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立雪”的另一種讀法 “寶琴立雪”見《紅樓夢》第50回,屬《紅樓夢》四大經(jīng)典場景描述之一。曹氏寫道:“一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后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绷攘葞鬃?,通過這詩意的畫面,詮釋了宋人盧梅坡《雪梅》詩中“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的深刻意境。 你看,“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更何況那四面粉妝銀砌中的一株紅梅,那一件“鳧靨裘”的綠色,(鳧靨裘。鳧:為綠頭野鴨。靨:臉也。是用野鴨頭上的毛制作的披風(fēng)。)主仆二人的倩影,白、紅、綠三色交相輝映,人物在其間的靈動,那更是奇絕中的“奇絕”了。 這節(jié)文字,充分體現(xiàn)出曹雪芹在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繪畫意境、與文化象征相互影響、及物我格調(diào)的高度考究。 薛寶琴首次出場見《紅》49回。一出場,即得到賈母的百般寵愛,一見面便要留其與自己同住。(在〈紅〉中只有賈寶玉和林黛玉和賈母同住過。)要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認作干女兒。更是把那件“鳧靨裘”給了她。史湘云大為感嘆:說“可見是老太太疼你了。這樣疼寶玉,也沒見給他穿?!弊鳛楸斫愕难氣O也是略帶醋意地說:“你也不知是那里來的這段福氣……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倍傲主煊褛s著寶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親姊妹一般?!辟Z寶玉更是贊譽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辟Z探春更是戲謔地對賈寶玉說,老太太“有了這個好孫女兒,就忘了你這個孫子了!”曹氏行文、其世態(tài)描寫之詳,人情繪摹之細,令人叫絕。 接著曹氏在《紅》49回至53回中連續(xù)描述薛寶琴,寫其才華,足與釵、黛、湘匹敵;論其相貌,薛寶釵尤其不及;受寵程度;僅賈寶玉可與其媲美,其形象盡乎完美,這在《紅》中是個特例。這個薛寶琴“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到多,跟著他父親四山五岳都走遍了?!?b>天下十停,到走了五六亭了?!毖毲俚倪@種社會歷練是大觀園中任何一位女性都不具備的?!都t》53回,曹氏竟寫薛寶琴除夕之日隨賈母進入“賈氏宗祠”祭奠。這項殊榮,就連作為賈母嫡親的外孫女林黛玉也未曾有過。實出讀者意料之外。 讀《紅樓夢》決不能按著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或趨向來規(guī)范人物,要求人物與其所發(fā)生的事件協(xié)調(diào)。《紅樓夢》是一個悲劇故事,“千紅一哭(窟),萬艷同悲(杯)”,是曹氏在《紅》中的總體構(gòu)思,薛寶琴這個人物也不例外。 《紅》49回寫道:薛寶琴之哥薛蝌“因當(dāng)年父親在京時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正欲進京聘嫁,……他也帶了妹子隨后趕來?!边@段文字,信息量之大,令人驚惑且驚嘆,細讀之,更令人驚悉更驚醒。 時薛寶琴父親已死,家道中落。有沒有母親呢,脂評本八十回《紅》中無一處一字提及。從其哥薛蝌帶其進京聘嫁來看,其母大概也死了。問題是:既許梅翰林家,為何不見梅翰林家來迎娶,反要其哥帶其進京來“追嫁”呢?既來京,何故要借助與薛寶釵的關(guān)系(表姊妹)而居住下來了呢?至此,《紅》中再無有提及薛寶琴與梅翰林家的婚約迎娶之事了。這段文字中,隱匿著梅翰林家已有悔婚之意,薛寶琴婚嫁無望了。 我們再讀“寶琴立雪”這段文字:一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后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這個畫面美極了,但薛寶琴心中凄惶、凄楚、凄愴之極,又有誰人明了?冰天雪地,“站在山坡上遙等”,等誰?乞嫁嗎?盼嫁嗎?“身后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更添凄哀,因為,此梅不是彼“梅”, 彼“梅”已是無望。冰雪聰明,才華橫溢的薛寶琴是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的。而賈母那超出人情世故的百般寵愛,原是賈母精于人情世故的一種惻隱之心,曹氏“狡猾”之筆,一切全在不言中。 寶琴立雪,美艷極矣。但此中滋味,何人解得?一曲紅樓,其艷若何?其神若何?天才文字,傾到世人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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