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明代文學家,又稱用修,號升庵,與徐渭、解縉并稱為明代三才子,此中又以楊慎居首,后世更是尊其為“明代文化巨人”! 說到楊慎,或許知者甚少,但如果讀過三國,一定會記得那首膾炙人口的開篇詞,名作《臨江仙》,便是楊慎之作,因毛宗崗父子錄為《三國演義》的卷首而天下皆知:
隨著三國被搬上熒幕,這首詞也被譜上了曲,經(jīng)過音樂家楊洪基的演繹,字詞間氣概非凡,氣度之豪邁豁達讓人經(jīng)久不忘。 再說回楊慎,生在官宦之家,家境優(yōu)越,自幼聰敏好學,十多歲便能文善詩,被時人稱為神童,二十四歲便高中狀元得皇帝賞識委以重任,后半生勤著述,工書文,在經(jīng)文史詩曲等皆有著作傳世,其才學博觀古今數(shù)百年罕有。 蔣冕在《國朝獻徵錄》中有評價:
簡紹芳在修訂《升庵先生年譜》時亦有評:
《明史》中亦有定論:
縱然懷有經(jīng)緯之才,可古之文人,但凡有大智慧者,能一生平坦順暢的人似乎少之又少,暫不說其他,明代三才子另兩位,一生何其坎坷: 解縉學識淵博,才華橫溢,早年中進享盡榮光,更是主持修撰《永樂大典》,可他的后半生卻極盡凄涼,仕途上幾起幾落,47歲便冤死雪地,讓人不勝唏噓。 徐渭,更不必多說,早年連舉不第,家道中落,一生落魄流離,晚年更是潦倒困頓,孤苦而亡。 而楊慎,相較前兩位,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早年入仕并沒有享受多少好日子,便因一場紛爭牽連,流放滇南終不得還:
楊慎最終在凄苦困頓中身逝異鄉(xiāng),所謂“是非成敗轉頭空”,那首《臨江仙》或是楊慎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01 / 官宦世家,少年大才 1488年十一月某日,楊慎生于北京孝順胡同一處官宅之內,其父楊廷和時為武英殿大學士,供職翰林院,官位不算太大,卻也在學術界頗有地位,不但詩文功夫了得,兵法韜略財務政事皆有見地,舉手投足都是名士風范。 更值得一說的是,這楊廷和自小便才情不俗,十二歲鄉(xiāng)試中舉,十九歲中進士,入仕以來,可謂青云直上,楊慎出生之時,楊延和正處于事業(yè)極速上升期,可以說,楊慎的人生路會因為楊延和而變得格外輕松。 幼年楊慎,可以說是極好的繼承了父親的優(yōu)點自幼聰慧好學,又得利于原生知識家庭的滋養(yǎng),楊慎得到了極好的家庭教育,據(jù)《明史》中記載:“慎幼警敏,十一歲能詩?!笔q時作《吊古戰(zhàn)場文》,有“青樓斷紅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的名句,又擬《過秦論》,其祖父看后大喜,將之與賈誼相提并論。十三歲時,已經(jīng)頻有詩作聞世,一首《黃葉詩》更是讓大學士李東陽“見而嗟賞,令受業(yè)門下”,一時之間傳為美談。 02 / 金科及第,早年入仕 像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楊慎走上了科舉仕進之途。 1507年,他回鄉(xiāng)參加鄉(xiāng)試,考官驚為奇才,給了他第一名的成績。次年,鄉(xiāng)試選拔出來的人才都得去京城參加會試,楊慎雖被考官列為首選,卻因燭花不慎燒壞試卷,意外落榜。 1511年,在京24歲的楊慎再次參加會試,名列第二,在隨后的殿試之上,楊慎交出的答卷被閱卷官李東陽、楊一清等人譽為“海涵地負”,正德皇帝親自宣布他為殿試第一,獨占鰲頭。 金科及第狀元郎,何等風光,自此,楊慎供職于翰林院踏上了明朝政治舞臺。 自中狀元后,楊慎一直在翰林院充任修撰、經(jīng)筵講官等職,不僅與第一流的學者交流切磋,還有機會出入皇家秘閣,看的書越來越多,楊慎便愈加博學,各方知識均有涉獵,且天賦極高,有過目不忘之能,這對日后楊慎編書著論奠定了厚實的學術基礎。 一次,正德皇帝朱厚照對星宿名“注張”有疑問,派人來翰林院問,大家都愕然無言,唯有楊慎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說“注張”其實就是“柳星”,舉出《周禮》《史記》《漢書》上的相關記載一一說明。 另有一次,湖廣少數(shù)民族的土官進貢,說自己來自“水盡源通達平長官司”。有人以為“水盡源通達平”是三個地名,楊慎則取《大明官制》為證,指出這是一個6個字的地名。 楊慎博學之名在朝堂人盡皆知,眾多學士也慕名前來討教。 吏部考核時,對他的才華、品德給出了極高評價,稱他“文章克稱乎科名,慎修允協(xié)乎名字”,意思是說他的文章與狀元的名聲相符,他的品行也與他的名字相稱。翰林院是明代朝廷的“智庫”,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如果不發(fā)生意外,才華橫溢的楊慎,早晚也能像父親楊延和一樣入主內閣,位極人臣。 03 / 正直有為,禍福相依 可似乎,楊慎的政治生涯從一開始便不那么順利,一身才氣,又極有政治抱負的楊慎,多少有一些桀驁和孤高,初入仕的楊慎,因為博聞強識而受到器重,隨后又近言上諫,直犯逆鱗。 要知道,古代文人為官,一大共性便是如此,為人臣子而太過剛直,往往便禍福相依,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做官沒多久,楊慎看明武宗朱厚照整天游玩嬉戲、親近佞臣,不理朝政,心里壓抑不住憤怒,于正德十二年(1517年)呈上《丁丑封事》,直言指責朱厚照“若輕舉妄動,非事而游,則必有意外之悔”,勸他停止這種荒唐行為。 可武宗根本不放心上,或許礙于其父楊延和的面子,也沒過多怪罪,《明史》記載:
楊慎氣憤不過,便稱病告假,辭官故里。 正是在告辭的這段時間,楊慎認識了黃娥,也就是他的妻子。 黃娥是當時有名的女文學家,尚書之女,自幼博通經(jīng)史,能詩文,擅書札,《明史》有傳,后世更是將之與李易安相比較。名門閨秀,和楊慎可謂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1519年,兩人順利完婚,婚后感情非常融洽,在桂湖之濱過著詩情畫意、相敬如賓的甜蜜生活,但這樣的生活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后來楊慎流放外地,黃娥也相依相隨,伉儷情深,傳為美談。當然,這些也都是后話。 04 / 復官回京,卷入紛爭 1521年,明武宗朱厚照駕崩,由于未留下子嗣,張皇后及楊慎父親楊廷和商議,便由其堂弟朱厚熜繼位,是為明世宗,于是年僅15歲朱厚熜,以藩王身份繼皇帝位。 朱厚熜即位后,授楊慎翰林院修撰,經(jīng)筵講官,楊慎回到京城復官,成為了天子的老師。 而世宗即位不久,楊慎的父親楊延和便上書致仕,退休之后,還時常囑咐楊慎:萬事深謀遠慮,處處小心謹慎。 細細思考這番話,卻暗含深意,楊延和官場沉浮數(shù)十年,早已對帝皇之心揣測的明白,他十分清楚,朱厚熜擺脫了自己多年的束縛,他的兒子如果還想像他一樣恐怕不會得到朱厚熜的青睞,反而會引火燒身。 果然,朱厚熜年滿十八掌握政權后,就開始提拔忠實于自己的強兵猛將,桂萼和張璁首先受到重視,再加上這二人,十分會給朱厚熜拍馬屁,使得他根本離不開這兩個馬屁精。 而楊慎,卻幾乎沒把父親的囑咐放在心上,他經(jīng)常利用給朱厚熜講書的機會,經(jīng)常聯(lián)系當時實際情況教育朱厚熜,楊慎雖然是自己的老師,可自己畢竟是一國之君,君臣有別,長此以往,朱厚熜自然對楊慎心存不滿。 楊慎因性格耿直,既失歡于皇帝,又結怨于權奸,這也為之后的“大議禮”紛爭埋下了伏筆。 “大禮議”這事,其實是皇帝折騰起來的。朱厚熜下詔禮部,命令追封自己的生父興獻王為皇考,在人倫的角度,這無可厚非,可對于帝族禮制上卻不合乎規(guī)矩,本就是相悖之事,詔令一出便引起群臣討論,一致認為嘉靖帝應稱正德皇帝的父親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也就是說,嘉靖帝得管伯父叫父親,而把親生父親當叔父。 這可惹惱了皇帝,迫于禮制,只能和各路大臣慢慢商議,最后干脆說自己要“奉母歸藩”,群臣不得已,只好讓步,同意追尊興獻王、妃為興獻帝、興獻后,但在父母的稱呼前須加“本生”二字,并且仍然堅持讓嘉靖帝稱伯父為“皇考”。 “大禮議”的爭論延續(xù)了好幾年,以張璁、桂萼為代表的少數(shù)官員主張禮順人情,站在嘉靖帝一方,這場爭論變得更加激烈。200多名官員上了80余道奏疏,抨擊張璁揣摩圣意;楊慎等36位翰林聯(lián)名上疏,稱恥與張、桂二人同列,以集體辭職表示抗議。 楊延和早早致仕,躲開一劫,而一片丹心的楊慎,卻深陷風暴旋渦。 這年7月,嘉靖帝一意孤行,正式下詔稱興獻帝為“恭穆皇帝”,朝臣抗爭不從。楊慎據(jù)理而爭:“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于是,229位大臣集體跪在左順門,哭聲直達內廷。嘉靖帝大怒,群臣陸續(xù)散去,卻仍有過半在場,皇帝遂下令將尚在場的134人全部下獄,當場杖斃16人。 過了幾天,嘉靖帝仍然余怒未消,認為“楊慎、張原等欺慢君上,震驚闕廷”,再命杖打那天撞門的人,將張原當場杖斃,楊慎等杖后“永遠充軍煙瘴”,其余削籍為民。 這場“皇權”和“相權“的角力歷時四年,終于以“皇權”的絕對性勝利拉下帷幕。 對這場爭論,孰是孰非,當時及后世史家也莫衷一是。楊廷和、楊慎父子在“大禮議”之爭中的立場,縱有可議之處,卻也難掩其拳拳之忠、錚錚之骨。 05 / 流放滇南,撰文著述 三十七歲的楊慎,成為了一個終身流放者。 但丁《神曲》的開篇,有幾句詩,來形容此時的楊慎恰如其分:
這年冬天,帶著滿身杖傷的楊慎,由夫人黃峨陪護從潞河買舟南下,經(jīng)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來到湖北江陵,楊慎在此與妻子黃峨告別,只身一人前往云南,臨別之際,楊慎填寫了一首《臨江仙·戍云南江陵別內》:
滇南環(huán)境惡劣,地處蠻荒,入滇后楊慎曾先后居住永昌、安寧、大理、昆明、高峣、臨安(今云南建水)等地。他在云南四處游歷,但并沒有成為一個無所事事的游魂;他雖然被逐出朝廷,充軍邊地,但并沒有因此自暴自棄。他不想閑度日月,成為“天地之蠹”,從踏上謫戍之途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了創(chuàng)作與著述,之后在滇30多年,他讀書著述始終不輟,“平居口不絕吟,手不釋卷”,上探墳典,下逮史籍,稗官小說,百家九流,無不究心。眾多文述也多是在這個時期完成,如《云南山川志》、《南詔野史》、《六書博證》等。 而楊慎最讓人敬佩之處卻是他始終保住了自己的尊嚴,他從未把自己當做是有罪之人,盡管內心非常痛恨朱厚熜,但死也不敢公開指罵,只是說:“貶謫我根本不是英明君主的意愿”。 他一直盼望能夠被赦,他在詩中頗為自信地寫道:“京華一朵千金價,肯信空山委路塵。”可后來六次大赦,卻均未惠及楊慎。
歲月消逝無聲,足以磨平一切,包括深植于心的一腔抱負。 06 / 有家難歸,黯然離世 漫長的30年過去,楊慎已經(jīng)雙鬢斑白,卻還是沒能等到朝廷的寬恕,千里之外,夫人黃娥依然翹首以盼。
1552年,65歲的楊慎在朋友的周旋下借兵役之名回到四川,沒過多久,便又被巡撫下令將他“械押”回永昌戍所。古稀之年、多病之身,仍不容于朝,楊慎悲憤交加,徹底絕望:
早知道讀書的下場是這樣,還不如在家種地,一個天性孤傲的讀書人要有多絕望,才有這樣的感慨? 被押回云南不久,楊慎卒于永昌佛寺,享年73歲。 1560年冬,楊慎附葬于父楊廷和墓旁。 七年后,明穆宗即位,為“大禮議”諸臣平反,追贈楊慎為光祿寺少卿 。明熹宗時期,又追謚‘文憲“。 縱觀楊慎這一生,可分為兩個階段,前半生春風得意,如日中天;后半生觸犯龍顏,流放滇南。他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是非成敗轉頭空。然而,他依然是那個楊慎,那個稟性剛直、博覽第一的楊升庵。某種程度上,貶謫云南也成就了他,在云南的三十余年里,他博覽群書,才能有后來在文學上的成就。 而在最后的時光里,楊慎早已放下往事,種種不甘也隨著生平抱負一同消散,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他寫下一篇《自贊》,總結自己的一生:
經(jīng)歷過人生窮達榮通的楊慎,自覺上天待己不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由被剝奪,可精神不倒。 楊慎最偉大之處,就在于他的詩意與尊嚴。 他盼歸卻從不乞饒,他倒在宦途卻在文壇屹立,在蠻荒之地開出文明之花。 縱然,前半生的楊慎才名雙收,可他生命的重心卻在后半生,梭羅有一句話,也可形容楊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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