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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生中的一個夜晚 那夜，我執(zhí)一支 墨水殆盡的鋼筆，反復(fù)摩擦著 一張白紙。我至今記得 那沙沙的，沙沙的聲音 那筆尖，旁若無人的狂歡 那謝絕了任何語言同行的盛大旅行 那再也無法抵達的渺遠，與驕傲 那沙沙的聲音，在夜空中，回旋著 直到窗外，曙光涌來，鳥鳴如笛 我猜，是一只知更 它肯定不知道，我已經(jīng) 度過了自己所有的夜晚 誰也不可能知道，在一夜的 沙沙聲中，我已經(jīng)敗光了 他們的一生 02  給壺口的邀約 來過了，仿佛沒來 ——那山谷里的浪聲，住了一輩子的人，都沒聽懂 離開了，仿佛還在 ——天降的黃河，一把攥緊幾千年，誰也逃不掉 這季節(jié)水小，人少。壺口，你若閑來無事 我邀你，在詩里詩外，陪我吼幾聲 03  獨坐書 明月高懸，一副舉目無親的樣子 我把每一顆星星比喻成 綴在黑袍子上的補丁的時候，山下 村莊里的燈火越來越暗。他們勞作了 一整天，是該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傳出不知名的鳥叫。它們飛了一天 是該唱幾句了。如果我繼續(xù) 在山頭上坐下去，養(yǎng)在山腰 帳篷里的狗，就該摸黑找上來了 想想，是該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總是在黑暗中，沖著一切風(fēng)吹草動 悲壯地，汪汪大叫。它還沒有學(xué)會 平靜。還沒有學(xué)會，像我這樣 看著，腳下的村莊慢慢變黑 心頭，卻有燈火漸暖 04  我用一生，在夢里造船 這些年，我只做一個夢 在夢里，我只做一件事 造船，造船，造船 為了把這個夢，做得臻美 我一次次，大汗淋漓地 揮動著斧、鋸、刨、鏨 ——這些尖銳之物 現(xiàn)在，我醒來。滿面淚水 我的夢里，永遠欠著 一片，蒼茫而柔軟的大海 05  暮色中的事物 草木葳蕤，群星本分 炊煙向四野散開 羊群越走越白 像一場雪，漫過河岸 這些溫良的事物啊 它們都是善知識 經(jīng)得起一次次端詳 也配得上一個 柔軟的胖子 此刻的悔意 06  天黑了，而我的出租屋里沒有了燈光 沒有也好。不必看飛蛾 無休止赴死 書在黑暗中躺下來 我剛剛讀到了“子彈” 還沒有讀到“血泊” ——悲劇，尚未進行到底 我剛剛看見，兩只老鼠 在墻角的爭執(zhí) 現(xiàn)在，我閉上眼 聽見了它們的呢喃 07  我躺在野地里 種花干什么，鋤草干什么 誦經(jīng)干什么 送葬干什么 閑情逸致干什么 焦頭爛額干什么 心系蒼生干什么 大地沁涼，額頭溫暖 當羊群，緩緩從我身邊走過 我還害怕，人世間的鞭子和刀子 干什么 08  聾 總有人一生下來，就選擇聾掉 總有人，慢慢變成聾子 有人聽不見小一點兒的聲音 比如，針尖刺穿血管 有人什么也聽不見 比如，山洪沖走牛羊 有人聽見了，裝作沒聽見 有人不知道聽到了什么，拼命點著頭 我見過世界上有一個啞巴 用小到我們聽不見的聲音 對自己說話。一邊說 一邊搖著頭 我只能聽見，那搖頭的聲音 卻無法聽見，他對自我的 呵斥和羞辱 09  穿墻術(shù)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孩子 摁著自己的頭，往墻上磕 我見過。在縣醫(yī)院 咚，咚，咚 他母親說，讓他磕吧 似乎墻疼了 他就不疼了 似乎疼痛，可以穿墻而過 我不知道他腦袋里裝著 什么病。也不知道一面墻 吸納了多少苦痛 才變得如此蒼白 就像那個背過身去的 母親。后來，她把孩子摟住 仿佛一面顫抖的墻 伸出了手 10  聽，羊群咀嚼的聲音 沒有比這更緩慢的時光了 它們青黃不接的一生 在山羊的唇齒間 第一次，有了咔咔的聲音 草啊，那些尚在生長的草 聽，你們一寸寸爬高 又一寸寸斷裂 作者 張二棍  本名張常春， 1982 年生于山西。 曾獲《詩刊》年度青年詩人獎、華文青年詩人獎、李杜青年詩人獎、 《詩歌周刊》年度詩人等。曾參加第 31 屆青春詩會，2017 年度首都師范大學(xué)駐校詩人?，F(xiàn)為山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出版有詩集《曠野》 。詩集《入林記》入選中國青年出版社/小眾書坊“中國好詩 第四季”。 好書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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