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曲關系古今談 楊松河 星期五
我們現在所說的“詞”,是文學名詞,是根據詞譜填寫出來的一種“詩余”或“長短句”,隨唐之際稱為“曲子詞”,孔尚任稱為“曲之文”,說白了就是歌詞的意思。 其實,早在宋代,就有人把詞叫歌詞,如鲖陽居士把自己的詞集定為《鲖陽歌詞》。 我們現在學唱歌,一般要有歌譜。歌譜一般標明誰作詞,誰作曲。我們這里討論的“詞”,其原生態(tài)就是歌詞的詞,唱詞的詞。 詞作為別具一格的詩歌樣式,與音樂有著密切的關系,千百年來經歷了詞曲結合、詞曲分離到詞曲再度結合的發(fā)展過程,為詞譜曲很可能是當代詞創(chuàng)作的錦繡前程。 說到底,詞是詩的另一種樣式或別類。漢語把歷代詩詞歌謠統(tǒng)稱為詩歌。追根溯源,詩歌自古同根同源,是兄弟姐妹,是一家親。也就是說,自從有人類的社會活動就有了詩歌,最早詩與歌形影不離。詩歌來自民間,起源于民歌。民歌起源于勞動、戰(zhàn)斗、情愛、娛樂、宴飲、節(jié)慶、祭祀等活動。民歌有曲調,也有唱詞。曲調有號子、山歌、牧歌、漁歌、秧歌、情歌、酒歌、茶歌、兒歌、戰(zhàn)歌等等,這些民歌一般有相對穩(wěn)定的曲調,歌者往往根據不同的場景編詞演唱,曲調相對固定,而唱詞則可隨機應變,甚至脫口而出,千變萬化。這種詩與歌結合的說唱形式從遠古一直延續(xù)到當代。如今在邊遠山區(qū)、少數民族地區(qū)仍然保留有山歌調、民歌調、對歌對唱等原生態(tài)民歌與曲藝表演形式,甚至在當代舞臺上,依然也可以看到像花兒、二人轉等依曲填詞的歌唱形式,這些實際上就是口口相傳的最原始的詩歌傳統(tǒng)。 文字和筆墨紙張的發(fā)明與使用推動著社會文化不斷進步,歌詞開始從民歌中逐漸分離并獨立出來,詩應運而生了。中國的《詩經》就是脫離了曲調而獨立存在的文學體裁。民歌中的“詩”經過文人的整理、加工和創(chuàng)作,便產生了“有知識產權”的署名詩作,如屈原的《楚辭》就是這類作品,因而也就出現了詩人的稱謂。與此同時,作為歌唱的詩歌依然在民間、市井、樂坊以及上流社會流傳,詩與歌一路互相幫襯,并行不悖。 后來,社會的文明進步推動官方不斷提高詩歌與音樂的社會地位,于是秦漢出現了專門收集、整理、制作、創(chuàng)作詩歌和音樂的官方機構“樂府”,樂府詩歌便應運而生了。樂府詩歌大量來自民間,也包括文人的詩作。漢代是樂府詩歌大發(fā)展的時期,出現了一批代表作。這一時期,既有獨立存在的詩,也有詞曲結合的歌,前者如《孔雀東南飛》,后者如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此歌就是在祭祀沛宮原廟時用楚聲演唱的。 雖然詩已成為獨立的文體,但民間的歌與詞依然不離不棄,不過在民間,悄然出現了按照曲調填詞的趨勢,即所謂“依聲填詞”,古代樂工依照曲譜填詞或找文人填詞成為時髦,同曲異詞大量出現。從技術上講,識別曲譜比記歌詞更專業(yè)因而也就更困難些,普通歌妓能演唱歌曲卻未必能識曲譜,為了適應日趨活躍的民間娛樂活動的需要,手本歌詞傳抄盛行起來,這就是敦煌存有大批手抄本唐、五代民間曲子詞的社會原因。敦煌發(fā)現手本曲子詞的同時,還發(fā)現有當時記錄曲譜的手寫卷本,這就充分說明,當時詞曲只是分卷抄寫而并沒有完全分家。但不管怎么說,歌詞已開始脫離曲譜而被收集整理成集,雖未注明編者和作者姓氏,但獨立的歌詞集應運而生了,敦煌發(fā)現的《云謠集雜曲》等就是最有說服力的見證。 原生態(tài)歌詞貼近普通人的生活,受到廣泛的歡迎,但也有粗俗野浪的一面,歌伎或樂工為了迎合文人、富人和官人的趣味,除了收集整理大量民間歌詞外,還請文人雅士為舊曲填新詞,而不少詩人竟樂此不疲,于是大批文人雅詞流行起來,由于李白、劉禹錫、白居易、溫庭筠等大詩人的推波助瀾,他們的歌詞雅俗共賞,得到社會各階層的追捧,甚至成為宮廷音樂的新寵,于是唐五代文人雅詞專輯《花間集》出版了,這就是我國第一部有編、作者署名的詞集。敦煌手本詞集和印本《花間集》的問世在中國文學史上都有劃時代的意義,標志著歌詞創(chuàng)作從民間走上文壇,從粗俗走向高雅。但嚴格來說,不論是民間詞還是文人詞,依然沒有脫離曲調,依然沒有超越“依聲填詞”的發(fā)展階段。這個階段直到宋末尚未見收尾。 如果說唐代是律詩的鼎盛時期,那么宋朝則是格律詞發(fā)展的黃金時代。北宋時期,文人依聲填詞成為時尚,創(chuàng)作了大批高水平的詞作,從而也成就了一大批赫赫有名的大詞人。 宋代文人創(chuàng)作歌詞有三種辦法:一是依照舊曲譜填新詞,這是大量的,如柳永浪跡于秦樓楚館,經常應歌妓邀請?zhí)钤~,一經名妓傳唱,于是聲傳一世,牢籠萬方,“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以至于當時學詞文人“十之八九效柳永”,因此出現了第二種詞創(chuàng)作辦法,就是照名人范詞填詞;三是懂音律的文人索性自己創(chuàng)作新詞曲,即所謂自度曲。自度曲又以慢詞為盛,先聲奪人,別開生面。 南宋時有一部《樂府混成集》,又稱《樂府大全》,據史料記載,該書為官修刊本,共105冊,是古詞曲譜集大成之作,是當時演出和創(chuàng)作的重要模本,可惜在明清之際失傳,致使大批古曲從此無蹤可循,實為中國音樂文學史的重大損失。 就在古曲譜莫名其妙失傳之際,卻在明中葉產生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有使用價值的詞譜,那就是江蘇高郵人張綖(1487-1543)創(chuàng)制的《詩馀圖譜》,圖譜開“依詞譜填詞”之先河,固定了詞調正格和詞牌名,詞創(chuàng)作從此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韻律、聲律皆開始定型。張綖圖譜還別出心裁,開創(chuàng)了詞譜新標識,平仄、句讀、葉韻形象分明、一目了然,為后來精制詞譜提供了先例,有篳路藍縷之功。《詩馀圖譜》的刻印和傳播標志著中華詞創(chuàng)作開始進入完全脫離曲譜而按照詞譜來填詞的時代。在《詩馀圖譜》基礎上,清代先后出版了萬樹《詞律》(1687)和《欽定詞譜》(1715年)等權威性工具書,中華詞創(chuàng)作從此有章可依,走上了規(guī)范化的道路。“欽定詞譜”簡稱為《詞譜》,因是康熙皇帝錘定,于是就成了填詞的“鐵律”。也就是說,填詞必須靠譜,不能離譜。這既是約定俗成,也是官制的游戲規(guī)則。后人填詞,盡管有種種異議,也有許多實際的突破,但至今無人能撼動《詞譜》的權威性。 但這是不是說《欽定詞譜》已經盡善盡美了,詞律可以一成不變了呢?事實上,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習俗,也沒有一成不變的規(guī)矩。語言在發(fā)展,語言的聲律也在發(fā)展,文學理念也在發(fā)展,詞的創(chuàng)作實踐也在發(fā)展,詞譜自然也要與時俱進,也有必要在發(fā)展中進行修訂。 首先,古今漢語的聲律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古入聲在普通話中已經消失,分別演變?yōu)槠缴先ヂ暎袢死首x古詩詞時,平仄律必然隨之發(fā)生變化。例如,毛澤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首句:“我失驕楊君失柳”中的“失”字,古讀入聲,是仄;今讀平聲。按照古漢語朗讀現代人接受不了,若按照現代漢語讀音又不合欽定詞譜格律,怎么辦?從古還是從今? 再如,古人制作《水調歌頭》,多少與水有關,而后人作水調,則可以與水毫不相干。詞牌與內容毫無關系,純粹是一種詞調的格式,一種架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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