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光

雍乾時山館建造者：馬曰琯、馬曰璐兄弟

據(jù)馬曰璐《小玲瓏山館圖記》，約在1725年，小玲瓏山館開始動工。在“二馬”的經(jīng)營下，山館成為名園，且為江浙詩人的雅集中心，享譽一時。

馬氏祖上即來揚州業(yè)鹽，后為兩淮總商之一，商號名“?！?，人稱馬裕。馬曰琯、馬曰璐兄弟兩人幼習(xí)詩書，皆為諸生，后承父業(yè)經(jīng)商，而廣交文友，人稱“二馬”?！岸R”家在東關(guān)街路北。其時馬家在南郊已有南莊別墅，可觀田疇風(fēng)景和江天水月，但可能畢竟有一定距離，不太方便。遂決定在住家附近，建造園林，實現(xiàn)陶淵明“園日涉而成趣”的享受；亦可就近留賓，切磋詩文。于是就在住宅對面、東關(guān)街路南購地，建造私家園林。

據(jù)馬曰璐《小玲瓏山館圖記》，約在1725年，開始動工，“鳩工匠，興土木，竹頭木屑，幾費經(jīng)營，掘井引泉，不嫌瑣碎，從事其間，三年有成”?？煲ǔ蓵r，馬氏兄弟得知有塊巨石，“美秀與真州之美人石相埒，其奇奧偕海寧之皺云石爭雄，雖非媧皇煉補之遺，當(dāng)亦宣和花綱之品。米老見之，將拜其下；巢民得之，必匿于廬?！笔窒矚g，故“不惜資財，不憚工力，運之而至”，欲置之園中，增加一景。有此太湖石，二馬甚至欲將原定的“街南書屋”這個飄逸書香的名稱，改為更富有詩意的“小玲瓏山館”。不料好事多磨，巨石豎立將高逾層樓，引起了鄰居的意見，以為妨礙自家的風(fēng)水。這在當(dāng)時，理由正當(dāng)，決非無理取鬧；就是今天，個別人有此觀念，社會輿論也多有同情者。馬氏兄弟商量之后，決定以鄰里關(guān)系為重，不立此石。

該園林別墅剛建成，似乎還是用了原來的命名：“街南書屋”。目前所知，最早吟詠該園林的詩作是厲鶚作于1729年的《題秋玉、佩兮街南書屋十二韻》，分題十二景，依次為：小玲瓏山館、叢書樓、透風(fēng)透月兩明軒、覓句廊、紅藥階、石屋、看山樓、七峰草亭、梅寮、清響閣、澆藥井、藤花庵。本來因石起意的“小玲瓏山館”總名，變成了街南書屋的一景。不過，詩人來此結(jié)社吟詩時，大部分時間都是集坐在小玲瓏山館。久之，小玲瓏山館也就成了街南書屋的代名詞，這也與馬曰璐所寫《小玲瓏山館圖記》有關(guān)。因此，大概在“二馬”在世時，諸人詩作中“小玲瓏山館”、“山館”多為十二景之一景的山館；后來多為籠統(tǒng)代指“街南書屋”?！靶×岘嚿金^”的含義，經(jīng)歷了由小到大的演變。在“二馬”的經(jīng)營下，山館成為名園，且為江浙詩人的雅集中心，享譽一時。

乾嘉時灑掃遺跡的新主人：汪雪礓

汪雪礓買下著名的小玲瓏山館，成為新主人。他只是恭敬地將園額改為“詩人舊徑”，不僅諸景未變，其楣楹題識也俱不更換，以彰顯前輩風(fēng)流，表達(dá)自己的恭敬之意。

至遲到1775年，馬曰琯、馬曰璐先后去世，山館不久即易主，新主人為汪雪礓。劉大觀作于1805年《馬秋玉故宅太湖石歌 》，其序交代得很清楚：“壬寅（1782）春，金棕亭國博假寓小玲瓏山館?！綌?shù)歲，山館歸于汪雪礓?！苯鹱赝?782年確實寓居小玲瓏山館，有其該年寫給孫子的詩作為憑：“玲瓏山館坐松根，汝父相依共一樽?！逼洹都垃Q文》亦提及，1782年“寓居馬氏之小玲瓏山館”。據(jù)此，汪雪礓于1784年或稍遲成為小玲瓏山館新主人。

筆者于此略有存疑。金棕亭1781年辭官寓揚，明言“辛丑（1781）余自京職請急歸，客邗上江鶴亭方伯家”，投奔的是鹽商江春。詩集中，金棕亭辭官來揚后第二首詩題為《飲紫玲瓏館后移宿小酉藏書別館》，詩云“東家食罷西家宿”。紫玲瓏館，是江昉的廳館，小酉藏書別館的主人是鹽商程名世。這句詩傳達(dá)了這樣的信息：他投靠的是江家，只是此時吃、宿分開。而金棕亭與馬氏兄弟交往不多，詩集中只有一首與馬曰璐相唱和的詩，遠(yuǎn)不如與江春、江昉的關(guān)系密切。1777年，“二馬”后人已呈請將梅花書院歸公，遲至1782年，馬家恐不會閑養(yǎng)泛泛之交的金兆燕。

鑒于1782年，金兆燕確實居住山館有日，筆者推測：其時山館可能已售給汪雪礓。汪雪礓原是江春辦理鹽務(wù)得力幫手，與金兆燕也是老朋友。金兆燕文中謂“馬氏”，或是在痛失長孫悲情難抑的情況下，一時疏忽寫成山館舊主人。而劉大觀詩序雖寫得清楚：1782年，山館越數(shù)歲，才歸汪氏；但該序相關(guān)信息源于傳說，錯誤不少，故此點也有可能出錯。

汪雪礓，名大楍（běn），字中也；祖籍歙縣，父親詩人汪舸已定居揚州。汪雪礓曾師事陳撰、厲鶚等，精于鑒賞古畫、銅玉器，凡事工心計，多智謀。三十歲后家道中落，衣食難周；江春從弟江昉多所接濟，推薦給江春。江春“托為心腹之友，事無巨細(xì)，皆委之”。多年后，汪雪礓已能夠獨立門戶，發(fā)家致富，買下著名的小玲瓏山館，成為新主人。

他以為“前輩詩人的遺跡，我們做后輩的有機會來打掃打掃，是非常幸運的事！”于是，他只是恭敬地將園額改為“詩人舊徑”，不僅諸景未變，其楣楹題識也俱不更換，以彰顯前輩風(fēng)流，表達(dá)自己的恭敬之意。這是很聰明的做法，確實是保護古跡的正確思路，可惜今天還有許多人不如他。

小玲瓏山館得到這樣一位新主人，是幸運的。何琪《小玲瓏山館觀汪雪礓所藏宋刻江湖小集》詩云“我來廣陵三月半，簾幕家家飛紫燕。城東有園春尚賒，芳樹初飄花一片。主人嗜古兼耽吟，歐趙風(fēng)流今再見?！焙午魉吹倪@本詩集，正是從馬氏叢書樓散失出去而汪雪礓重金又購回的。山館繼續(xù)飄逸出書香詩韻。遺憾的是，汪雪礓沒有替“詩人舊徑”打掃幾天，到1787年秋就病逝他鄉(xiāng)了。

道光間山館主人：黃至筠父子

汪雪礓沒有替“詩人舊徑”打掃幾天，就病逝他鄉(xiāng)了。不久山館轉(zhuǎn)手給蔣某。歲月流轉(zhuǎn)，揚州新一代鹽商黃至筠也看上了“詩人舊徑”的小玲瓏山館。黃至筠死后約30年，小玲瓏山館就再次易主吳姓。

不久山館轉(zhuǎn)手給蔣某。蔣某是鹽務(wù)衙門的小官吏，本無詩心，與該園的建造者也沒有感情。名園到手，不知珍惜，自以為是地擴建改造，一味富麗豪華，并把原有名家題額統(tǒng)統(tǒng)換掉。不知何故，蔣氏卻保留了“詩人舊徑”的園門題額。也許他覺得又是“詩人”，又是“舊徑”，直觀上富有文化還有歷史，如今這都?xì)w我所有，更能顯示自己的成就感。淺薄的蔣氏，不知道看山樓、澆藥井等更有詩情畫意，更有文化。于是，在蔣氏自我得意時，小玲瓏山館的玲瓏之氣、山野之趣、梅韻花香、風(fēng)月詩情，逐漸銷蝕。誠為可惜。

歲月流轉(zhuǎn)，揚州新一代鹽商黃至筠在嘉慶年間發(fā)展為首席總商。財力雄厚的他，也看上了“詩人舊徑”的小玲瓏山館。他何時從蔣氏手上買下山館，沒有明確記載。據(jù)《甘泉縣續(xù)志》，黃氏“既購馬氏街南書屋，復(fù)別筑此園（個園），亦時有文酒之宴?！眰€園完工于1818年，那購街南書屋約在1810年左右。他在1791年時，已躋身二等總商行列，財力不是問題。

黃至筠入主小玲瓏山館后，起初也想光復(fù)舊物。官員陳用光，寓居揚州，聽說黃至筠保留了“藤花庵”的原名，大為高興，”欣然寫詩：“新宅還題舊榜名，達(dá)觀不為盛衰移”?？磥砘謴?fù)舊物的努力，確實付諸行動。但這種努力沒有進(jìn)行到底，因為主人黃至筠很快把精力投入到“個園”的建設(shè)上面。還有個旁證是，在黃家父子手上，小玲瓏山館沒有怎么熱鬧過。有人說“今歸黃氏始漸復(fù)其舊”，時已道光年間，黃家入主已是三十年有余，真要復(fù)其舊，早該見成效了?！笆紳u復(fù)”三字，說得拖泥帶水，自是撐門面的假話，當(dāng)不得真。

黃至筠于1838年去世，其小玲瓏山館依次由其長子黃錫慶（紹原）、次子黃奭（右原）、四子黃錫禧接續(xù)主管。其間，黃家在此園接待過曾任巡撫、總督的梁章鉅，1847年上元日，黃右原招梁章鉅游園，并向他介紹了玲瓏石的傳說，梁吟詩道：“勝地當(dāng)佳節(jié)，玲瓏小洞天?！f事興衰感，名流唱和篇”，算是黃姓主人時期的盛事了。

黃至筠死后約30年，小玲瓏山館就再次易主吳姓。見時任兩淮鹽運使的方浚頤作于1874年初的《眉生招集吳氏園》，詩題注云：“小玲瓏山館故址”。小玲瓏山館此時已建百余年，主人迭踢；近又遭逢戰(zhàn)事，揚州城內(nèi)外許多名園荒穢不堪，“百余年來感興廢，豺狼竄入蕪城內(nèi)。萬株松柏斫成薪，七尺珊瑚可憐碎。”作者對小玲瓏山館感到慶幸，“名區(qū)有幸得主人，一角蓬壺擢荒穢?！笨磥韰鞘辖邮稚金^后，保護得不錯，當(dāng)也非昔時全貌。

吳氏為誰，吳姓之后，誰入主山館，已難查考。進(jìn)入二十世紀(jì)，一路衰落下去。直到2012年以后，文化復(fù)興，重建街南書屋，東關(guān)街上再現(xiàn)小玲瓏山館十二景，才真是復(fù)其舊。游客于東關(guān)街面飽享口福之后，踱進(jìn)山館，看花澆藥，尋詩覓句，讀書賞石，靜靜心神，體驗一把山館主人的感覺，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