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朱松梅 老話兒說,北京城是漂來的。 的確,不論是建城時所需的磚石木料,還是京城燦爛的文化藝術,很多都因大運河北上而生。運河,塑造著北京的城市面貌,見證著千百年的時光變遷。 今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規(guī)劃綱要》,提出要“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大運河。如今,大運河文化帶的建設在北京六個區(qū)、82公里的河流沿線全部啟動,驛站、碼頭、閘壩、橋梁等文物遺產一一梳理勘查,并進行保護、修繕或復建。 京城大地上,星星點點的運河文物遺址璀璨生輝,映照古今。 先有大運河,后有北京城 “大運河文化帶的提出,意味著運河不僅是一條河,更是一個帶狀文化區(qū),是一片文化高地?!蓖ㄖ葸\河文化研究會會長王梓夫說。 大運河何以擁有如此高的地位?這要從它和北京城的關系說起。 明初修建北京城,磚石、木料、工匠,都通過大運河輸送到北京,于是才有了“漂來的北京城”之說。北京本地雖然物產并不豐盈,可由于有了相對廉價的水運,百萬京城軍民生活得以保障。 如果沒有大運河,很難想象北京能夠長期成為都城。 大運河貫穿五條大江,縱貫幅員遼闊的疆土,形成四通八達的交通網,促進了物資、文化交流。 舳艫千里、萬舟駢集,所言非虛。史料記載,明代京杭大運河上共有11775艘漕船。漕船每年運來約四百萬石糧食,保障著皇家、官員、軍隊的口糧。體型較小的是貢船,擁有優(yōu)先通行權,載著鰣魚、楊梅等時令鮮物疾馳而來。商船則主要運輸南方的洋布、瓷器、絲綢、茶葉,山澤百貨源源不斷運至京城?!澳呐率莻€頭最小的船,也有21米長。”北京物資學院教授、運河文化專家陳喜波說,“各種船只加起來,可不就是要超過千里了!” 半天下之財富,悉經此路而進。大運河帶動了沿線經濟的發(fā)展,就拿漕運重鎮(zhèn)通州來說,這個京東小城的集市晝夜不息,甚至掌握著整個京城的南貨定價權。 運河之上,人員往返、書籍流動,藝術、習俗、生活方式交流融匯,也促使北京成為了全國文化中心。北京本地民俗,如花會、廟會、河燈、舞龍等,多與運河有關。 如今,運河雖已不是經濟動脈,但承載著千年古都的寶貴記憶,鑄就了包容、大氣的城市品格,在彰顯“首都風范、古都風韻、時代風貌”的城市特色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時代價值。 保護這條文化帶,首先就要保護散落其間的文物遺產。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在大運河文化帶的建設中,文物遺產占據著基礎地位,京城的水道、橋梁、碼頭、驛站、倉場、閘壩、官署……都深深烙上運河的印記,是運河文化最重要的承載體。 大運河綿延千里,北京城內河段長度不足全長的1/10。但沿線文物等級高、分布密集、時代跨度長、類型豐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運河源頭再現龍泉漱玉 大運河終點是北京城,北端源頭在昌平白浮泉。 元代以前,白浮泉是離離荒草中默默無聞的一眼清泉,遍考史籍也不見任何記載。然而自元初以來,白浮泉便與漕運緊緊相連,它不但在中國水利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更在某種程度上拯救了大元帝國。 故事,要從通惠河的開鑿說起。 元代初建,遷都北京。南征北戰(zhàn)、攻無不克的元王朝卻被京城缺糧難住了!“漕糧自杭州至張家灣,要走3700里水路,從張家灣入皇城,需再走60里陸路,這兩段路途距離相差數十倍,運輸成本卻大抵相同。”陳喜波說,陸運成本高、效率低,到了雨季,糧食往往未進城便霉爛了。 開鑿通惠河已然勢在必行。忽必烈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朝廷重臣、水利學家郭守敬。 修筑運河并不難,難的是為它尋找足夠的穩(wěn)定水源。 北京地勢西高東低,朝廷曾遍尋如今的門頭溝、房山、石景山諸地,都未曾如愿找到合適的水源。原本最被看好的是永定河,但其暴虐無常的水勢,讓人們不得不敬而遠之。 1291年,郭守敬的腳步踏破了龍泉山的寧靜,在昌平山麓之中,他發(fā)現了白浮泉!清泉噴涌,水量大而穩(wěn)定,是極為理想的運河水源。 白浮濟漕,本該徑直向東南引水進元大都,但這一路地勢凹凸,山水重重,難以實現。最終,郭守敬拿出的引水選線方案至今仍令人拍案叫絕:將白浮泉水引向西南,繞行京西,流入甕山泊,再向南匯入積水潭,然后穿過城區(qū),入通惠河最終抵達通州,全長“一百六十四里又一百四步。” 為什么說這是個絕妙的方案呢?因為京西多山,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若要引水繞行必然是逆流而上,簡直是天方夜譚!但郭守敬在世界上首次提出了海拔高度理論,并精確測量出白浮泉地勢高于西山山麓。泉水按著郭守敬規(guī)劃的路線一路暢行,繞行京西六十里,海拔高度才緩緩下降數米。即便是利用現代測繪工具,做到如此精確也實屬難得。 從此,漕糧可直抵皇城?!芭c歷史上之北京城息息相關者,首推白浮泉。”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這樣評價。 直到明成祖擇昌平為陵寢,為漕運做出120年貢獻的白浮泉才被棄用。以致于通惠河運力大減,明前期經大運河運抵通州的貨物,不得不恢復陸路運輸。 在大運河文化帶建設中,昌平區(qū)正規(guī)劃設計一座白浮泉遺址公園,再現“龍泉漱玉”景觀。如今,遺址公園范圍內的別墅、會議室、賓館等建筑已完成拆除,不久之后,將修復都龍王廟、圍墻、九龍池和碑亭等文物。 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干涸的白浮泉,今后也有望復涌。眼下,市水務部門正研究周邊的水源補給路徑,并開展?jié)B水試驗,為泉水復涌提供科學支撐。 復建京門首驛潞河驛 通州區(qū)趙登禹大街5號院,潞河驛將進行恢復性修建。它始建于明永樂年間,是難得一見的水陸兩用驛站。 驛站,是傳遞官文書或情報的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明成祖遷都北京后,為溝通南北經濟,發(fā)展漕運,專門在南京至北京設置驛站41處,明末增至46處。其中, 潞河驛因地理位置重要而被稱為“京門首驛”。 “明清兩代,潞河驛是外地官員進京、外國使臣來華的必經之地。他們在這兒下船,由禮部官員來此迎接,接受禮儀培訓,并按身份分配馬或驢當坐騎,之后方可入皇城朝見。”陳喜波說。 漕艇賈舶如云集,萬國鵜航滿潞川。1793年,英國馬嘎爾尼使團訪華,因不愿向乾隆行三跪九叩大禮,遲遲無法進入京城。據史料推測,其盤桓多日的地點很有可能就是潞河驛。 過去百年時光中,潞河驛明珠蒙塵,直到2010年本市文物普查,才在通州東關大街附近被發(fā)現,這也是全市僅存的驛站遺址。此前,驛站房屋一度被當做商鋪出租,僅殘存西配院,而主院、東配院、驛亭已消失多年。 關于潞河驛的形制,《通州志》記載頗為詳盡,為恢復性修建工作提供了可靠的歷史依據。通州區(qū)文物所的李自強介紹,潞河驛復建將嚴格遵循史書記載,目前正編制具體方案。其占地約為一萬平方米,建筑面積3000平方米,南北四進院落。 自潞河驛往南,走40里水路,便可來到漕運重鎮(zhèn)張家灣。明代初期,通惠河水勢淺澀,這里便成了運河水運的終點,南來北往的貨物集散于此,車水馬龍,日日為集。于是明代便有了“潞水東灣四十程,煙光無數紫云生”的詩句,來形容張家灣的熱鬧瑰麗。 在張家灣鎮(zhèn)的無名小路上左躦右繞,終于抵達蕭太后河畔,張家灣城墻遺址便展現眼前。城墻僅余南城門,但依然不難想象出當年的雄偉,夕陽西下時,更平添蒼涼的美。如今,張家灣鎮(zhèn)政府已將城墻周邊的土方、雜草清理干凈,并面向全球征集設計方案,不久的將來,古城將得到部分復原。 恢復神木廠歷史景觀 今年秋天,神木廠歷史景觀將正式在東三環(huán)的慶豐公園亮相。朝陽區(qū)文物部門專門征集了一根金絲楠木,大頭直徑約2.4米,也將安放于此。 皇宮、皇陵以及藩王府的建筑用木,被稱為皇木,其中尺寸最為巨大者,才有資格被稱為神木。 “要修筑宮殿,北京本地的建材僅有漢白玉,而更為常用的巨型木材則多產于湖廣川貴的深山密林之中,品相好的甚至‘每根價銀數千’。”陳喜波說,楠木、檀木、雞翅木、黃花梨……凡南方木材都要由大運河北上,在通州張家灣碼頭卸貨后,再經陸運進城。 明清宮殿宏闊巍峨,建筑用木數量巨大,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采辦體系,包括勘察申報、采伐、拽運和泄運、運解交收、儲備五個環(huán)節(jié)。其中,儲備這些皇家用木的場所即為皇木廠或神木廠。 雙井黃木莊,正是明清時代的神木廠所在地,其儲存的神木世所罕見?!洞好鲏粲噤洝酚涊d,神木廠所積木材中最大的一根是金絲楠木,“圍二丈外,臥四丈余,騎而過其下,高可隱身。”到清乾隆年間,乾隆兩次巡視神木廠并賦詩,建黃琉璃瓦碑亭,立神木謠碑。同時,神木廠又成為祭祀木神的場所。 王朝更替,神木的光環(huán)漸漸消失。1937年,儲存神木的房屋在暴雨中坍塌,神木糟朽,腹心中空。 1952年,北京市樂器廠在此選址建廠,將神木及碑亭圈入大院。由于傳說神木有神,當地老百姓常常來鋸木頭,回家煮水喝以治療疾病,工人也常拾碎木做成鏡框、筷子、榔頭柄用,零星碎木遍地飄灑。后來,工廠又把較完整的神木開成木板,做成會議桌,目前有八張存于朝陽區(qū)文保部門。 近年來,朝陽區(qū)啟動了神木廠歷史景觀恢復工程。朝陽區(qū)文化委文物科的殷小鵬介紹,慶豐公園中在建的歷史景觀工程,將對神木謠碑進行保護,建設御碑亭,復建神木廊房,并建設一座皇木博物館,展示中國歷史皇木文化和大運河文化。 在通州,還有兩處名為“皇木廠”的地方?!皬埣覟呈沁\河第一碼頭,早年間,許多物料都在那里暫時存儲,建有皇木廠、花板石廠、磚廠、鹽廠等?!标愊膊ㄕf,至明嘉靖七年,通州至張家灣之間的河道疏通,貨物可以直接運到通州城北上岸存放。于是在那里又設一座皇木廠,位置就在如今的五河交匯處西側。 張家灣鎮(zhèn)的皇木廠村,如今已無皇木,惟余木廠官吏所栽國槐一棵。它至今有600余年樹齡,仍枝繁葉茂,冠狀如傘。村口仍堆疊著本地出土的46塊巨型花板石,這也是當年經運河而來的建材,默默訴說著這里的漕運故事。 八里橋退役迎大修 朝陽、通州交界處,一座三券高拱橋橫跨通惠河。它就是大運河北京段保存最完整、形制最精美的石橋:八里橋。 八里橋建于1446年,兩側有33對刻工精美的石獅。白天站在橋上憑欄東眺,燃燈寶塔歷歷可望。橋梁往往是古時市井繁華之地,人車往來,奇珍集散,而八里橋扼守著通州進京的要道,自然更是市肆繁華,古人曾有詩句形容它:“萬斛舟停蘆蕩雪,百商車碾桂輪煙?!?/p> 新中國成立后,八里橋橋面鋪以瀝青。后因年代久遠,人車來往頻仍,石橋風化較嚴重。今年春天,其上游160米處的新八里橋竣工,古橋今后將不再通行機動車,并迎來近三十年中的首次大修。此次修繕中,橋面的瀝青將被揭開,展露出掩蓋已久的石板。 距離八里橋不遠處,還有一處運河文物——御制通州石道碑。 明清兩代,漕糧運輸關系著王朝興衰,因此,京城至通州各糧倉、碼頭之間必須交通通達。清雍正七年(1729年),花費34萬兩白銀,歷時9個月時間,將原來朝陽門至通州的土道鋪成石道,以緩解通惠河運輸壓力,解決雨天土路泥濘難題。 石道長四十里,寬二丈,路旁有石碑一座,沿途植被茂盛,因而乾隆有“白云紅樹通州道”之贊。它溝通著皇城與通州,成為進出京城的官員、使者、商人、舉子的必經之路,自春至秋,車馬日夜不絕。“朝廷規(guī)定,三品以上官員的祿米,須自行前往通州糧倉領取,走的也是這條路?!标愊膊ㄕf。 如今,石道碑仍保存完好,立于八里橋東京通快速路北側,石道則隨著城市建設被埋于地下。不久之后,八里橋公園將對外開放,園中將展現八里橋和通州古石道的輝煌歷史。 人工運河往往需以水閘調節(jié)水位,保證航運暢通。高碑店附近的平津閘,是通惠河水閘中惟一保存較完整的一道,存有絞石、閘板、條石。今年,朝陽區(qū)也將啟動平津閘修繕工作。 運河滋養(yǎng)著北京,北京也呵護著運河。在運河文化帶上,如一顆顆明珠般的文物古跡,正擦拭掉塵埃,展露出璀璨光華,讓千年文脈在京城大地上延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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