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 第二集 黃金轉身

1971年2月15日，一套全新設計的英鎊從英格蘭銀行的鑄幣廠運出，開始在全球各地投入使用，這套英鎊除了采用當時最先進的印刷技術和全新的幣值體系外，更讓人感到驚奇的是，一直以來被神話人物和歷代君王頭像所獨占的英鎊圖案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新的人物。在這套新版的1英鎊紙幣上，被譽為“科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人”——艾薩克·牛頓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了上面，在這張1英鎊的方寸之間翻轉，從女王到牛頓之間的肖像變換，記錄的卻是黃金在人類歷史上曾發(fā)生過的重大轉折。

艾薩克·牛頓生于1643年，英國皇家學會會員，著名的物理學家、數(shù)學家、科學家和哲學家。1687年，他提出了萬有引力定律和牛頓運動定律，奠定了此后三個世紀里物理世界的科學觀點，并成為了現(xiàn)代工程學的基礎。 1699年，55歲的牛頓來到了位于泰晤士河畔的古老城堡倫敦塔，這里是當時倫敦唯一的鑄幣廠所在地，而此時的牛頓也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英國皇家鑄幣廠廠長。成為英國皇家鑄幣廠廠長的牛頓，仍然秉持著他治學時的嚴謹與苛刻，對新的工作也投入了科學研究般的激情與狂熱。1717年，上任18年的牛頓提出了意向信的政策主張，就是把黃金價格固定在每盎司3英鎊17先令10?便士的標準上，不允許任何人按照不同與此的價格兌換黃金，位于倫敦議會廣場南側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是英國皇室舉行加冕典禮的圣殿，同時也是皇室的國葬陵墓，這里埋葬著伊麗莎白一世在內的20多位英國國王，同樣讓這座教堂聞名于世的，還有教堂里一個叫詩人角的地方，這里安臥著斯賓塞、莎士比亞、蒂迪斯、達爾文等這些在人類世界文明史上星光熠熠的顯赫人物。因此英國人也把這座教堂稱為“榮譽的寶塔尖”。1727年3月31日牛頓去世后，成為了第一位埋葬于此的科學家。他的墓志銘上這樣寫道，艾薩克·牛頓爵士于此長眠，他以自己發(fā)明的數(shù)學方法以及高度智慧，揭示行星的運動、彗星的軌道和海洋的潮汐，這位值得稱夸的人物，豈不是全人類的光榮。其中只字未提牛頓晚年30年來，所固守的鑄幣生涯。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驅使久居象牙塔，性格孤僻的牛頓毅然決定中斷自己的學術生涯，而降貴屈尊于一項如此世俗的工作呢？

履新上任的牛頓，除了在鑄幣的重量和純度上實行了最為嚴苛的標準外，他也逐漸認識到，要想從根本上重振英國的貨幣體系，必須利用更為有效、更為強大的社會約束力。這時他想到的是契約，這個誕生于古希臘時期，歷經(jīng)上前千年的浸潤與培養(yǎng)，已逐漸被西方社會所認同和踐行的行為規(guī)范。3英鎊17先令10?便士的提出，便是牛頓在精心研究了歐洲和亞洲的各國貨幣之后，將黃金與當時還算不上真正貨幣的英鎊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黃金與英鎊通過統(tǒng)一的兌換標準，被緊緊的聯(lián)系在了一起，正是每盎司黃金可以兌換3英鎊17先令10?便士這個堅定的承諾，給英鎊重新注入了活力，人們相信在契約的約束上，上到君權神授的國王，下到市井中的黎明百姓，人人都無法逾越。捍衛(wèi)與堅守契約這一信念像條紐帶，牢固的使英國同黃金站在了一起，而黃金也為這個國家，注入了強勁的發(fā)展動力，使英國走過了之后絢爛華麗的兩百年。到底是什么使契約有了如此大的魔力，也許從西方心靈啟蒙者，斯格拉底之死的問題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在歐洲堅守契約這一信念的道德傳統(tǒng)。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曾經(jīng)以《不朽的靈魂》為題，完整的記錄下公元前399年蘇格拉底在獄中與朋友展開的一場辯論。當時71歲的蘇格拉底因為主張言論自由，得罪了位高權重的保守貴族，被指控褻瀆神靈和腐蝕青年而入死囚，在死刑執(zhí)行前的一個月內，前來探視的家人和朋友，用友情、義氣甚至親情來游說，希望蘇格拉底能越獄出逃，但出乎所有人得意料，蘇格拉底不為所動，拒絕越獄。蘇格拉底說“我七十年來一直居住在這里，并享受雅典帶給我的好處，實際上和我的國家，訂有了一種契約了，默認了我們國家的法律，承認了國家和這里的人們合我的意，而現(xiàn)在人們按照法律判我死刑時，我怎么能離開它呢，我怎么能法律給我好處時我就遵循它，判我死刑時我就違反它呢?！睅滋旌?，蘇格拉底喝下了行刑人端來的一杯毒酒，平靜的死去了。在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里，珍藏了18世紀法國著名畫家古典主義派奠基人雅克·路易·達維特的名畫《蘇格拉底之死》，畫家筆下的蘇格拉底，臉上沒有絲毫的激憤、畏懼或是悲哀，這與它周圍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為了追求善的理想向死而生。用自己的死亡捍衛(wèi)了自己對契約的信仰，而死刑又如此嚴酷的回報了他的貢獻，成全了他的哲學。

兩千年后牛頓秉持了蘇格拉底的精神，他以個人的名義，試圖為英鎊造就一道，牢不可破的契約關系，同樣這種堅持持續(xù)貫穿了牛頓的晚年，直到他去世。

　　時空跨度如此之大的蘇格拉底和牛頓，共同用生命詮釋了，不可撼動的契約精神。他們在那個契約精神隨時會受到強權、專治野蠻地踐踏和挑戰(zhàn)的時代里，把對契約的信仰牢牢地撰在自己的手中，思想的光芒居然以如此方式孤獨地照亮了歷史前進的方向。

黃金成為貨幣，其實并不是大英帝國的一項創(chuàng)舉，早在他們之前，從波斯帝國到馬其頓帝國，從羅馬帝國到拜占庭帝國都有著黃金作為貨幣的歷史，自公元前50年，羅馬大帝愷撒開始鑄造發(fā)行奧利斯金幣以來，這種金幣廣泛地流通于帝國龐大的疆域之中。東至幼發(fā)拉底河，西抵大西洋沿岸，南達撒哈拉沙漠，北臨多瑙河流域，發(fā)展為歐洲首個共同市場的基礎，時間長達幾個世紀。在倫敦大英博物館里，永久性地陳列著古羅馬時期的奧里斯金幣，在金幣上印刻著愷撒、屋大維、戴克里先等眾多聞名世界的羅馬統(tǒng)治者的頭像，今天的參觀者們，仿佛仍能透過他們感受到那個古老帝國的榮光和強大無比的統(tǒng)治力。王權的鼎盛為金幣的廣泛流通鋪平了道路，但同時也為王權操縱貨幣，打開了方便之門，就在愷撒開始鑄幣的同時，被譽為帝國公眾事務的捍衛(wèi)者、引領者和辯護者的元老院卻噤聲失語，淪為了阿諛奉承的角色。在羅馬君王為了滿足浩繁的軍費開支，無盡的消費享樂，隨意操縱貨幣生產的時候，卻從沒有人來站出來提出異議。日復一日的貨幣貶值，把羅馬送上了衰亡的道路。羅馬帝國再也無法像它自詡的永恒之城那樣，永遠的維系下去，曾經(jīng)的繁榮在統(tǒng)治者的窮奢極欲中崩塌，曾經(jīng)的威名在人們的精神淪落中喪失。羅馬帝國也只剩下了殘垣斷壁，供人們去追憶他的光榮歲月。

15、16世紀是一個揚帆冒險的大時代，地理大發(fā)現(xiàn)和隨后的殖民掠奪中，總是充斥著無法洗褪的血腥味而令人不快，但不可否認，在這場前所未有的環(huán)球發(fā)現(xiàn)之旅中，世界范圍內的黃金與白銀也搭上航船，從美洲源源不斷的流入了歐洲，像一根神奇的魔棒一樣再次點亮了契約的要義。出生于意大利熱那亞的哥倫布，是一位極端向往東方的航海家，他先后向葡萄牙、西班牙、英國、法國等國王兜售他的西行計劃，在西班牙度過了備受冷落的4年之后，哥倫布決定去近鄰的法國碰碰運氣。就在他動身后的一個小時，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的馬車追上了他。在圣達菲小城，哥倫布與王室的談判，進行了整整三個月，經(jīng)過了反復的討價還價，雙方最后成交，哥倫布與西班牙伊莎貝拉女王，簽訂了著名的《圣塔菲協(xié)議》，協(xié)議規(guī)定，哥倫布只用對一切開往占領地的船只只投資八分之一，其余由女王承擔，而從他的這趟航程中獲得的黃金、珠寶、香料及其他商品抽取十分之一歸己有所，其余也由女王占有。一個國王居然與一個平民簽訂契約，這一破天荒的舉動讓人十分費解。正是這場前赴后繼地地理大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黃金白銀滾滾而來，西方文明幾千年來一直被囚困在西部歐洲狹小空間的身軀，終于舒展開來，使得它在貪婪地吸吮全世界精血乳汁的過程中，迅速成長為一個史無前例的巨人。1558年，年僅25歲的伊麗莎白成為英格蘭國王，新皇繼位，而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財力匱乏，軍事軟弱的英國。這位女王不得不大幅壓縮宮廷開銷，皇家舞會偃旗息鼓。為了增加收入，甚至臭名昭著的海盜，也成了女王的座上賓，英國海盜佛朗西斯·德雷克與伊麗莎白女王模仿當年西班牙女王與哥倫布的形式訂立契約，只是這份契約的目標更為直接，那便是不擇手段地搶劫西班牙從美洲獲得的黃金。但是武裝搶劫的風險過高，而且一個國王和海盜的牽手，難免有損皇室的尊貴與威嚴，伊麗莎白女王毅然在苦苦尋找另一條通向經(jīng)濟繁榮的道路。兩年之后，德雷克和他的金鹿號順利返航，德雷克給女王呈上了從西班牙船只上搶來的大量的黃金珠寶，同時還有厚厚的賬本和地理資料。伊麗莎白一世如獲至寶，女王的目光聚焦在這些厚厚的賬本上，她意識到，只有通過貿易才能雄霸全球。

在伊麗莎白女王的推動下，英國堅定的走上了重商主義的發(fā)展道路，大量的海外貿易公司在英國出現(xiàn)。英國這個孤懸于歐洲大陸之外的島國，通過貿易將自己和歐洲各國緊緊相連。在這個時候，靠著走私胡椒和軍火起家的英國首富格雷欣，敏銳地觀察到這樣一個現(xiàn)象，當面值相同而實際價值不同的鑄幣，同時流通時，人們會將成色飽滿的那些貴金屬貨幣儲藏起來、或者熔化、或者流通到國外。英國因此在與歐洲國家的貿易中蒙受了巨大的損失。這一劣幣驅逐良幣的市場規(guī)律，在1857年被英國經(jīng)濟學家，亨利·麥克勞德總結為格雷欣定律，當時的格雷欣認為，只能是由伊麗莎白一世下令恢復鑄幣的足夠成色，履行貨幣發(fā)行中，國家對人民的契約承諾，才能漸漸恢復堂堂大英帝國女王陛下以及所有英國商人的國際信譽，確保其在歐洲貿易中，不受不足值鑄幣的損失。契約是立國的根本，女王也不例外。伊麗莎白一世不愧是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君主，她采納了格雷欣的意見，成立了皇家商業(yè)交易所，這里很快便成為了倫敦最忙碌的商業(yè)要地，承擔了貿易往來的責任，在以后的歲月中，皇家商業(yè)交易所，雖多次經(jīng)歷大火重建，但皇家二字始終保留。這種以皇權作擔保的契約形式成為了商業(yè)貿易的護身符，奠定了英國重商主義的基礎。在目睹了第一次重建后，迅速恢復繁榮的皇家交易所后，英國作家約瑟夫·艾迪生將其描繪為整個地球的商業(yè)中心。英格蘭逐漸開啟了伊麗莎白一世所領導的黃金時代的歷史大陸。1603年，在位44年的女王把英國推向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之后，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安然去世，失去了一位強而有力、克己修身的女王后，英國還能走在契約精神指引的大道上嗎？1688年一場光榮革命，在議會與國王之間取得了和解，并同時頒布了著名的《權利法案》。正是這部歷史性的法案，在限制王權的同時，確立了議會的最高權力地位，從而為英國也為世界帶來了彌足珍貴的憲政制度，契約這一西方文明的古老傳統(tǒng)，在神權與王權的光環(huán)下蟄伏千年之后，終于以法律的名義正式登上歐洲的歷史舞臺。

1816年英國在世界范圍內，率先通過了《金本位制度法案》，從法律的形式承認了黃金作為貨幣形式來發(fā)行紙幣英鎊。5年之后這部法案，被嚴格地執(zhí)行到了小數(shù)點后5位，即每1英鎊含7.32238克純金，英國由此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實行金本位制度的現(xiàn)代國家。

在一張張凝聚著黃金力量的英鎊背后，開始站立起一個名叫大英帝國的巨人。這個時候的英國人，拋開了宗教方面的爭議，埋首在戰(zhàn)艦、貨船和賬簿之中，整個18世紀的英國鑄幣的成色從來沒有被故意降低過，貨幣總是可以自由兌換，1850年英國的城市人口已經(jīng)超過了60%，鐵產量超過了世界上所有國家鐵產量的總和，煤占世界總產量的三分之二，棉布占全球的一半以上，倫敦成為當時世界金融中心和航運中心。此后的200多年中，世界大多數(shù)國家緊隨著英國的腳步先后渡過到金本位制，促成了國際金本位體系，在19世紀70年代的最終形成，這是一個統(tǒng)一的國際貨幣體系，雖然沒有統(tǒng)一的貨幣協(xié)議，也沒有集中的監(jiān)管機構，但各國在黃金為載體的契約體系下，互相信任、共同合作，促成了世界經(jīng)濟進入一段飛速發(fā)展的黃金時代。

從蘇格拉底到艾薩克·牛頓，我們感念于人類契約精神的薪火相傳、生生不息?？傆腥祟惖南闰屖殖止饷鞯幕鹁妫I著世界的前行。從古羅馬帝國的衰亡，到大英帝國的崛起，我們贊美于伊麗莎白女王能夠以身作則、勤勉治國，我們更感嘆于在皇權依然威嚴的時代，女王能夠以平等的態(tài)度以契約的方式，來謀求國家利益的最大化，而更值得深省的是，當人類一次次的面對，圣賢君王離世后的人治難題之際，英國更是領風氣之先，用更高層面、更大范圍的契約、法律，確認了國家發(fā)展的終極構架，皇親貴戚對權力的放棄，新興階層對權益的爭取，最終用法律方式達到了平衡，也正是在法律的保障之下，黃金再次散發(fā)出耀眼的太陽之光，將人類帶入了以個全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