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福州有四大書院之說,即鰲峰書院、鳳池書院、正誼書院和致用書院。以書院的規(guī)模和藏書的多少來論,鰲峰書院為福州四大書院之首。我在2012年前往福州探訪該書院,但卻到其門而不能入,七年之后的2019年4月8日再次來福州尋訪,其中之一就是前往鰲峰書院。 鰲峰書院圖 此次的福州之行得到了林怡老師的大力幫助,這一天由她和林星老師帶領我在福州市內的于山周圍探訪歷史遺跡。因為這一帶停車困難,林怡老師請小金師傅把車安頓好,我們步行在于山周圍邊走邊看。 太平街入口 這一段的福州正在修地鐵,故所到之處感覺像個大工地,街中的護欄使我們兜了一大圈才走到馬路對面,在熱鬧的人群中擠來擠去,而在快走到一個大十字路口時,林怡帶我們轉入了一條僻靜的小街,而街口有“太平街”字樣。在街口的位置看到一處貼著紅瓷磚的仿古建筑,門楣上掛有“遇仙堂”匾額。林怡老師介紹說,此堂俗稱總管廟,是祭拜火神之處,而藏書最忌火神,故書樓內大多放避火圖,這是因為火神是一位女性。而今路過她的地盤,我猶豫著是否應當去祭拜她,但萬一她被我的誠心所感,跟我回到書樓,想來不是妙事,于是在心中默默地向她問安后繼續(xù)前行。 火神在此 雖然這里名街,但其實是一條窄窄的小巷,有意思的是,這條小巷的兩邊全是仿古墻,幾乎看不到開門之處,這讓我想到了北京的夾道,而所謂的夾道乃是古代大戶人家毗鄰而建,中間留下的穿行小路。今日太陽不錯,陽光照在寂靜的小徑,瞬間讓疲憊的身心得以寧靜,說話的回音也讓自己自覺放低了音量。 安靜的小巷 而在太平街轉角之處,有一株高大的木棉樹,地下落了一片花瓣,有一人面對樹在那里做拍照姿態(tài)狀。我等幾人自覺地站在他身后,等他操作完畢后再前行,但此人紋絲不動,只是雙手向前。我好奇于他拍照的耐性,于是走到側面端詳,原來他手里既無相機也無手機,只是在那舉著雙手入定。這樣的姿勢讓我想到了武俠小說中的被點穴,我等幾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那人仍不為所動,依然保持著原姿勢,這份心境令我嘆服。 重要之地 太平街大約有一公里長,快走到盡頭時看到了路中的欄桿,原來這里是步行街,而在此處看到有幾個門,其中一個門的側旁掛著“軍事管理區(qū)”的告示牌,與之相鄰的一戶則在上面懸著“平遠詩社”的木匾,這兩塊牌子相安無事毗鄰而居,更讓我有一種魔幻之感。此房之前的兩個門洞有著彩繪的屋檐,藍白相搭的顏色,應該是受青花瓷的影響,但其中的圖案又著了淡彩。如果是瓷器,這兩者在燒制融合方面頗具難度。 毗鄰而居 彩繪屋檐 走到太平街的另一側出口,看到一棟仿古建筑,旁邊的介紹牌寫明這里是勉齋精舍,上面注明乾隆版《福州府志》上的書法,這里原本是勉齋書院。勉齋乃宋儒黃榦之號,其原本為朱子的弟子,而后又娶朱熹之女朱兌為妻,朱熹病逝前寫了封信給黃榦,上書:“吾道之托在此,吾無憾矣。”可見黃榦不僅是朱熹的女婿,還是朱熹臨終指定的傳承人,而勉齋精舍原本是黃榦舊宅改建而成。今日無意尋得這位大儒的故宅舊址,原本平靜的心態(tài)為之興奮起來。林怡老師原本就對閩學有深入的研究,她立即向我講述勉齋精舍演變的歷史過程。由這樣的朋友陪伴尋訪,我的心情不亞于“浴乎沂,風乎舞雩”,只是最后一句要改為“詠而來”。 遠處的白塔 勉齋精舍 勉齋精舍正門 大門緊閉 彩塑精美 建筑特色 繼續(xù)前行,看到了福州格致中學的大門,想來這里跟格致書院有直接的關聯(lián),而這原本也是我想探訪之處。而此時已近下午下班時分,我擔心今天的主要探訪目標鰲峰書院又不能入內,故格致書院的探訪只能放到下次。 格致中學 景區(qū)全景 走到山腳下的平地,看到了“鰲峰仙境”的新牌坊,由此右轉,進入一條不寬的街道,而街道兩邊站滿了人。林怡介紹說,這是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們。果真前行不遠看到了福州教育學院附屬第二小學的大門,而大門的對面則為一處長長的白墻,在白墻之上有關部門建造的仿古遮雨棚,下面還有長長的石凳,想來這是為接孩子的家長特意制作的便民措施。 景區(qū)入口 新建書院匾額 如此貼心的設計在他處未曾看到過,而我想到自己讀小學時,整天是跟一幫學生飛奔出校,從未見到一位家長前來接送,而今的這種狀況與幼年的記憶形成很大的反差,這又讓我忍不住感慨時代的變遷。 書院門口的接孩子人群 在第二附屬小學的斜對面就是我上次探訪未果的鰲峰書院,當時此院的大門緊閉無法入內,我只是在門口拍幾張照片后離去,而今日大門卻敞開著,見之為之一喜。然林怡卻告訴我,這個鰲峰書院是后建的,并且所建之地并非是原址,因為真正的書院舊址乃是斜對面的第二附屬小學。這真是遇到明白人了,但我還是忍不住進這個新建的鰲峰書院內探頭探腦一番,我看到里面正在搞書法字畫展。林怡說,咱們還是趕快進小學內探看,否則放學后大門緊閉,再看就難了。 貼心的設施 警察到位 轉身來到小學門口,果真從校園內走出一隊隊的學生,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以班級為單位,但他們出門后分兵兩路向兩個方向分別前行,每一隊小學生都有一位老師帶領,而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學生邊走邊吹著有節(jié)奏的哨子,他們的哨聲都是一個音調,只是按照步伐抑揚頓挫。學校的門口用紅絲帶攔了起來,其制式頗像機場到達出口處接人的欄桿,在校門口站著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而在護欄的兩側則各有兩位手拿鋼叉的保安,當然鋼叉是我的稱呼,因為他們手持的兵器有一人多高,頂上是大大的半圓,有點像麋鹿的角。這種如臨大敵的陣式當然是出于對孩子們的保護,然我卻不清楚孩子們每天面對這樣的陣式會產生怎樣的聯(lián)想。 林怡老師跟保安解釋后,她順手撩起紅絲帶進入了旁邊的收發(fā)室,過了幾分鐘,林星老師也穿入收發(fā)室內,而我也想如法炮制,但卻立即被保安拒絕。看來在這位保安眼中,我不像個好人,沒辦法只好隔著紅絲帶透過玻璃,看著兩位老師跟里面的工作人員進行交涉,他們交涉時間之長,令我感到事情的難辦。眼看著學生隊伍漸漸走散,家長們也尾隨孩子一一離去,很快這些保安人員收起紅絲帶,手持鋼叉退入校中,電動大門也漸漸合攏。 過了一會兒,二林老師走出收發(fā)室,林怡面色凝重地跟我解釋說,她已經找過幾位相關人員,但前一段因為有人入校參觀書院遺址,為此給學校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故學校不再讓外面的人入內拍照,并且對方稱現(xiàn)學校內鰲峰書院遺址僅殘存一座假山,余外已無他物,并且假山可以隔著欄桿拍照就可以拍到。 多年來的尋訪經驗讓我早已得知,入學校內拍照,尤其是小學校尤為難進。站在校方的角度來說,他們的做法沒錯,畢竟保護孩子們的安全是學校的重大責任,故無法入校拍照是我早已有之的心理準備,這頗為符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古訓。于是我跟二林老師走到學校外墻的側旁,果真看到了一處修復的仿古門,隔著木欄桿看到了門后的假山。唯一的遺憾,則是這些木欄桿太密了,無法將相機的鏡頭伸入其中,故拍出的圖片看不到假山的原貌。 鰲峰書院浮雕 鰲峰書院字樣 鰲峰書院所刻之書 在木柵欄門的側旁看到了“鼓樓區(qū)不可移動文物登記點”的牌子,上面雖然沒有談到保護的內容,想來說的應該就是這座假山。而在此牌的側旁院墻上還制作了一面大型浮雕,在上面看到了“鰲峰書院”字樣,上面還有多位歷史人物,第個人物側旁都注著姓名。 文保級別不高 隔著柵欄拍照鰲峰書院原有的假山 如此說來,該小學也以鰲峰書院歷史為傲,今日雖然不能入校探看遺跡,但畢竟隔欄相望也算是曾經我眼即我有。但畢竟這樣的自我寬慰還是不能愜意,既然在馬路對面修起了新的鰲峰書院,想來書院內的一些構件應當是由舊書院拆建而來者,我寧愿相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于是與兩位林老師再次走入新修建的鰲峰書院中。 鰲峰書院原來的正門 字畫展 不知什么原因,新的書院院內未曾看到工作人員,而在大堂入口處懸掛著紅色橫幅,上書“福州市公安局民警書畫聯(lián)展”。在里面探看一圈,這些書法和繪畫作品大多頗具專業(yè)度,看來如今的民警真可謂能文能武。尤讓我驚喜者則是大堂內擺放的一些書柜,里面的展品竟然是一些古書原物。一一看過去,未曾看到鰲峰書院的出版物,雖然略感遺憾,但在書院中能夠看到古書原本,還是令我大感欣慰。而從這里的梁柱來看,大多是用的舊物,說不定這些材料真是從對面的鰲峰書院拆建而來的呢。 書院正堂 側廂房 古書展 不知是否是當年鰲峰書院的舊具 另一側廂房 關于鰲峰書院的歷史,陳明利在《清代福建書院藏書研究》一文中簡述道:“福州鰲峰書院由福建巡撫張伯行于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改建九仙山(今于山)上鰲峰坊之北一尼庵而成,書院因地得名,其內有正誼堂等學舍120檻,庖井皆具;后院有一口廣約數(shù)畝的荷池,池水清可鑒人,池上建有亭子名為‘鑒亭’,榜閣‘瀾清學?!淖帜丝滴跤P,池旁有松杉梅柳、假山石洞;學舍其左有藏書樓,上嵌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朝廷賜匾‘三山養(yǎng)秀’,藏有御賜經書。雍正十一年(1733年)被列為省城書院。此后屢有建修,規(guī)制日增,增置三十三子祠、張公祠、五子祠、奎光祠、三賢五先生祠等。道光二年(1822年)巡撫葉世體建考棚10多楹于崇德齋舊址,楹前可容納400人,是清代福州四大書院之一。” 看來該書院的建立跟清初理學名臣張伯行有直接的關系,而乾隆版的《福州府志》中載:“鰲峰書院在鰲峰坊九仙山麓(地隸閩縣),國朝康熙四十七年,巡撫張伯行建。前為正誼堂,中祀周、程、張、朱五子。后為藏書樓,置經史子集若干櫥,右祀宋明閩中先儒,為‘六子祠’。其左鑿池,周數(shù)畝,構亭其上,曰‘鑒亭’。稍進有堂,顏曰‘名教樂地’。書舍共一百二十楹,庖次井飲咸具。其初招延儒士,日給稟餼,以講明正學為務?!?/span> 可見鰲峰書院在建立之初就建造有藏書樓,而關于藏書的來由,《福州府志》中稱:“五十五年,巡撫陳瑸始集郡邑生徒肄業(yè)其中,聘耆儒主講。(瑸卒后,諸生設主祀之。)是年,圣祖仁皇帝御書‘三山養(yǎng)秀’匾額以賜,又賜經書八部。雍正十一年,世宗憲皇帝賜帑銀一千兩。乾隆三年,今上皇帝賜御書‘瀾清學?!翌~,又賜帑銀一千兩,現(xiàn)生息為諸生膏火資。十一年,又賜《律書淵源》一部。十五年,巡撫潘思榘修茸講堂,并頒書籍及《黃道周經解》刻板。十七年,巡撫侍郎陳宏謀繕修學舍,更六子祠為二十三子祠。祀伯行像、瑸主于藏書樓下,又建奎光閣于鑒亭前?!?/span> 其實《福州府志》上的說法應是本自張伯行所撰《鰲峰書院記》中的所言:“不佞欲與士之賢而秀者,講明濂洛閩關之學,以羽翼經傳,既表章其遺書,使行于世,乃捐俸購屋于九仙之麓,葺而新之,為鱉峰書院。前建正誼堂,中祀周、程、張、朱五夫子;后為藏書樓,置經史子集若干櫥;其東則有園亭池榭、花卉竹木之勝。計書舍一百二十間,明窗凈幾,幽閑弘敞。士之來學者日給廩餼,歲供衣服,無耳口紛營之累,而有朋友講習之樂。藏焉,修焉,息焉,游焉,無不可為學也。雖然,學之要愿為諸生申之。夫有志圣賢之學者,必身體而力行之,非以為口耳誦說之資已也。” 福州鰲峰坊街區(qū)圖(1938) 張伯行在此記中首先講述了創(chuàng)建書院的原因:“閩中素號海濱鄒魯,蓋自龜山載道而南,三傳至考亭,而濂洛之學大著,其淵源上接洙泗,由宋迄今,閩士蔚然與中州埒。圣天子崇儒重道,于龜山、豫章、延平三君子及考亭夫子皆御制匾聯(lián),表揚祠宇,天章燦然,輝映日月,務俾閩士,瞻仰興起,益勵所學,無負先儒之教,于以教人才而厚風俗,意甚盛也。不佞恭膺簡命來撫斯邦,夙興夜寐,惟是仰企昔賢,廣教化,進郡邑諸生,親加考課,申嚴規(guī)程,端厥趨向,至于里巷編氓,則演《圣諭》十六章,飭有司朔望勸講,閩之士庶,幾幾向風矣。又念士首庶民,間有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尤當萃而教之,以成其器,為國家儲用者也?!?/span> 程朱理學的產生跟福建有直接的關系,而張伯行是著名的理學家,他建造書院的目的乃是為了弘揚理學。而大儒朱子的學術觀念乃是“道問學”,想來這正是張伯行創(chuàng)建書院之時就建造藏書樓的原因,畢竟讀書乃是道問學的基礎所在?!稄埱邈∠壬曜V》中載:“書院初開,公以為學之道,首重規(guī)程,規(guī)程不立,恐后學不知用力之方,于是首列朱子《白鹿洞學規(guī)》,而博采先儒論學格言,凡為學之目,與夫從入之途、用功之要,無不畢舉,名曰《學規(guī)類編》,首刻之以惠學者……公又以蒙養(yǎng)弗端,則過時后學勤苦難成,輯古昔嘉言若干卷,名曰《養(yǎng)正類編》,以佐朱子《小學》。”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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