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古論今話管理之七十二 中國古代的“內(nèi)圣外王”之道,經(jīng)由莊子的闡述之后,經(jīng)孟子、荀子、董仲舒、朱熹等人的發(fā)揮,成了中國古代政治哲學的重要論題,而明代王陽明對“內(nèi)圣外王”的修復和改造,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其意義都是非常重大的。王陽明通過對“內(nèi)圣外王”理論的更新,使這一重要論題有了新的哲學理論基礎(chǔ),即根基于“心學”來闡述“內(nèi)圣外王”之道,使“內(nèi)圣”與“外王”兩個理論環(huán)節(jié)更具統(tǒng)一性,同時,王陽明通過其對“內(nèi)圣外王”思想的實踐,使自己成了歷史上少有的集“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于一身的杰出人物。他以他的為人風范,塑造了古代封建社會的德圣典范;他以他的理論探索和對于理論的踐行,成了“立言”和“立功”相統(tǒng)一并有巨大成就的成功事例;他一方面以其內(nèi)圣品質(zhì)行做官之事,另一方面又以政治軍事之功績來證明其內(nèi)圣品質(zhì),在王陽明身上,就明顯體現(xiàn)了“內(nèi)圣”與“外王”統(tǒng)一的一種古代圣者風范。 王陽明畫像 著名史學家錢穆先生在《陽明說述要》中指出:“陽明講學,偏重實行,事上磨煉,是其著精神處。講王學的人,自然不可不深切注意于陽明一生的事業(yè)”。顯然,關(guān)注王陽明,不能只關(guān)注其對“心學”的探索,王陽明“偏重實行,事上磨練”,更是不可不關(guān)注的,王陽明是把“內(nèi)圣”與“外王”結(jié)合得最好的人物。清代王陽明研究專家邵廷采在比較王陽明與先儒的功績時指出:“儒者之學,固以經(jīng)世務(wù)為驗也。昔孔子作《春秋》,空文當行事;……陽明遭際運會,值昏亂之朝,而能以勛名完立,卓然為一代安國家、定社稷元臣?!R黃公稱先生氣象類孟子、明道,而出處建功之跡近于伊尹,知人知言哉!”(《思復嘗文集》卷一)很明顯,王陽明的學術(shù)與事功是分不開的。王陽明在“內(nèi)圣”方面,堅持“致良知”,堅決反對以謀利為目的的思想與行為;而在“外王”方面,王陽明卻堅持利于民眾的治政原則,這或許正是“陽明學”經(jīng)久不衰的根本原因。當然,王陽明執(zhí)著于為當時的統(tǒng)治者尋找經(jīng)國濟世的良策以及所依據(jù)的哲學理論,并積極踐行其理論。他親力親為地參與治政實踐,無論從理論建構(gòu)方面分析,還是從個體踐行的角度看,王陽明對“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貢獻都是很值得關(guān)注的。下面分三個方面具體分析: 第一,“心即理”:關(guān)于“內(nèi)圣外王”的新的理論基石。 王陽明的心學是在反思和否定朱熹的理學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朱熹提出了“理為本”的根本觀點,在朱熹看來,理是天地萬物的本原,理先于天地而存在。朱熹說:“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無物,都無該載了!”(《朱子語類》)同時,他又認為理生氣并寓于氣中,理為主,為先;氣為客,為后。理氣結(jié)合產(chǎn)生世界。在他看來,每一事物都蘊含著理,猶如每一條河流中皆映著一個月亮一般,他以“月映萬川”的例子來說明他的“理一分殊”理論。那么,人如何認識理呢?按照朱熹的說法,每一事物皆蘊含著理,因此人要認識事物之理,便要對身邊的事物進行認識,即“格物”。每格以一物便認識一物之理,堅持下去,便能對理豁然貫通,于是,達到了“格物窮理”的境界。 陽明講學 可是,對于朱熹的這一套道理,王陽明經(jīng)過反思認為是錯的,在王陽明看來,朱熹的“格物窮理”沒有道理,為什么呢?王陽明是在貴州龍場驛的艱苦環(huán)境中悟出來的他自己完全不同于朱熹的“心學”基本觀點。王陽明在三十四歲那年,因上奏疏觸怒了大太監(jiān)劉瑾,被貶到了貴州大山之中的龍場驛,當時那里的環(huán)境十分艱苦,而王陽明仍然樂觀地在思考他的學問,他設(shè)想著,假如圣人在龍場驛,會如何做的,有一天夜里,他在夢醒時分,突然悟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此時,王陽明想清楚了,圣人若在龍場驛,也不可能從物中悟到了理,其實,理根本就不在物中,而在每個人自己的心中。因此,王陽明提出了“心即理”的根本觀點。 龍場悟道 王陽明認為,“理”不在外部事物,而在人的心中,是心中的道德良知。王陽明說:“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保ā秱髁曚洝罚┰谕蹶柮骺磥?,理并非朱熹說的“天理”而是人心中的道德意識,人是無法從外部去求得“理”的,因為正是道德意識表現(xiàn)為孝、忠、信、仁等具體的道德原則,人人皆是根據(jù)自我心中的理去踐行道德原則的。所以,理并非是強制規(guī)定人該做什么,而是表達了人人自我內(nèi)心真正想做的。 而且,既然理不在外物之中,那么,就不必也不能從外物中去“格”到“理”,所以,在王陽明看來,朱熹的“即物窮理”就一點也沒有道理了。王陽明將“格物致知”中的“物”解釋為“事”,通過格“事”而“致知”,而“致知”便是“致良知”,他說:“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 只在身心上做?!保ā秱髁曚洝罚┰谕蹶柮骺磥?,“心外無理”,外物本無可格,“格物不應(yīng)向外求理”,所以,“格物”只是“格心”或“求心”而已?!秱髁曚洝酚涊d了王陽明對“格物”的解釋:“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即是窮理。‘天理’即是‘明德’,‘窮理’即是‘明明德’?!瓎柛裎?,先生曰: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憋@然,王陽明把“格”解釋為“正”,即糾正;而“物”則定義為“意念”,因為根據(jù)王陽明的觀點,“意之所在便是物”。說白了,“格物”就是糾正意念的不正,去掉內(nèi)心中的非道德觀念,從而恢復其心之本體的至善,即“良知”。(參看《傳習錄》)在這里,王陽明在“心即理”的根本理論上,把 “窮理”等同于《大學》所說的 “明明德”。也就是說,“格物致知”就是人自我糾正意念,使自己的意念完全符合道德良知,于是,人所固有的先天善性(“明德”)便可以得到張揚 (“明”)了,修行的人自然也就達到了圣人的道德境界。所以,“格物致知”也就是 “誠意正心”,格物乃是思事悟心,致知乃是致良知,正心乃是使心復歸至善,誠意即是使心恢復善性,這里所講的皆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的事。王陽明舉例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保ā秱髁曚洝罚┩蹶柮饕斫獾摹案裎铩逼鋵嵕褪羌m正人的意識,使人高揚道德善性,這其實是一種意識現(xiàn)象學的方法。 如此一來,在“內(nèi)圣”之道中,“格物”就與“明明德”統(tǒng)一起來了,而“格物致知”與“誠意正心”也成了二而一的事。整個的認識和修養(yǎng)過程,都是在“正心”,在“致良知”。而且,既然“心即理”,那么,無論是“格物致知”或是“誠意正心”,都是心的活動,那么,只要是將這一活動貫徹到底,讓人人都能自覺地“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很自然的,“孝親”便能實行,“忠君”也能實現(xiàn),“外王”的事業(yè)自然也就成了。不難看出,“心即理”這一本體論上的基本命題,不僅賦予認識論方面的“格物致知”以“心學”的解釋,成了“正心誠意”,成了“明明德”,而且,也把政治事功方面的“外王”之道,都納入了心的活動之中,成了“正心”的表現(xiàn)或成效。王陽明找到了“內(nèi)圣外王”新的理論基石,同時也為統(tǒng)治階層找到了治世良策的理論根據(jù),而這一根據(jù)顯然與朱熹所闡述的理論,大不一樣。 第二,“知行合一”:踐行“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基本方法。 朱熹提出了“知先行后”的觀點,而王陽明卻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觀點。那么,什么是“知行合一”呢?王陽明說:“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保ā秱髁曚洝罚?/p> 這里說得很明確,“一念發(fā)動處”便是“行”,所以,意念也就是“行”,而“不善的念”便是指人的私欲之念,人人都有良知,但由于人人生存在世,有這樣那樣的欲望,私欲之念是不可避免的,而它遮蔽了良知,所以,必須及時消除,特別是要在“發(fā)動處有不善”時,立刻消除,如此,才能使“良知”這一心之本體得以恢復。 那么,知與行的關(guān)系如何呢?王陽明說:“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當然,二者既有區(qū)別,又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彼u那些將知行二者相隔離的(似乎是暗指朱熹的“知先行后”),認為是錯誤的,他要對癥下藥來治這毛病。他說:“今人卻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保ā秱髁曚洝罚┧€說:“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無內(nèi)外;只為后來做功夫的分了內(nèi)外,失其本體了。如今正要講明功夫不要有內(nèi)外,乃是本體功夫?!保ā秱髁曚洝罚?/p> 王陽明論知行關(guān)系,其實有三層涵義:其一,知行只是一個工夫,二者是統(tǒng)一的,不能割裂,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不可分離。其二,知是行的出發(fā)點,是用以指導行的,而真正的知不但能行,而且已在行中;行是知的歸宿,是知的實現(xiàn),而真切篤實的行已自明察知在起作用。其三,知行工夫統(tǒng)一的目的,就是去除“不善的念”,使心恢復善性,所以,知行統(tǒng)一的本質(zhì)是“致良知”,因為“知”實即是“吾心良知之天理”,其“行”實即“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知行合一”其實是“致良知”這一功夫的兩個環(huán)節(jié),是一致的行動。 值得注意的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論并不僅限于心性修養(yǎng)或道德實踐方面,而是還要見諸于政治事功方面。他把踐行“知行合一”也看成是“知行合一”所倡導的內(nèi)容,他說:“君子之學,何嘗離去事為而廢論說?但其從事于事為論說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談?wù)f以為知者?!保▍⒖础秱髁曚洝罚┻@“事為”指的是什么呢?其實,王陽明所指的是明德親民的政治追求和政治實踐。在王陽明看來,“內(nèi)圣”與”外王”是統(tǒng)一的,“明明德”包括“親民”,因為“親民”的核心道德便是“仁”。他還說:“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個‘明明德’,雖親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收咭蕴斓厝f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保ā秱髁曚洝罚╋@而易見,王陽明強調(diào)“親民”乃“明德”之舉,是“明明德”核心內(nèi)容,而“仁”也正是《孟子》中說的“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基本含義。 王陽明這一關(guān)于“明明德”與“親民”相統(tǒng)一的思想,其實也是在反思朱熹理論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原本《大學》古本的首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中的“親民”一詞,被程頤改為“新民”,而朱熹的《格物致知補傳》沿用了程頤的說法,王陽明認為程頤和朱熹都改錯了,他堅持原有的“在親民”的觀點。王陽明說:《大學》所謂的“‘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之類,皆是‘親’字意。‘親民’猶孟子‘親親仁民’之謂,親之即仁之也?!秩缈鬃友浴藜阂园舶傩铡?,‘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親民’?!保ā秱髁曚洝罚?/p> 王陽明的弟子、《傳習錄小序》的作者徐愛認為,王陽明在談?wù)摳裎锖陀H民之說時,是以《大學》舊本為依據(jù)的,是王陽明成熟而嚴肅看法。徐愛說:“先生于《大學》格物諸說,悉以舊本為正?!壬黝L焓冢缓蜆诽挂撞皇逻叿?,人見其少時豪邁不覊,又嘗泛濫于詞章、出入二氏之學,驟聞是說,皆目以為立異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載、處困養(yǎng)靜,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保ā秱髁曚洝罚?/p> 顯然,這是王陽明“居夷三載、處困養(yǎng)靜”時悟出的真知灼見,孔子說的“修己以安百姓”在王陽明看來,“修己”即是“明明德”,而“安百姓”便是“親民”。而且,王陽明說的“親民”至少包括三層含義:其一是順應(yīng)民心之意,他說:“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边@是古代“家天下”理念中,“父母官”的“民本”思想,明君、好官就該以民眾之好惡為好惡。其二是愛護民眾之意,說的是,為政者該“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禮記·大學》),“如保赤子”(《尚書·康誥》),即:為政者該如君子尊賢愛親一樣愛護民眾,該如父母保護嬰兒那樣保護民眾。其三是使民安富之意,“安百姓”一直是圣人對為官者的要求,為官之道,即是要使黎民百姓安居樂業(yè),使民富足。 在王陽明看來,“明明德”與“親民”是統(tǒng)一的,“內(nèi)圣”與“外王”是二而一的事。比如,王陽明的弟子南元善任紹興知府時,向王陽明請教為政之道。王陽明告訴元善:“政在明德親民”。他說:“明明德必在于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的也,故曰一也?!辽埔舱撸鞯掠H民之極則也?!^良知者也?!保ā秱髁曚洝罚┩蹶柮饕蚕蛩牧硪坏茏?、任諸暨知縣的朱子禮說出:“明德親民一也。古之人明明德以親其民,親民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明明德,體也;親民,用也;而止至善其要矣。”(《傳習錄》)這里說得非常明顯,“明德”與“親民”是一致的,“明明德以親其民,親民所以明其明德”,“明明德”與“親民”是體用關(guān)系。這等于說,為政的根本,從“內(nèi)圣”方面講,是“明明德”;而從“外王”方面講,是“親民”,而“明明德”和“親民”的最終目標便是“止于至善”。當然,從王陽明的“致良知”理論去理解,這“止于至善”便是達到了“致良知”的境界。王陽明在他的為政生涯中,便是非常重視“親民”的,他任職江西、兩廣期間,努力踐行其“親民”思想,注重賑災免賦、為民請命;剿平匪亂后,能實施安撫政策,注重安定民生。 很明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論,特別是其“知行合一”在為政方面的體現(xiàn),成了王陽明踐行“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重要途徑,也就是說,即王陽明在為政方面推行他的“知行合一”主張,是對“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很好的實踐。他自己也因此成了踐行“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典范。 第三,“致良知”:踐行“內(nèi)圣外王”之道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如果說朱熹是通過“格物”,即借助于“格”一個個事物中的理,來達到“致知”的道德境界的話,那么,王陽明卻是主張依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那么,什么是“本心”呢?在王陽明看來,所謂本心,就是人在遇事時心中浮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王陽明說:“爾那一點良知 ,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要不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里何等穩(wěn)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著這些真機,如何去格物?”(《傳習錄》)依照本心去做的例子如看到小偷偷東西,便要去制止;看到孤寡老人行動艱難,并要過去幫忙等等,依本心而想要去做,這就是良知的表現(xiàn)。而這也是王陽明所理解的“格物致知”,他說:“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保ā秱髁曚洝罚┰谶@里,“致知”就是“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而“良知”就是“天理”(天理在心中)而事事物物得其“理”便是“致良知”。在這里,也可以看到了“心即理”的另一種表述方式:天理就是良知,而良知在心中,所以,心即理。 致良知 當然,王陽明講“心即理”,而“格物致知”就是“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但是,這一致知或是修行的過程并非是一揮而就的,與禪宗的“頓悟”是不一樣的。這一修行過程猶如磨鏡子的過程,心中之鏡越磨越亮,越磨“銹跡”越少,最終,心中的良知便沒有任何遮蔽,達到了善性的極致,這便是“致良知”的深一層的含義:讓良知境界達到最高。 所以,從修行的角度看,《大學》的“三綱領(lǐng)”說的其實就是“致良知”的過程和效果,“明明德”與“親民”皆是為了“止于至善”,皆是為了“致良知”?!盀閷W”也罷,“為政”也好,皆“不外乎良知”,“致良知”便是“明明德”與“親民”的終極目標。 王陽明說:“知善知惡是良知。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坦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誠惻坦以從兄便是悌,致此良知之真誠惻坦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坦?!保ā秱髁曚洝罚?/p> 這即是說:良知就是好惡之心。人們將一切善稱作“天理”,將一切惡稱作“人欲”,其實,這只是人心之好惡而已。推而及之,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見君自然知忠,這便是良知,孝、悌、忠只是人心的自然流露,而心體自然流露,便是“天理”。 王陽明還說:“至善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fā)之事父便是孝,發(fā)之事君便是忠,發(fā)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保ā秱髁曚洝罚┰凇靶募蠢怼钡睦碚摶A(chǔ)上,“天理”與“人心”就這樣統(tǒng)一起來了,而且,在王陽明看來,“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這“精”與“一”其實講的就是不曾被私欲隔斷的心之本體,是心之本體的自然流露。 王陽明晚年說的“四字訣”更清楚地表達其“致良知”之論的根本觀點。王陽明晚年奉命出征廣西,臨行前,他的兩位得意弟子王畿和錢德洪相聚于紹興天泉橋上,因?qū)τ谛膶W基本觀點的理解不同而爭論,王陽明在他們爭論之后說:“二君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zhí)一邊。我這里接人,原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原上悟入,人心本體原是眀瑩無滯的,原是個未發(fā)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體即是功夫,人己內(nèi)外一齊俱透了。其次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功夫熟后,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汝(指王畿)中之見,是我這里接利根之人的:洪德之見,是我這里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為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執(zhí)一邊,跟前便有失人,便于道體各有未盡?!辈⒄f:“已后與朋友講學,卻不可失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并再特別叮囑:“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保ā秱髁曚洝返?56頁) 陽明講學 王陽明教導王畿和錢德宏不要各執(zhí)一邊,而要相資為用,于是,教他們以后對人講學,一定要按照王陽明的“四字訣”來講,不可失了他的宗旨。這足見王陽明非常重視他的“四字訣”。而這“四字訣”確實清楚地表明了他“致良知”理論的主要涵義。第一句“無善無惡是心之體”強調(diào)的是良知是心之本體,在“未發(fā)之中”,是無善無惡的,即沒有私心物欲遮蔽的純凈的心,是天理;第二句“有善有惡是意之動”所強調(diào)的“始發(fā)之后”,“不免有習心在”,就會有善惡沾上,心或會被遮蔽,本心不那么明澈了;第三句“知善知惡是良知”講的是心之本體因為無善無惡所以可以用來評判善惡,即良知能自在得知善知惡;第四句“為善去惡是格物”所講的是所有的修養(yǎng)、學問,歸根結(jié)底,就是要為善去惡,即憑著良知自然地去認知和行動。王陽明要的就是去除修行者“本體受蔽”心態(tài),使其“在意念上落實為善、去惡”,讓“渣滓去得盡,本體亦明盡”,恢復心本體的“眀瑩無滯”狀態(tài)??梢?,王陽明的“致良知”所追求的不只是按道德規(guī)范行事,而是一種純凈心靈的境界,是一種“精一境界”。 錢穆先生說:“心學的最大妙處在于:我們可以在身心幸福的情況下追逐外物,前提是我們要有‘致良知'的思想認識。所謂‘致良知',就是在做事或思考時,用良知來指導自己。也就是說,用我們那并沒有喪失本體的心來指導我們?nèi)プ鍪?、思考。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王陽明的心學不僅是身心靈修行的法寶,還是治療我們?nèi)松鷨栴}的靈丹妙藥?!保ā跺X賓四先生全集·陽明學述要》) 顯然,王陽明的“致良知”是不僅是“明明德”和“親民”時追求的“止于至善”的道德境界,而且也是所有“內(nèi)圣外王”活動中處事方法和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 當然,必須指出的是,王陽明的“心學”,以及他對“格物致知”的新解釋,特別是他的“致良知”學說,是竭力在為封建統(tǒng)治者尋找治國理政的良策以及其理論根據(jù),是有保守和反動的一面的,但是,王陽明的“致良知”論也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人在這個世界上,怎樣才能做到由心自然地去感受事物和做自己樂意做的事?這在當代仍是值得深入思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