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陽 微信公眾號：首席人物觀（sxrenwug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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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北海的《俠隱》曾經(jīng)把高曉松迷住，他打電話去要版權(quán)，卻被姜文搶了先。

民國和北京，這是姜文拍電影時最喜歡的時空設(shè)定。他拍了民國三部曲：《讓子彈飛》、《一步之遙》、《邪不壓正》，從四川到上海，一路北上，最后還是落回到北京。

姜文在10年前就拿到了《邪不壓正》的小說版權(quán)，但劇本沒有打動他，他先去拍了《讓子彈飛》和《一步之遙》，當他為劇情找到一個合理的支點——李天然的師父被殺，這才開拍。

合理性是姜文推崇的。他曾說自己的戲是“找”出來而不是“拍”出來，即是人物本來就存在，不受他的擺布。

與人物的對話就是姜文與自己的對話，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的人，總會不自然的流露出自己的摯愛，像是一種年深月久的習慣。他從北京往云南運瓦片，仿照北京的院子，搭建了一個4萬平米的屋頂。當李天然在屋頂以俠的身影奔跑，觀眾很容易看到《陽關(guān)燦爛的日子》中馬小軍的影子，在青春期的性壓抑和荷爾蒙中，在大太陽下漫無目的地在屋頂晃蕩。

《陽光燦爛的日子》1995年上映，被《時代周刊》評為年度十佳電影之首。姜文的導演才華在電影圈一鳴驚人。張藝謀曾感嘆姜文是才華型的導演，自己不是。馮小剛說姜文最大的敵人是過分的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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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王朔的名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影視劇原著、編劇到策劃的位置。

1991年底，王朔不在意地把他的小說《動物兇猛》拿給姜文看，姜文同樣不在意地接過來。回到家凌晨兩三點，想看點東西，姜文打開了這本小說，一打開就看到了天亮。他和王朔同是部隊大院的孩子，這本小說像針管扎進了他的血管，他為電影處女作找到了文學母體。

姜文從沒有寫過劇本。他希望王朔能將它改編成劇本，但王朔最后建議他自己親自改。他不是預見到了姜文編劇天賦，而是累了。

中國影視界的1988年有王朔深深的烙印。他的小說《頑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輪回》和《大喘氣》被改編成電影。他是四部電影的編劇。

同樣是1991年，《編輯部的故事》帶著王朔的喜劇氣息席卷全國。那年冬天，為了讓人們從《渴望》的沉重情感中走出來，鄭曉龍在友誼賓館聚上王朔等人，籌拍一個讓大家樂的室內(nèi)劇。

對社會百態(tài)的諷刺是王朔的拿手好活。他精心編排了婚外情、江湖騙術(shù)、走后門、大吃大喝、商業(yè)賄賂、末世謠言等等一系列社會市井的情節(jié)，讓一直浸泡在政治宣傳基調(diào)電視劇的人們耳目一新。擅長展現(xiàn)京味幽默的王朔將北京文化的魅力放大到極致。

扮演李冬寶的男一號葛優(yōu)嘗到了這種魅力的甜頭。在自身形象和逗趣臺詞的相得益彰下，電視劇播出一段時間內(nèi)，葛優(yōu)成了群眾口中“冬寶”，他的第一個男一號幫他拿下了“金鷹獎”最佳男主，姜文看后感嘆：什么叫“最佳”，“最佳”就是非他莫屬。

劇本寫完，編劇之一馮小剛腦中浮現(xiàn)出了葛優(yōu)在《頑主》中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的形象。

星二代葛優(yōu)的身上有種獨特的小人物氣質(zhì)。雖然父親是著名演員葛存壯，但童年葛優(yōu)沒有表現(xiàn)出藝術(shù)天分。高中畢業(yè)后，去大隊插隊，喂了三年的豬。好似命中注定，恰恰是接地氣的長相和經(jīng)歷，讓他在喜劇中游刃有余?！额B主》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喜劇天分，看著就能讓人發(fā)笑。

馮小剛力主推選葛優(yōu)演李冬寶。得到同意后，他約下了因《頑主》和葛優(yōu)有過交情的王朔，去找葛優(yōu)。那次見面是馮小剛和葛優(yōu)開啟喜劇賀歲片的前戲，同樣具有戲劇性。

多年后，馮小剛在他的自傳中回憶起了那段情節(jié)。

天有些小雨，他和王朔坐在摩托車上等了兩個小時，遠遠瞧見一人影，王朔：“來了”。他第一次見到葛優(yōu)的真人。葛優(yōu)穿一件咖啡色上衣，戴一頂帽子，極瘦，“顯得風衣特別的肥大，走起路來踢哩突嚕。”如同春晚小品中的葛優(yō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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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作品和創(chuàng)作者是互相成全?！毒庉嫴康墓适隆凡粌H成全了葛優(yōu)，也讓馮小剛走到了90年代的舞臺中心。

和出道即是萬千寵愛的姜文不同，馮小剛最開始是電影圈的邊緣人。進入一個陌生的圈子，馮小剛不強調(diào)自己的獨立性。王朔是他的第一顆北斗星，為他指引著方向。

葉京直言不諱：只要跟王朔掛鉤的一大批影視名人至今都還在一線上火著。馮小剛更不必說了，完全是靠王朔托起來的。

1985年，馮小剛是《大林莽》的美工兼廚師。鄭曉龍去劇組探班，閑來無事，躺在小溪邊讀王朔的小說《浮出海面》，讀書時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吸引了發(fā)呆的馮小剛，他第一次接觸了王朔的小說。

一年后的一個夏日下午，在鄭曉龍的引薦下，他們見了第一面，馮小剛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把王朔大肆吹捧了一番，把王朔的臉夸得紅一陣白一陣。

文學性是電影的支柱，馮小剛深諳于此，他抱住了一條最粗的大腿。兩年后，王朔的小說《頑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輪回》和《大喘氣》被改編成電影，中國影視界的1988年也被稱為“王朔電影年”。

馮小剛這樣形容自己對王朔的吹捧：話說出來都是直給，肉麻的程度使在場的人無不認為我居心叵測。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王朔對他的糖衣炮彈保持著警惕：我孑然一身，沒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不遺余力巧取豪奪的東西。你總得圖點什么吧？

馮小剛將之解釋成了單純的崇拜：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為，就為喜歡，一吐為快。

遇到王朔不領(lǐng)情，馮小剛在自傳中寫過他的強硬回應(yīng)：“實話告訴你吧，你也就那么回事，沒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獨創(chuàng)了一種文風嗎？不就是別人寫本書賣幾萬冊你寫一本書能賣一兩百萬冊嗎？”“就算你是海明威又怎么了？你也不能工作起來就不注意休息！你以為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嗎？我告訴你，不是！他是人民的！”

多年后王朔回憶道：“如果一個人天天拍你馬屁，你不能跟他急吧。”對待一個沒有歹意的小迷弟，他算是接納了馮小剛。

機會很快送到了馮小剛的面前。1989年冬天，王朔給還是美工的馮小剛打來電話，推薦他一起編寫《編輯部的故事》。馮小剛有些發(fā)怵，怕自己不夠格，但王朔對他說自己已經(jīng)喝鄭曉龍打過商量了。

有傳聞，王朔是這樣和鄭曉龍商量的：如果不讓馮小剛一起參與，我也退出。王朔把自己的迷弟當成真兄弟。

1994年的《永失我愛》，改編自王朔的小說。除了美工和編劇，馮小剛還是導演。在王朔的羽翼下，他完成了自己的導演首秀，女主角是自己結(jié)實的新歡徐帆。經(jīng)王朔引薦，和鄭曉龍合導了《北京人在紐約》，馮小剛在影視圈開始小有名氣。

馮小剛在王朔的精神食糧和關(guān)系網(wǎng)里茁壯成長。大樹底下好乘涼也易招風。

正在籌拍《過著狼狽不堪生活》的馮小剛接到了北影廠長韓三平的通知：劇本描寫的三人關(guān)系是婚外戀、第三者插足、通奸等不正當?shù)哪信P(guān)系，一向為社會所不齒，若非大加撻伐，劇本將難以成立。為此，建議北影另選拍攝選題，或者進行根本性改寫，否則，即使攝制完成，電影局也將難以通過。一同被斃的還有王朔指導的《我是你爸爸》。

他與王朔成立的“好夢”公司共拍了5部半電影，除了《一地雞毛》、《永失我愛》、《情殤》有幸面世，其余全部胎死腹中。

王朔的名字不再是票房和口碑的通行證。國內(nèi)掀起了反王朔風潮，香餑餑成了行業(yè)毒藥。

王朔講義氣，給馮小剛留下“你有機會活，不要一起死?！焙螅チ思永＠麃啎罕茱L頭。

馮小剛被北斗星帶進了電影圈，卻還沒站穩(wěn)腳跟。人們眼中，他只是王朔的身邊人。

4

獨立的姜文完成了導演的“成人禮”?！蛾柟鉅N爛的日子》1995年上映，他被外界贊以天才。

邀請王朔改編不成，姜文開始自己寫《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劇本。一張桌子，一張床，一扇小窗戶，一間6平米的小屋，姜文開始寫了。

“偶爾打開窗戶望窗外，我恍惚覺得這個小窗戶的外面世界是陌生的，不現(xiàn)實的，這紙上的世界是現(xiàn)實的，是可觸摸的，是有氣味的，慢慢地我覺得自己回到了70年代，恍如隔世的感覺。”

寫作時的虛幻也在他的電影體現(xiàn)出來。童年馬小軍向天空仍書包，遲遲沒有掉落。神來之筆，開始了馬小軍的青春幻夢。

葛優(yōu)在實力派的路上越走越遠。

1994年，他在《活著》中飾演了富貴一角，這個人物經(jīng)歷了從大富大貴到一貧如洗，從失去兒女到回歸平靜，葛優(yōu)演活了，拿下了中國演員的第一座戛納影帝。

和他合作過《霸王別姬》的陳凱歌評價他是“中國最絕的男演員”。

《霸王別姬》完成了中國電影的極致綻放。程蝶衣、段小樓、袁四爺依然牽動著影迷的神經(jīng)。陳凱歌回顧當年，有初心才是少年。對藝術(shù)的初心曾造就了陳凱歌的電影盛世。

30歲，他從北電導演系畢業(yè)。1984年，陳凱歌帶著他的處女作《黃土地》喊出那一代人被壓抑的民族思考。7年后，在太原學畫畫的賈樟柯看到這部電影，10分鐘后被感動落淚，決定當導演。

初出茅廬的陳凱歌，滿腦子都是對藝術(shù)的追求。他喜歡“一無所有”這四個字，因一無所有無所顧忌，因一無所有而敢于直言。

在這份勇氣和執(zhí)著中，他接著拍出了《孩子王》、《大閱兵》，到《霸王別姬》時，大師的光環(huán)正式加冕。

馮小剛稱陳凱歌最適合呆的地方就是象牙塔，只用拍對本民族極具認識的價值的史詩，不用考慮娛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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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小剛選擇了和陳凱歌相反的路，娛樂性是他從王朔那學來的拿手好戲。

王朔走后的一段時間，馮小剛陷入了迷茫。他住在京郊通縣的別墅區(qū)，房地產(chǎn)正處低潮，那一帶只有五六戶人家，顯得冷清。他最常做的事，是站在二樓陽臺，望繁華京城。落寞和不甘涌上心頭。這段時間不長，中國的電影市場為他留了一席之地。

1997年，春天的故事傳遍全國。馮小剛的春天也來了。

北影廠廠長韓三明找到馮小剛，想要打造一部賀歲片，馮小剛再一次把目光放到了王朔身上。他改編了王朔的小說《你不是一俗人》，鑒于反王朔的風潮未過，原著沒有署上王朔的名字。王朔表面上不在意地答應(yīng)了，心理卻逐漸反感馮小剛的做事風格。

王朔回國后，馮小剛托人送去5萬塊，被他扔了。

王朔的舉動不會對那年的馮小剛有太大影響。那一年，馮小剛嘗到萬眾矚目的滋味?！都追揭曳健返哪甑咨嫌?，好評如潮。這部電影拿下了1998年的票房冠軍，并確定了賀歲片的概念。此后連續(xù)幾年，馮小剛成了賀歲片專業(yè)戶。

當張藝謀、姜文、陳凱歌正用文藝片俯瞰中國群眾時，馮小剛和葛優(yōu)的組合已經(jīng)和群眾打成一片了。

《不見不散》、《大腕》、《手機》、《非誠勿擾》叫好又叫座，馮小剛黑色幽默的風格在群眾心中的分量漸重。在功名和時間中，王朔身邊人的角色在他身上逐漸淡去。

馮小剛走上了人生的上坡路，躋身名導行列。他有了更多的資源，也還記著老朋友。

也許是《非誠勿擾》里葛優(yōu)的臺詞打動了王朔：“錢對我來說不算事，就是缺朋友，最好的那幾個都各奔東西了，有時候真想你們，心里覺得特別孤單?！薄斗钦\勿擾2》的編劇名單上出現(xiàn)了王朔的名字。

不過，他們的組合不再是關(guān)眾的期待了。對于馮小剛來說，除卻北斗星，他的夜空已是繁星閃爍。

進入新世紀，有才華的大師紛紛轉(zhuǎn)戰(zhàn)商業(yè)市場。陳凱歌推出了魔幻古裝《無極》；最滿意的文藝片《太陽照常升起》被觀眾打入冷窖后，姜文推了民國三部曲第一部《讓子彈飛》。結(jié)果呈現(xiàn)出天地之差?！稛o極》讓陳凱歌的英明盡毀；歸來的姜文用《讓子彈飛》告訴人們一個道理：站著把錢掙了，贏得滿堂彩。

商業(yè)浪潮下，馮小剛的電影主題卻逐走向深刻嚴肅。

《1942》、《集結(jié)號》、《唐山大地震》、《我不是潘金蓮》中，馮小剛將京味幽默放在一邊，開始觸及民族的傷疤。多年來的觀眾緣為這些電影帶來不俗的票房?！斗既A》作為馮小剛向青春致敬的文藝片，打破國內(nèi)文藝片記錄。似乎沒有他不能駕馭的體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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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設(shè)時代，毀掉一個名人只在頃刻間。 《手機2》就是一根這樣的導火索。

15年前的《手機》曾給崔永元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馮小剛以拍一個主持人為由請教了崔永元許多問題，葛優(yōu)扮演的出軌男嚴守一是電視節(jié)目《有一說一》的主持人。電影上映后，因嚴守一和崔永元在細節(jié)上太過相似，觀眾將他們劃上了等號。那段時間，崔永元正在和抑郁癥抗爭。

在同事眼中溫和的他，面對一個記者提問：你會對你的妻子負責嗎？他爆了粗口：我×你大爺。日后接受訪談，他說《手機》事件對他是決定性的。

當馮小剛和范冰冰在微博上宣傳《手機2》時，崔永元的傷疤在隱隱作痛。馮小剛的“十問崔永元”徹底把自己問崩了，網(wǎng)友站到了崔永元這邊，連同他與王朔的往事一起，成為網(wǎng)友調(diào)侃對象。

這是馮小剛多年前自己種下的苦果。上一次讓崔永元吃了，這次輪到自己身上了。

與馮小剛的諸多江湖過節(jié)不同，陳凱歌的損耗來自觀眾對他的期待。

“《霸王別姬》之后再無名作”是影迷對他的哀嘆?！兜朗肯律健泛汀堆垈鳌纺芸吹疥悇P歌的高標準和追求，但卻不再能引起影迷的共鳴，大師的背影似乎在逐漸遠去。

面對這些提問，他做過回應(yīng)：“今天的陳凱歌，所思所想和很多年以前拍《霸王別姬》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覺得不具有可比性。甚至對于《無極》，他仍堅信“一時的不理解不等于永遠的不理解。”

時間會回答一切。京圈往事如煙，咸的淡的都留在了過去，作品為作紀念。

《甲方乙方》的旁白依然清晰：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部分參考文獻：

《我把青春獻給你》 馮小剛

《一部電影的誕生》 姜文

《葉京：馮小剛完全是靠王朔托起來》 徐宗 金羊網(wǎng)-羊城晚報

《陳凱歌：我喜歡“一無所有”》 劉陽電影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