷來為人所詬病,就像林升說的“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統(tǒng)治者醉生夢死,不思進取,讓無數(shù)意欲恢復大宋江山的仁人志士失望到了極致。 辛棄疾便是如此,他痛恨統(tǒng)治者的不作為,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像他那樣胸懷抱負的有志之士畢竟是少數(shù),更多的人寧愿茍且偷安,所以他最后才會發(fā)出無人理解的感慨。 他不遺憾無法見到那些狂放的古人,只遺憾前人看不到他的狂。能理解他的,大概也只有兩三人了。 這應該算是史上最狂的詩了,李白也能狂妄,“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但他還是以古人自比,而辛棄疾言外之意則是說他比古人都狂。 這樣的自信狂放,令人不服都不行。 這首詞幾乎句句用典,將毫不相關的各種典故融于詞中,渾然一體,足見辛棄疾遣詞造句的功力之深。 后來辛棄疾宴請賓客時經(jīng)常命歌姬吟唱“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和“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這是他最喜歡的兩句,也是全詞最經(jīng)典的兩句。 不知你更喜歡哪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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