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貴

成語“監(jiān)守自盜”是說監(jiān)管者竊取自己看管的財物，其中的“監(jiān)”是監(jiān)視、看守的意思，但這并不是“監(jiān)”字的造字本義。“監(jiān)”字的造字本義應該透過它的構字理據(jù)來解析，本文就來談談這個“監(jiān)”字。

一、“監(jiān)”（監(jiān)）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監(jiān)”（今簡化作“監(jiān)”）是“鑒”（今簡化作“鑒”）的初文，其本義當為鏡子或照鏡子。在沒有金屬銅鏡之前，古人以水為鏡，故“監(jiān)”字（今簡化作“監(jiān)”）從“皿”，以器皿中的靜止水面為鏡；在發(fā)明了金屬銅鏡之后，不必再以器皿中的靜止水面為鏡了，于是將“監(jiān)”字的構件“皿”替換為表示金屬銅鏡的“金”，這才有了后起字“鑒”字（今簡化作“鑒”）。所以“監(jiān)”（今簡化作“監(jiān)”）與“鑒”（今簡化作“鑒”）這兩個字是初文與后起字的關系，要解讀其字形的構字理據(jù)和造字本義，理應以“監(jiān)”（今簡化作“監(jiān)”）字這個初文為源頭依據(jù)。

“監(jiān)”字的甲骨文形體大多由“見”和“皿”兩個構件組成，也有在“皿”中添加表示水的示意符號的，提示以皿中之水為鏡。有人認為“皿”中添加表示水的示意符號的形體應為“血”，這不符合構字情理，“血”因難得而不宜為鏡，更何況“血”為紅色不透明之物，亦不便為鏡，故不可拘泥于字形構造而認為是“血”，其含義必是表示以皿中之水為鏡無疑。

“監(jiān)”字甲骨文形體的兩個構件“見”和“皿”可左可右，位置并不固定，到了金文則基本上是“皿”左“見”右的規(guī)范結構形式了。然而，金文的字形也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那就是將“見”分離為“臣”與“人”兩個構件了，于是“監(jiān)”字的金文形體也就成了由“臣”、“人”和內(nèi)中含有一短橫（表示水）的“皿”三個構件組成的會意字了。

“監(jiān)”字的小篆形體承繼金文字形，只是更加線條化與規(guī)范化了。漢字形體又進一步經(jīng)過隸變與楷化之后，則將古文字中“皿”上的一短橫跟“人”字結合在一處寫作一點，或者說是將“皿”上的一短橫從“皿”的中上部轉移到“皿”的右上角寫作一點，于是便形成了現(xiàn)代楷書正體字的“監(jiān)”字，至于漢字簡化以后又將“臣”這個構件簡化為兩豎，嚴重破壞了初文的構字理據(jù)，那便是現(xiàn)今簡化字的“監(jiān)”。

綜上所述，可知“監(jiān)”字的構字特點就是表示以“人”之目（“臣”）面對“皿”中之水，甲骨文像一個人跪坐在水盆前，眼睛向下看著盆中水面的樣子。金文像一人站立彎腰，低頭看著盆中的水面，其構字理據(jù)就是以水為鏡，因此它的造字本義當為臨水照面，即照鏡子。

《説文解字》卷八臥部：“監(jiān)，臨下也。從臥，?省聲。”

許慎的解釋大致意思是：“監(jiān)”，就是面臨下方俯視的樣子。它的字形采用“臥”作為表意偏旁，用省略了“臽”的“?”字作為表音的聲旁。

由于許慎沒有見到過甲骨文和金文，而是依據(jù)小篆形體解義，故將其解為省聲的形聲字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如果單純從小篆字形來看，“臥”與“血”無法表現(xiàn)意義聯(lián)系，故許氏也不便解為從“臥”從“血”會意，只好用變通手法另求他解，雖然有悖于“監(jiān)”字的構字理據(jù)，然《說文》的解義“監(jiān)，臨下也”還是接近“監(jiān)”字的造字本義的，只是沒有點穿“臨下”之所為這一層臨水照面的意思而已。

二、“監(jiān)”（監(jiān)）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監(jiān)”（監(jiān)）字的造字本義當為動詞臨水照面的意思（相當于照鏡子，讀作jiàn）。例如：“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jiān)，當于民監(jiān)?！保ā稌ぞ普a》）孔傳：“視水見己形，視民行事見吉兇?！痹偃纾骸氨O(jiān)，視也?！保ā稜栄拧め屧b下》）又如：“鑒，照也。亦作監(jiān)?！保ā稄V韻·監(jiān)韻》）

古人以水為鏡：一方面，為保持水盆中的靜止水面，水這面鏡子必然不動，照面容之人必然取低頭臨下的姿勢；另一方面，一水照面影像并不是十分清晰，映照之人必然要仔細察看。由于這兩方面的原因，“監(jiān)”（監(jiān)）字必然朝著映照、明察、臨下、監(jiān)視等引申義。下面依據(jù)“監(jiān)”（監(jiān)）字讀作jiàn或jiān兩種讀音的字義演變情形分別加以例釋。

一方面，“監(jiān)”（監(jiān)）字讀作jiàn，它的基本義就是臨水照面（照鏡子，已見上述），在這一基本義基礎上，“監(jiān)”（監(jiān)）字可以產(chǎn)生如下三方面引申義，有些引申義還有更深層次的引申義。

其一，照鏡子最直接的引申義就是用作名詞，那照形之物即為鏡子。例如：“我心匪監(jiān)，不可以茹。”（《詩·邶風·柏舟》）陸德明釋文：“監(jiān)，本又作鑒。甲暫反，鏡也。”再如：“天子東出其國四十六里而壇,服青而絻青,搢玉總,帶玉監(jiān)”（《管子·輕重己》）玉監(jiān)即玉鏡。又如：“明監(jiān)所以照形也，往古所以知今也?！保h·賈誼《新書·胎教》）

其二，表示照映、明察的意思。例如：“陛下深念黎甿，屢形詞旨，神監(jiān)昭達，皇情感通。”（唐·韓愈《為宰相賀雪表》）再如：“愿陛下監(jiān)之，勿使飾偏辭而為身謀者復得行其說?！保ā端问贰ぐ矤c傳》）又如：“后之君子誠監(jiān)于斯，則知所以勝之之道矣?！保ㄇ濉ゎ櫻孜洹度罩洝ね鈬L俗》）

由此又可產(chǎn)生如下兩種意思：

一是表示借鑒、參考的意思。例如：“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論語·八佾》）再如：“成湯監(jiān)于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保ā盾髯印そ獗巍罚┯秩纾骸氨O(jiān)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保ㄋ巍に抉R光《進〈資治通鑒〉表》）

二是表示儆戒、教訓的意思。例如：“《詩》曰：‘殷監(jiān)不遠，在夏后之世’，亦言湯以桀為戒也?！保ā稘h書·劉向傳》）再如：“隋監(jiān)未遠，不可不察?！保ā缎绿茣埼沫弬鳌罚┯秩纾骸耙蟊O(jiān)良非遠，秦宮亦可哀?！保鳌せ矢P《廣寒宮登眺》詩）

其三，用作古代官名。多指主管監(jiān)察的官員。例如：“今恃多官眾吏，官立丞、監(jiān)。”（《商君書·禁使》）再如：“（黃帝）置左右大監(jiān)?！保ā妒酚洝の宓郾炯o》）又如：“置控鶴府，有監(jiān)，有丞及主簿、錄事等，監(jiān)三品。”（《新唐書·后妃傳上·則天武皇后》）又如：“新建殿中省，命為監(jiān)。”（《宋史·席旦傳》）

由此又可產(chǎn)生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用作古代官署名稱。如牧馬監(jiān)、欽天監(jiān)等，其主官亦稱監(jiān)或少監(jiān)。例如：“又鹽州牧監(jiān)，置監(jiān)及副監(jiān)?！保ā端鍟ぐ俟僦鞠隆罚┰偃纾骸伴}中南朝放牧之地，畜羊馬可使孳息，請置監(jiān)，訐之?！保ㄌ啤ろn愈《順宗實錄三》）又如：“陰陽生隸漏刻科，掌主譙樓直更，監(jiān)以時考其術業(yè)而進退之?！保ā肚迨犯濉ぢ毠僦径罚?/span>

二是指國子監(jiān)。例如：“乃以貲與張合業(yè)而北，終歲獲息倍蓰，遂援例入監(jiān)?！保ㄇ濉て阉升g《聊齋志異·任秀》）

由此還可引申指監(jiān)生（國子監(jiān)生員的省稱）例如：“衙門巡商，從來沒有生、監(jiān)充當?shù)??！保ā度辶滞馐贰返谑嘶兀┰偃纾骸暗绕鹆朔?，也好去小考；不然，就捐個監(jiān)去下場?！保ā抖昴慷弥脂F(xiàn)狀》第十七回）

三是指太監(jiān)。例如：“（衛(wèi)鞅）因景監(jiān)求見孝公?！保ā妒酚洝で乇炯o》）張守節(jié)正義：“監(jiān)，閹人也。”再如：“只是漢庭無狗監(jiān)之游揚，北海乏孔融之賞鑒?！保鳌瞵E《龍膏記·旅況》）又如：“這些話都是內(nèi)監(jiān)們私下互相傳說，還加上許多無稽的議論。”（《孽?；ā返诙呋兀?/span>

四是用作量詞，用于書函。例如：“書五監(jiān)，金五百萬兩?！保ā洞蠼鸬醴ヤ洝な履俊罚?/span>

五是用作宋代的特別行政區(qū)劃名。于坑冶、鑄錢、牧馬、產(chǎn)鹽等地區(qū)設置。一種與府、州同級，隸屬于路；一種與縣同級，隸屬于府、州。例如：“冬十月己未，詔以池州新鑄錢監(jiān)為永豐監(jiān)?！保ā端问贰ぬ诩o二》）再如：“望令諸路轉運使副兼采訪之名，責以覺察州、府、軍、監(jiān)長吏得失?！保ā端问贰ね趸鶄鳌罚?/span>

另一方面，“監(jiān)”（監(jiān)）字讀作jiān，它的基本義是察看、督察，例如：“上帝監(jiān)民，罔有馨香?！保ā稌涡獭罚┛讉鳎骸疤煲暶缑駸o有馨香之行?！痹偃纾骸爸芄构苁灞O(jiān)殷，管叔以殷畔?！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下》）又如：“徐寧、湯隆監(jiān)住時遷一處宿歇?！保ā端疂G傳》第五六回）

在這一基本義基礎上，“監(jiān)”（監(jiān)）字又可以產(chǎn)生如下幾方面引申義，有些引申義還有更深層次的引申義。

其一，指諸侯。例如：“乃施典于邦國，而建其牧，立其監(jiān)?！保ā吨芏Y·天官·大宰》）鄭玄注：“監(jiān)，謂公侯伯子男，各監(jiān)一國?！?/span>

其二，表示掌管、主管的意思。例如：“火師監(jiān)燎，水師監(jiān)濯。”（《國語·周語中》）

由此有可引申出如下幾種意思：

一是在古代指太子或元老重臣代掌朝政。例如：“君行，太子居，以監(jiān)國也?！保ā秶Z·晉語一》）再如：“請權令皇太子親監(jiān)庶政，候皇躬痊愈，復歸春宮?！保ā顿Y治通鑒·唐順宗永貞元年》）又如：“（太祖）命太子皇太極監(jiān)國，自率二萬勁旅，到天壇祭天?！保ú號|藩《清史通俗演義》第三回）

二是表示總領、率領的意思。例如：“乃以吳叔為假王，監(jiān)諸將以西擊滎陽?！保ā妒酚洝り惿媸兰摇罚┰偃纾骸胺蜓员O(jiān)者，蓋總領之義耳?！保ㄌ啤⒅獛住妒吠āも钑r》）

三是表示看守、囚禁的意思。例如：“兩個頭領已被賀太守監(jiān)在牢里，只等朝廷明降發(fā)落。”（《水滸傳》第五九回）再如：“吾前在洛陽求官時，曾認得汝是曹操，如何隱諱！且把來監(jiān)下，明日解去京師請賞。”（《三國演義》第四回）又如：“蒙古差使人來議歲弊，似道怕他破壞己事，命軟監(jiān)于真州地方?！保ā豆沤裥≌f·木綿庵鄭虎臣報冤》）

其三，指稱監(jiān)獄。例如：“帶去銀兩做了衙門上下使費，哥哥在監(jiān)，也不大吃苦。”（《紅樓夢》第八六回）再如：“你是什么意思，想叫我們騙同監(jiān)的這么多難友嗎？”（羽山徐昌霖《東風化雨》第二部三六）

其四，指稱太陽的一種光象。指日旁似冠珥的赤云氣。例如：“掌十輝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兇。一曰祲，二曰象，三曰鐫，四曰監(jiān)……十曰想?！保ā吨芏Y·春官·視祲》）鄭玄注：“監(jiān)，冠珥也?！辟Z公彥疏：“謂有赤云氣在日旁如冠耳。珥即耳也?！?/span>

根據(jù)上面對“監(jiān)”（監(jiān)）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xiàn)將“監(jiān)”（監(jiān)）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簡示如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以及縱向的空心箭頭都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系）：

三、含有“監(jiān)”（監(jiān)）字文化含義的相關成語

含有“監(jiān)”（監(jiān)）字的相關成語為數(shù)不多，另有若干含有“鑒”字的成語，因不在此文論析之列故從略，下面略舉幾個含有“監(jiān)”（監(jiān)）字的成語以見一斑：

監(jiān)守自盜——監(jiān)守：監(jiān)管；盜：偷竊。竊取公務上自己看管的財物。同“監(jiān)主自盜”。源自《漢書·刑法志》：“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復有笞罪者，皆棄市?！鳖亷煿抛ⅲ骸凹唇衤伤^主守自盜者也。”

監(jiān)臨自盜——竊取公務上自己看管的財物。同“監(jiān)守自盜”。語見曾憊《類說》卷二引《名臣傳·杜衍》：“衍在中書，權幸欲去之，以舜欽監(jiān)進奏院市故紙監(jiān)臨自盜除名，以撼動衍，衍亦以此求退?！?/span>

監(jiān)主自盜——竊取公務上自己看管的財物。同“監(jiān)守自盜”。語見《舊唐書·楊炎傳》：“更召他吏繩之，曰‘監(jiān)主自盜，罪絞?！?/span>

監(jiān)市履猯（xī）——比喻善于體察事物。語見《莊子·知北游》：“正獲之問于監(jiān)市履猯也，每下愈況?！蓖跸戎t集解引李頤曰：“‘市魁履豕，履其股腳猯難肥處，故知豕肥耳?！?/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