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洲 天許齋是晚明時期一家著名的書坊,它刻印了馮夢龍編纂的話本小說集《古今小說》,明泰昌、天啟間刻本《全像古今小說》扉頁識語云:“本齋購得古今人演義一百二十種,先以三之一為初刻云。天許齋藏板?!碧煸S齋又是一位文人的室名,日本內(nèi)閣文庫淺草文庫藏泰昌元年刻本《三遂平妖傳》目錄頁題“天許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可見天許齋是一位評點過《三遂平妖傳》的文人的書齋。對這位晚明書坊主與小說評點家,學(xué)術(shù)界尚無人作專門研究。 鄭振鐸先生早年曾做過這樣的推測:“所謂天許齋,也許便是他(馮夢龍)自己刻書時所用的齋名,也許是與他很有關(guān)系的一家書店也說不定?!?/span>[1]黃霖先生在此基礎(chǔ)上做了傾向于前者的推論:“泰昌刻馮增補《平妖傳》由‘天許齋’批點,因此為馮的齋名的可能性更大?!?/span>[2]王清原先生等編纂的《小說書坊錄》著錄了書坊天許齋,[3]但于齋主姓名無考。 就筆者所見到的材料,可以肯定天許齋就是馮夢龍。前面提到泰昌元年刻本《三遂平妖傳》目錄頁題“天許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首引前也注明是“天許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而崇禎金閶嘉會堂陳氏刊本首引前仍舊注明是“天許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而目錄頁改題“墨憨齋批點北宋三遂平妖傳”。嘉會堂本就是天許齋重刻本,《墨憨齋批點三遂平妖傳序》云:“書已傳于泰昌改元之年,子猶宦游,板毀于火,余重訂舊序而刻之?!庇纱丝梢姡煸S齋與墨憨齋為同一人,眾所周知,墨憨齋為馮夢龍的室名,天許齋為馮夢龍的室名無疑。而且嘉會堂本序言明確指出天許齋本《三遂平妖傳》由子猶藏版,可知刊刻者是馮夢龍。 從天許齋刊刻的《全像古今小說》也可以推知刊刻者為馮夢龍。該書目錄署“綠天館主人評次”。“評次”意思是評點、編次。即空觀主人(凌濛初)《拍案驚奇序》云:“獨龍子猶氏所輯《喻世》等諸言,頗存雅道,時著良規(guī),一破今時陋習(xí),而宋元舊種,亦被蒐括殆盡。”笑花主人《今古奇觀序》云:“墨憨齋增補《平妖》,窮工極變,不失本末,其技在《水滸》、《三國》之間。至所纂《喻世》、《警世》、《醒世》三言,極摹人情世態(tài)之歧,備寫悲歡離合之致,可謂欽異拔新,洞心駴目?!奔纯沼^主人和笑花主人都明確指出“三言”為馮夢龍編纂,而天許齋本《全像古今小說》明確題署“綠天館主人”,可見綠天館主人為馮夢龍的別號。 綠天館主人不僅是《古今小說》的編者,同時又是《古今小說》的評點者。有材料可以證明,這位評點者就是馮夢龍?!豆沤裥≌f》中有不少小說情節(jié)與馮夢龍所編的《古今譚概》、《太平廣記鈔》、《情史》等筆記小說集中的一些故事相同。這些筆記小說大都帶有馮夢龍的評點,有些批語與綠天館主人給《古今小說》加的批語,不僅觀點一樣,甚至連文字都基本相同。茲舉數(shù)例: 我這里不厭其煩地摘引上述材料,意在說明,《古今小說》的評點與馮夢龍編輯、評點的幾部筆記部分批語相同,并非偶然的巧合,而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短綇V記鈔》首有馮夢龍所作《小引》,說該書為“予所評纂”?!豆沤褡T概》首有馮夢龍同社友人梅之熉《敘》,《敘》云“猶龍《譚概》成?!标P(guān)于《情史》的輯評者,筆者曾撰文考證為馮夢龍。[4]既然《古今小說》的評點者與《太平廣記鈔》、《古今譚概》、《情史》的評點者為同一個人,而《太平廣記鈔》、《古今譚概》、《情史》的評點者已經(jīng)確定為馮夢龍,那么《古今小說》的評點者綠天館主人也就是馮夢龍。 衍慶堂本《喻世明言》是據(jù)《古今小說》殘本增補而成,題頁有一段識語:“綠天館初刻《古今小說》□十種,見者侈為奇觀,聞?wù)郀帪閾艄?jié)。而流傳未廣,閣置可惜。今版歸本坊,重加校訂,刊誤補遺,題曰《喻世明言》,取其明言顯易,可以開□人心,相勸于善,未必非世道之一助也。藝林衍慶堂謹識。”識語指出《古今小說》為綠天館所刻,而《全像古今小說》初刻本識語說該書為“天許齋藏板”,可知天許齋和綠天館為同一個人,即馮夢龍。 天許齋刻書的時間應(yīng)該在明泰昌元年和天啟初年,《墨憨齋批點三遂平妖傳序》說天許齋刻《三遂平妖傳》“傳于泰昌改元之年”?!度窆沤裥≌f》沒有刊刻時間的記載,從馮夢龍另外兩種話本小說集的刻印時間大體可以推知,《警世通言》刻于天啟四年,《醒世恒言》刻于天啟七年,兩書的《敘》后均注明時間,兩書成書相隔三年,三種篇幅相差不大的話本小說集,每種編纂與刻印時間大體相同,如果《全像古今小說》與《警世通言》刻印時間也是相隔三年,那么,《全像古今小說》應(yīng)該刻于天啟元年。也就是說,天許齋刻書只有兩、三年時間,只刻了兩種書。為什么天許齋只開張兩三年就不再刻書呢?張無咎《墨憨齋批點三遂平妖傳序》給出的答案是“子猶宦游,板毀于火”。這一答案只能解釋馮夢龍做官之后不再刻書的原因,馮夢龍于崇禎三年出貢,隨后任丹徒訓(xùn)導(dǎo),崇禎七年升遷壽寧知縣,不再刻書在情理之中,何況發(fā)生火災(zāi),刻版部分燒毀。但在天啟四年至崇禎三年之間,馮夢龍還編纂了《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春秋衡庫》、《智囊》、《太平廣記鈔》、《太霞新奏》、《情史》等一大批暢銷書,馮夢龍沒有自己刻印,《警世通言》由金陵兼善堂刊刻,《醒世恒言》由金閶葉敬池刊行,有的書籍沒有刻署書坊。天許齋不再刻書的原因恐怕還在經(jīng)營方面,馮夢龍在泰昌年間開始刻書時還不是一位著名的暢銷書作家,他的一些有影響的著作尚未問世,天許齋刻的《三遂平妖傳》、《古今小說》印數(shù)都不多,衍慶堂本《喻世明言》識語云該書“流傳未廣,閣置可惜?!庇?shù)不多,肯定利潤有限。再加上天許齋規(guī)模不大,投入不足,帶有明顯的試探性質(zhì),兩種書問世后行銷不暢,隨即便不再刻書,天許齋只是曇花一現(xiàn),便銷聲匿跡,以致后人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馮夢龍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文人,他創(chuàng)作過小說、戲曲、散曲、詩文,是一位作家;他評點過小說、戲曲、散曲、民歌,是一位文學(xué)批評家;他撰寫過經(jīng)學(xué)、史學(xué)著作,是一位經(jīng)學(xué)家、史學(xué)家;他還搜集、整理民歌,編輯了大量書籍。我們考證出天許齋為馮夢龍的書坊,并出版了兩種有價值的通俗小說,可以說,馮夢龍還是一位出版家。 [1]鄭振鐸《明清二代的平話集》,《中國文學(xué)研究》第352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 [2]黃霖等《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第228頁,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 [3]王清原等《小說書坊錄》第10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 [4]傅承洲《情史輯評者考辨》,《明代文人與文學(xué)》第37頁,中華書局2007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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