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去世,照例要引發(fā)一場大亂,這幾乎已成齊國的傳統(tǒng)。而大亂之起,必定是因為爭奪君位。 姜杵臼的嫡夫人燕姬本來生有一子,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孩子就是未來的太子,可惜此子命短,未及成年而亡。其余夫人也生了一堆兒子,但最受姜杵臼寵愛的是鬻姒之子姜荼,年老的姜杵臼曾經(jīng)趴在地上扮牛,讓姜荼牽著自己爬來爬去,為此還不小心摔折了牙齒。姜荼很可能是群公子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姜杵臼去世時,他大約只有幾歲。或許正是因為姜荼年齡太小的緣故,齊國的一幫大夫們不愿意讓他成為太子。 田乞就在此列。 公元前490年早些時候,這幫大夫們乘姜荼年幼,向姜杵臼進言:君年事已高,而國無太子,不太合適啊。姜杵臼回道:你們幾個整天憂慮在心,不怕得病嗎?且去尋歡作樂吧,不必為此憂慮! 山東臨淄,齊國故城遺址 姜杵臼此言一出,群大夫知道,太子之位已非姜荼莫屬。 不久之后,姜杵臼臥病,自知不久于人世,遂令國夏和高張立姜荼為太子,同時,將其余公子安置到了萊邑(齊國東鄙之邑,大約在今山東省龍口市境內(nèi))。 國、高二氏乃齊國世卿,老牌貴族,威望極高。 此年秋天,姜杵臼壽終正寢。住在萊邑的一堆公子懼怕有殺身之禍,遂四散逃亡,其中公子姜嘉、姜駒、姜黔逃到了衛(wèi)國,而公子姜鉏和姜陽生則逃亡到了魯國。 年幼的姜荼登上了齊國的君主寶座,當然,國政掌握在國夏和高張手里。 田乞就在此時開始了他的表演。他主動向國夏和高張示好,做出一副拼命巴結(jié)的樣子,每次上朝,必定與國夏、高張同坐一輛車子,而且,只要一有機會,就在兩人面前說其他大夫的壞話:那些人狂傲得很,早就不想聽您兩位的命令了,他們說,“國氏與高氏掌權(quán),必定挾國君而令于國,對我等不利,那么我們干嘛不把他們除掉呢?”他們早就開始密謀了,您兩位也必須早點考慮對策啊,最好把他們?nèi)慷紲缌耍心q豫不決! 如此三番五次,不由得國夏與高張不信。但是他們不知道,田乞這一番說辭準備了兩套,一套說給他們聽,另一套說給群大夫們聽。兩套話大同小異,目的只在挑起兩邊的仇恨。 齊瓦當 有一次上朝,田乞故意坐在國夏和高張旁邊。坐了一會兒,他小聲對國夏和高張說:那些人都是虎狼之輩,見我和您兩位在一起,恨不得立刻殺了我……算了,我還是到他們那邊去吧! 到了群大夫那邊,田乞又警告大夫們:小心啊,那兩個人就要發(fā)動禍亂了,他們仗著得到國君的寵信,時刻都在打你們的主意,說什么國家多難,都是因為你們造成的,倘若把你們都除掉,國家也就安定了;現(xiàn)在,他們的計劃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隨時準備行動;我們應(yīng)該搶在他們前面動手,否則,悔之晚矣! 大夫們紛紛表示同意。 公元前489年夏,田乞、鮑牧(鮑氏宗主,鮑叔牙之后)及群大夫發(fā)動叛亂,起兵攻入公宮,把姜荼控制了起來。國夏、高張聞訊,急忙率兵奔公宮而去,不得入。兩派人馬在田無宇收獲了“一百車木頭”的莊街上開打,結(jié)果高、國二氏大敗,而且國人也大都站在了田乞、鮑牧一方。大勢已去,國夏倉惶亡奔莒國,隨后又和高張、晏圉(晏嬰之子)等人一起逃到了魯國。 至此,田乞的演出大獲成功。他借助鮑氏與諸大夫之力,將齊國世卿國氏與高氏的勢力大大削弱,為自己獨秉大權(quán)基本掃清了道路。 但是田乞的戲還沒演完,因為他不能容忍姜荼繼續(xù)坐在君位上。 公元前489年晚些時候,逃亡在魯?shù)凝R公子姜陽生見到了從齊國來的一位使者。使者是奉田乞之命而來,召姜陽生返齊。 彼時姜陽生已經(jīng)娶了魯國季氏宗主季孫肥的妹妹季姬為妻,日子過得很舒坦。這忽然到來的使者讓他一時陷入困惑之中,不知道田乞為何召他回去,更不知道回去是福是禍。姜陽生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便駕了車,去找另一位逃亡在魯?shù)凝R公子姜鉏。兩人特意避開眾人,跑到城外,經(jīng)過一番計議,姜陽生決定冒險回國。 疑慮重重的姜陽生在夜色中悄悄抵達齊都臨淄,田乞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藏起來,令人好生招待。雙方密談之后,姜陽生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他明白,此行有福無禍,自己即將成為堂堂齊國的一國之君了。當然,姜陽生也明白,田乞費盡心機要把他扶上君位,也是有所求的,雙方這是利益交換,各取所需;而一旦他在某些地方?jīng)]能滿足田乞,或者惹怒了田乞,后者就有可能把他從國君之位上趕下去。 是年冬,田乞悍然立姜陽生為君,視姜荼為無物。 新君登位之前,田乞召集諸大夫盟誓。 那一天,鮑牧喝了點酒,來時頗有些醉意。他手下一位掌管車輛的家臣問田乞:盟誓是誰的命令? 田乞一看鮑牧醉意朦朧,便脫口說道:是鮑子(指鮑牧)的命令。 哪知田乞話剛說完,鮑牧就沖他吼道:先君愛荼,為荼扮牛,甚至不惜折斷牙齒,這樣的事你難道忘了嗎?今日為何要違背先君之命? 鮑牧此話一出,姜陽生立即撲通跪倒在地,一邊叩頭一邊說:我知道鮑子是按道義行事之人,如果我有幸能坐上君位,必定不會因今日之事而埋怨鮑子;如果不能,也請鮑子不要怪罪于我,留我一條命;合于道義則進,不合道義則退,全憑鮑子決斷,我惟命是聽;無論怎樣,廢立之際,萬萬不可再發(fā)生動亂了,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鮑牧聽了,幽幽吐出一句:你們都是先君之子,誰做國君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顯然,鮑牧已經(jīng)看出,倘若他在這個場合堅持不立姜陽生,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田乞有膽量行廢立之事,就有膽量殺了任何反對者。 鮑牧前后兩句話,邏輯清晰,反應(yīng)敏捷,絕非酒醉之人所能道出,他顯然是在借酒發(fā)揮。這一點,姜陽生肯定能看出來,更不必說田乞了。 但是不管怎樣,緊張局面總算化解,于是眾人莊嚴盟誓,姜陽生隆重登上國君之位,是為齊悼公。 春秋時代的盟書 這僥幸登位的國君一上任,便把冠冕堂皇的“最大愿望”棄之腦后,連殺數(shù)位支持姜荼的大夫,繼而又派大夫朱毛把姜荼送往駘地(其地不詳,可能在今山東省濰坊市臨朐縣境內(nèi))。 向姜荼動手之前,姜陽生曾派朱毛向田乞通報:沒有你,我做不了國君,但是國君不是器物,不能一樣兩個,成雙成對;器物有兩個,就不怕匱乏,國君有兩個就是災(zāi)難了。 他沒說自己想干嘛,事實上也不用說,誰都猜得出來。 田乞聞之淚下:莫非國君都不相信臣下嗎?齊國內(nèi)有饑荒,外臨兵禍,年幼的國君難堪大任,所以才請一個年長的回來,希望他能容忍臣下;至于荼本人,又有什么罪過呢? 朱毛帶了田乞的話回去復(fù)命,姜陽生有點害怕,后悔失言。朱毛卻不以為然:君有大事,自然應(yīng)該征求田乞的意見,小事嘛,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殺姜荼自然并非小事,朱毛這是在安慰姜陽生。事實上,朱毛早就看出來,姜陽生若殺姜荼,田乞絕不會阻攔,因為這對田乞有利,至于他的眼淚,不過是哭給人看而已。 山東臨淄,田齊王陵的四王冢 姜荼沒能走到駘地,行至半途,朱毛把他殺死在了野外的帳篷里。 鮑牧也沒能逃脫一死,兩年后,即公元前487年冬天,姜陽生找了個借口,將其殺死于臨淄郊外。 鮑牧之死,雖是姜陽生所為,最大的受益者卻是田乞。因此,即便田乞沒有參與其中,至少也是個支持者。 鮑牧一死,齊國已經(jīng)沒人再能威脅到田氏的地位。田乞為相,獨攬大權(quán),齊國的一只腳已經(jīng)踏入了田氏的時代。 (《大夢春秋》115,待續(xù)。文圖原創(chuàng),盜用必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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