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滬上重陽節(jié)“嘉佩樂雅集·中國賞石座談會”,老友丁文父的一席話,讓大家心有戚戚焉:“多年的研究使我意識到,中國美術史的研究,證據本身有很嚴重的問題。……證據不可靠,什么研究都談不上。因此,我對研究古代賞石心灰意冷。我不太建議你們繼續(xù)研究。與其在不可靠的證據上繼續(xù)研究,不如向前看,看看我們能否創(chuàng)造新的賞石美學?!贝_實是經驗之談。 南宋太湖石“青蓮朵”,上有乾隆題刻,今藏北京中國園林博物館 關于研究古代賞石文化的證據或是素材,無非就是實物與文獻、圖繪等幾大類。實物類的,以園林置石為主,因為其難以移動性等特點,大多流傳有序,可以上溯,佐以有關方志文獻記載,一般比較可靠(考)。相比之下,案幾供石確切年代可考性要差得多。文獻因為是文字記載,古代傳世的有抄本和刻本之別,相對來說,抄本的錯訛比起刻本要更多一些,其中還涉及到版本和句讀的問題,需要仔細辨別。圖繪包括繪畫和版畫兩種,相對來說,繪畫的不確定性要更高一些,這涉及到是否流傳有序和辨?zhèn)蔚膯栴},尤其是藝術品(拍賣)市場流轉的古代書畫,需要細加甄別,不能拿來就用。 明代林有麟《素園石譜》書影 一般來說,古代版畫(包括書籍插圖、年畫、風俗畫等)的可靠性比較高。存世的版畫以明清居多。特別是明中期之后,小說、戲曲、科學技術等作品大量刊印出版,刺激著印刷業(yè)不斷進步,為書籍版畫插圖創(chuàng)作提供了廣闊空間,甚至出現(xiàn)了以圖畫為主的圖譜(如林有麟的《素園石譜》、胡正言《十竹齋畫譜》等)。 明代胡正言《十竹齋畫譜·石譜》 明代版畫圖稿畫家一覽(安徽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供) 與繪畫不一樣,版畫因為發(fā)行量較大,受眾面要大得多,包括陳洪綬等畫壇名家,都樂意為版畫添彩。相對繪畫來說,版畫所反映的以當時(刊刻時代)世俗生活場景多見,更加生活化和風俗化,一方面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典型場景,另一方面也在某種程度上引領了社會時尚,包括瓷繪等工藝美術領域深受其影響。而且,明清刻本一般都有比較確切可考的刊刻時間。 明代崇禎青花凸花瓶花博古圖筒瓶展開圖 明代萬歷年間刊本《狀元圖考》 比如,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海陽吳承恩、歙縣黃文德刻本《狀元圖考》版畫插圖,被原文化部副部長、國家文物局局長,也是古代刊本收藏家鄭振鐸由衷地贊嘆:“幾乎沒有地方被疏忽的,欄桿、屏風和桌子線條那么齊整;老嫗、少年以至侍女的衣衫那么的柔軟;大樹、盆景、假山乃至屏風上的圖畫,侍女衣上的繡花、椅子墊子上的花紋,哪一點曾被刻畫者所忽略過?連假山邊上長的一叢百合花,也都不曾輕心的處置著?!笨梢?,版畫有著一般繪畫難以表現(xiàn)的細節(jié)特征。其中有一幅版畫,描繪了狀元在居室軒閣中讀書的場景,書桌上有文房四寶之屬,供桌上則是花瓶、香爐、瓷器之物,不過可惜的是沒有賞石。 明代萬歷刻本《幽閨記》 同樣是明代萬歷年間刻本,《幽閨記》(根據元代關漢卿《閨怨佳人拜月亭》雜劇改寫)中則可以見到賞石身影。一幅版畫插圖,描繪了仕女在庭院之中焚香祈禱的情景,地上有三方盆景,居中的一方是菖蒲之屬,另外兩方是賞石,具有古典賞石瘦皺之態(tài)。這也說明,當時賞石仍然流行盆置形式,而且似乎還不登案幾供桌之列。 清代順治刻本《凰求鳳》 類似盆供賞石置地觀賞的畫面,在清代順治年間刻本《凰求鳳》、康熙年間刻本《雅趣藏書》等版畫插圖中時有所見,說明雖然明代開始出現(xiàn)賞石木座供置的形式,但似乎還是比較“小眾”,宋代以來流行的盆置賞石形式,一直到清代早期還沒有退出人們的視線。 清代康熙刻本《雅趣藏書》 明代萬歷刊本《列仙全傳》 老丁的大作《御苑賞石》,首次系統(tǒng)地梳理了元明清三代京城御苑賞石的陳設和斷代問題。其中,明清兩代御苑賞石大多為石制須彌座供置,這類樣式在圖繪(宮廷畫除外)之中極為罕見。這也難怪,一般繪畫所反映的通常是世俗生活,遠離宮廷場景。不過,在明代萬歷年間刊刻的《列仙傳》卷十北宋“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圖繪中,卻分明描摹了一方石制須彌座樣式的園林賞石,石頭類似太湖石,洞孔遍布,漏透有加,石制須彌座上面有青銅欄桿圍護。這種須彌座樣式,非常像故宮寧壽宮花園符望閣旁所供置的一方“清代中期變體須彌座湖石”。這也說明,石制須彌座確實明代就有,清代或許也有沿襲前朝的樣式。 故宮寧壽宮花園“清代中期變體須彌座湖石” 所謂廳無石不華,明清兩代,賞石在廳堂中的位置相對固定了。如今江南古典園林中的廳堂中,還隨處可見這種遺風。大抵是廳堂正中的供桌上,供置有賞石(包括云石屏)、花瓶等擺設,賞石與花瓶經常是分立兩旁,似乎各有寓意,一則為人工,瓶諧音平,寓意平安;一則為天工,石頭寓意長壽。兩者的并置,寓有平安長壽的祈福之意。 蘇州拙政園“卅六鴛鴦館”供桌布置 廳堂供桌上花瓶與供石并置的樣式,究竟起于何時?文獻記載似乎并沒有特別關注。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杭州陳淏子(西湖花隱翁)刊有《花鏡》6卷,是我國較早的一部園藝專著,其中“花園款設”特別提到了“堂室坐幾”的陳設要點:“堂前設長大天然幾一,或花梨,或楠木,上懸古畫一。幾上置英石一座,東坡椅六,或水磨,或黑漆?!憋@然,當時供桌上花瓶與供石還沒有并置。 清代麟慶《鴻雪因緣圖記》 說來也巧,清代版畫上可以找到答案。清代道光年間,京城半畝園(其中疊石是園藝家李漁參與設計的)主人麟慶刊印有《鴻雪因緣圖記》,他收藏宏富,也是個石癡,藏石頗豐,名其藏石居室為拜石軒,其中有“三朝閣老”阮元贈予他的大理石屏。《鴻雪因緣圖記》中《拜石拜石》一節(jié),曾記載了其藏石及圖繪形象,其中,廳堂供桌上左面是一方供石,類似靈璧石,透漏有孔,置于木座;右面是一個花瓶,里面插有珊瑚樹或梅枝之類(季候是冬天)?;蛟S,這是最早出現(xiàn)的花瓶與供石并置于供桌上的圖繪形象。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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