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市人民醫(yī)院  金棟

正統(tǒng)觀點及權威性著作認為，《漢書·藝文志》所載“《黃帝內經》十八卷”，即是今本《黃帝內經》。如

《中醫(yī)大辭典》在《黃帝內經》條下解釋說：“醫(yī)經名著。簡稱《內經》。以黃帝、岐伯等問答的形式寫成。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醫(yī)著，成書約在戰(zhàn)國時期。原書18卷，即《素問》和《針經》（唐以后的傳本改稱《靈樞》）各9卷?！?/span>

《中國大百科全書·中醫(yī)》在《內經》條下解釋說：“中醫(yī)學奠基之作，現存最早的中醫(yī)理論經典之作。全稱《黃帝內經》。共18卷，162篇。由《素問》與《靈樞》（各9卷）組成?！饵S帝內經》之書名，最早見于劉向《七略》和班固《漢書·藝文志》。這是一部托名黃帝的著作，撰者已難以稽考。明代醫(yī)學家呂復認為此書‘觀其意旨，殆非一時之言；及其撰述，亦非一人之手’。這個見解為后世醫(yī)家所廣泛認可。著述年代則有幾種說法，但多數學者認為，此書的基本內容成于戰(zhàn)國后期；迄于漢代，陸續(xù)有所補訂。”

《中國醫(yī)學通史·古代卷》將《黃帝內經》列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醫(yī)學”編排的。該書在《黃帝內經》一書介紹中說：“《黃帝內經》簡稱《內經》，是托名黃帝及其臣子岐伯、雷公、鬼臾區(qū)、伯高等論醫(yī)之書?！饵S帝內經》包括《靈樞》和《素問》兩部分。各九卷81篇，共80余萬言?！饵S帝內經》初見于班固《漢書·藝文志》，作《黃帝內經》18卷，班固作《藝文志》，以劉歆《七略》為藍本，《七略》又以劉向《別錄》為依據?！饵S帝內經》的著作時代，至今尚無定論。從其內容看，非一人一時之作，但一般認為其主要內容是反映戰(zhàn)國時期醫(yī)學理論水平的?；径ǜ鍟r期應不晚于戰(zhàn)國時期。當然，其中有些內容可能出于秦漢及六朝人之手?！?/span>

實際上，上述工具書解釋欠妥，有修正之必要。這是因為《漢書·藝文志》所載“《黃帝內經》十八卷”不是今本《黃帝內經》（《素問》+《靈樞》）。

將《漢志·黃帝內經》與今本《黃帝內經》合在一起的實源于晉代皇甫謐《甲乙經·序》。該序說：“按：《七略》《藝文志》：‘《黃帝內經》十八卷’，今有《針經》九卷，《素問》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內經》也?！焙髞硖拼醣诖巫ⅰ饵S帝素問》自序中亦宗其說：“班固《漢書·藝文志》曰：‘《黃帝內經》十八卷’，《素問》即其經之九卷也，兼《靈樞》九卷，乃其數焉?！币恢绷鱾髦两?，從而成為正統(tǒng)的權威說法。

班固《漢書·藝文志·方技略》所載“《黃帝內經》十八卷”，不是今本流傳的《黃帝內經》，直接明確這個說法的如

清·姚際恒《古今偽書考》。該書說：“《漢志》有《黃帝內經》十八卷，《隋志》始有《黃帝素問》九卷，唐王冰為之注。冰以《漢志》有《內經》十八卷，以《素問》九卷、《靈樞》九卷，當《內經》十八卷，實附會也，故后人于《素問》系以《內經》者，非是。”對《素問》的成書時間，姚氏說：“其中言‘黔首’，又《臟氣法時》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日中、月日昳、曰下晡，不言十二支，當是秦人作。又有言歲甲子，言寅時，則有后漢人所作。故其中所言，有古近之分，未可一概論也。”只字未提戰(zhàn)國時期。

日本學者丹波元胤《醫(yī)籍考》在對《黃帝素問》考證后認為此書當是漢代作品。該書云：“是書實醫(yī)經之最古者，往圣之遺言存焉。晉皇甫謐以來，歷代醫(yī)家斷為岐黃所作，此殊不然也。……是書設為黃帝、岐伯之問答者，亦漢人所撰述無疑?！?/span>

當代亦有學者考證，認為《漢志·黃帝內經》十八卷，不是今本流傳的《黃帝內經》，從而打破了以往固有正統(tǒng)的權威說法。

南京中醫(yī)學院教授吳考槃考證認為：“《黃帝內經》漢季已亡，不是《素問》《靈樞》，而《內經》學說可以說是《素問》《靈樞》的祖述藍本。《素問》《靈樞》不是《內經》異名，而《素問》《靈樞》可以說是《內經》的繼續(xù)著作。而皇甫謐、王冰炫耀其編注《甲乙經》，以《素問》《靈樞》為《內經》這是以杭作汁，不符事實的?！?/span>吳考槃.黃帝內經·素問·靈樞考[J].中華醫(yī)史雜志，1983,13（2）:85

據田樹仁、王建中考證：“認為《靈樞》《素問》成書于東漢，當然不是《黃帝內經》”?！啊鹅`樞》《素問》根本不是《內經》的兩個組成部分，而是各自獨立的兩部書”。“《靈樞》《素問》雖然內容時間跨度很大，只能反映其素材來自多方面。但作為每部書來說，必然有其主體部分的編纂時間。二書無疑各自成于一時甚或一人之手”。田樹仁，王建中.靈樞素問并非黃帝內經[J].中華醫(yī)史雜志，1991,2（3）：145-149

據余自漢等《內經靈素考辨》：“《黃帝內經》包括現傳《靈樞》《素問》兩書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艾F傳《靈樞》《素問》當是漢前我國醫(yī)學理論之集大成者。由于‘《黃帝內經》十八卷’只是《方技略》醫(yī)經四家二百一十六卷中的一小部分，所以它根本不可能包括現傳《靈樞》《素問》兩書” 。對于兩書的作者及成書時間，該書認為“《靈樞》《素問》兩書很可能是東漢中期有某些士人醫(yī)家匯集東漢前一些時期的醫(yī)學文獻，并結合當代的醫(yī)學成就分別編纂而成?！鹅`樞》《素問》這兩部醫(yī)學文獻匯輯本的最初選輯工作，無疑是分別出自一時一人或一些人之手。二者的成書年代無疑還有先后之分”。

資料詳實，分析、說理透徹者，有如廖育群《重構秦漢醫(yī)學圖像》這本著作。該書認為：“《素問》和《靈樞》必定不是《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黃帝內經》十八卷’”，廖氏理由如下：

⑴《漢書·藝文志》所載醫(yī)經、經方、房中、神仙等4類醫(yī)籍，“凡三十六家，八百六十八卷”，除今人所稱《黃帝內經》十八卷，全部蕩然無存。其亡佚之徹底，致使千年以來醫(yī)界對其中一些重要名詞術語均無考證之線索可尋，如究竟何為“湯液”即是一例。何獨此書能夠流行至今，且保存的如是完好？

⑵《漢書·藝文志》載書，“篇”、“卷”計算相等，無“積篇為卷”之例。如“形法六家，百二十二卷”中的“《山海經》十三篇”，在合計時即計為13卷；“禮”555篇中有“禮古經五十六卷”，合計中亦計為56篇之數等，皆為明證。故《黃帝內經》僅18卷，亦即18篇之分量，不能容納今本《黃帝內經》如此之多的內容--162篇。

⑶再與《漢書·藝文志》所載其他醫(yī)籍比較：《五藏六府痹十二病方》有30卷、《五藏六府疝十六病方》有40卷，其下《五藏六府癉十二病方》亦為40卷等，均大大超過《黃帝內經》的卷數。難道可以相信僅僅記載“痹”、“疝”、“癉”之某一具體病癥的方書能達到超過今本《黃帝內經》兩倍之多的篇幅嗎？

⑷又如，馬王堆出土醫(yī)書中的《十問》，國內外學者均認為其中“堯問于舜”、“帝盤庚問于耇老”兩節(jié)，分別與《漢書·藝文志》“房中八家”的“《堯舜陰道》二十三卷”、“《湯盤庚陰道》二十卷”兩書有些關系。但“堯問于舜”，一節(jié)才151個字，“帝盤庚問于耇老”之節(jié)亦僅136字。這些房中術的東西，不管如何發(fā)展也不可能達到超過今本《黃帝內經》的文字分量。顯然，當時的《黃帝內經》18卷，其文字分量是非常有限的，約與18篇相等。也就是說，只能是今本《黃帝內經》的1/9左右。

⑸今本《黃帝內經》由《素問》《靈樞》兩部獨立著作組成，《漢書·藝文志》中并無此類現象。兩書用語、理論取舍等方面有許多不同，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原來就應該是互不相關的兩部獨立著作。

⑹《素問》《靈樞》（或稱《九卷》《針經》等）兩書之名在歷代正史書目中一直分別使用。稱其為《黃帝內經》實只是皇甫謐的一種猜測，唐王冰宗之，再由后世醫(yī)家口筆傳播至今，卻未被歷代書志所承認。

對今本《黃帝內經》的成書時間，廖氏認為“根據確切的文字記載，只能將這兩部著作的成書下限定在東漢末年張仲景《傷寒雜病論》成書之前。而其上限則應該定在劉歆《七略》之后”，但有古近之分。“其古者，甚至可以見到‘曰病無他’這種類似甲骨卜辭用語的文字。言其近，又有‘中正之官’這種曹魏始出的官職名稱”。并認為“西漢以前的醫(yī)學著作并無整部保存下來的例子，后世所見者均是東漢之書，如《難經》《神農本草經》《傷寒論》，而現在應該再加上《素問》與《靈樞》這樣兩部獨立著作”。

然趙洪鈞先生則認為，

“《漢書·藝文志》中的《黃帝內經》（或者再加上其他五種醫(yī)經）至少包括了今《內經》主要的核心篇章。試讀班固關于‘醫(yī)經’的定義，今《內經》（包括《素問》和《靈樞》）的內容完全符合要求，而其他的現有漢代及以前的醫(yī)學文獻，基本上都不符合要求。故應該承認《藝文志》所載《黃帝內經》就是今《內經》的祖本。否則，《素問》《靈樞》都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不過，接近九卷、八十一篇的《素問》和《靈樞》，最可能是東漢中期出現的。這一點廖育群說得比較好。即劉歆的《七略》不可能漏掉這樣兩部大書。班固寫《藝文志》的時候，很可能有了略同今《素問》和《靈樞》的著作。但他不能把東漢時代的《內經》載入《漢書》的《藝文志》。對看出自班固之手的《白虎通》可以肯定，那時中醫(yī)的臟腑學說、經脈學說、陰陽五行學說等《內經》的理論硬核和超硬核已經完全穩(wěn)定或成熟。故可以斷定《白虎通》是《內經》成書的下限。

“總之，某些時賢，完全否認《漢書·藝文志》所載《黃帝內經》和今本《內經》的承繼關系未免武斷。試看《漢書·藝文志》關于醫(yī)經的定義即可知?！瘛端貑枴贰鹅`樞》所述都屬于‘醫(yī)經’且《靈樞》內容更切近‘醫(yī)經’?！浄健咏诮瘛秱s病論》乃至《神農本草經》。換言之，今本《素問》和《靈樞》只能屬于《漢書·藝文志》所載《黃帝內經》等醫(yī)經?！保ㄚw洪鈞著，金棟補注《正說內經——<內經時代>補注》）

綜上所述，《漢志·黃帝內經》不是今本《黃帝內經》，《素問》和《靈樞》的成書時期當為東漢時期，并非先秦戰(zhàn)國時期，凡涉及與之有關內容的書籍、高校教材及各種工具書等，皆應改寫，以正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