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筆者在東山縣銅陵鎮(zhèn)民間發(fā)現(xiàn)了一本手寫的古代航海經(jīng)驗記錄本。這本手寫本沒有書名，蝴蝶裝，長寬為12.2×14厘米，共有226頁，其中18頁空白，8頁破損。手寫本書紙為普通草紙，紙的顏色已泛黃，最前面10頁可能因為原紙殘破后來補上，紙質(zhì)較好較新。經(jīng)筆者考證，手寫本為清朝中晚期東山島（時稱“銅山”）航海人記錄其用“羅經(jīng)”引導木帆船從廣東海南至上海航線的航海經(jīng)驗記錄，是迄今為止在東山島發(fā)現(xiàn)的唯一清代航海經(jīng)驗記錄文本。

圖：航海經(jīng)驗手寫本

手寫本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

東山島位于閩南南端，地處閩粵海域交界處，島上多天然良港。宋朝末年，東山島就有了海上貿(mào)易活動。明朝初年，銅山（東山古地名，下同）所城建置以后，銅山港即成為南來北往的商船停泊的地方，海上貿(mào)易十分繁盛。明嘉靖十六年（1537年），東山殷商富戶所經(jīng)營的“北船”有20多艘。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銅山本地商船已發(fā)展到五十四艘，每船載重量在二千擔以上，人稱“青頭舟曾”。這些商船北抵福州、溫州、寧波、乍浦、上海、天津和大連，南達汕頭、廣州、海南等商埠，民間有“天津透海南”之說。

圖：天然良港東山港

海上貿(mào)易活動的發(fā)展離不開航海業(yè)的支持。古代航海業(yè)靠的是木帆船。木帆船在大海上航行，靠的是經(jīng)驗和指南針。南宋以后，指南針成為在海上航行的木帆船的主要導航工具。明代，海上貿(mào)易迅猛發(fā)展，對指南針的運用提出了更高要求，民間運用天干地支、八卦陰陽等對指南針進行細分，俗叫“羅經(jīng)”。當木帆船在大海中航行時，船上引航員——火長日夜守候著羅經(jīng)，引導帆船向目的地前進。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如果航線出現(xiàn)一點差錯，其結(jié)果往往是致命的。由此，有經(jīng)驗的航海人發(fā)明了一種叫“針路”（或稱“針位”）的使用羅經(jīng)引導航線的技術(shù)，靠著這種技術(shù)，木帆船得以在海上順利航行。這種技術(shù)起初靠航海人心記口傳，一代一代流傳，成為海上航行的必備知識。

圖：民間運用天干地支對指南針進行細分的“羅經(jīng)”

明、清兩代，銅山出現(xiàn)許多著名航海人，如李德義、黃振發(fā)、黃雷、黃高碑等。這些航海人長期航行海上，積累了豐富的航行經(jīng)驗，對北上南下航線中各種情況了如指掌。為了工作方便，也為了培養(yǎng)后人，航海經(jīng)驗手寫本應(yīng)需而生，理所當然。

手寫本內(nèi)容簡介

手寫本系用東山島方言口述，經(jīng)抄寫人抄寫。書中文字豎寫，有朱筆畫圈斷句。書中如“退潮”、“漲潮”、“海浪”，及在海上測距離，記錄各地地名、港澳、礁石等，多處用東山島特有的方言口述，抄寫人用自造字抄寫。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全書自造字共32字，帶有非常明顯的地方印記。

手寫本內(nèi)容分為三部分：

一、P1-15頁為海上航行注意事項，有“觀天日惡”、“定子午星高低法”、“定日月出入宮日夜長短法”、“諸神大會惡風日期行船之人謹記”等內(nèi)容。其中“觀天日惡”一章曰：“云橫日赤有惡風。日月昏昏有惡風。太白星見有惡風。云行似箭有惡風。西南參商二星探動有惡風。禽鳥高飛有惡風。龍高戲水有惡風。無雷海響有惡風。蜻蜓低飛有惡風。人身頭熱有惡風。?？返透∮袗猴L。天色昏昏有惡風。此乃教人觀心而已，如臨機之時各其述而通變也。”像這樣的經(jīng)驗積累，至今仍有實用價值。

二、P19-189頁為木帆船從廣東、海南至寧波、上海海上航行時使用“羅經(jīng)”指引航線的方法，及沿途各港澳、水道、暗礁、潮流等情況介紹。其中P19-20為“七星嶺——桃花門、潯廣澳（針路）”。P21-26為“漁山往上海洋針路”。P27為“上?；蒯樎贰?。P28為“潯廣澳往乍浦”。P29為“乍浦回針路”。P30為“乍浦又回針路”。P31-33為“九山往海南外洋針路”。P34-64為“廣東上洋倚針路往寧波”。 P 65-89為“寧波回廣東至赤坎針路”。 P 95-189為“海南敲東往寧波上垵各澳深淺”（其中13頁空白）。書中詳細注明各港澳漲潮、退潮時及風向不同時“羅經(jīng)”不同用法，航線上明、暗礁石躲避法，各港澳海底泥沙狀況，何處可下碇泊船，何處可避臺風和海流，航線附近有何大山、島嶼、建筑物可為航行參照物，以及各港澳地名等等，無一不備，可稱得上是古代海上航行的寶典。

圖：海南敲東往寧波針路

三、P191-226頁為“抄外洋各嶼山形”，書中繪制了從福建銅山（今東山島）至雞籠頭山、廈門山、南北太武山、釣魚臺、琉球山、臺山、普陀山、南京港口茶山等許多港澳附近山脈、礁石形狀，旁邊還注有船行到此的注意事項等。

圖：手寫本中描寫的山形圖

手寫本寫作時間

手寫本沒有標明寫作時間，要考證其寫作年代，并非易事，只能從書中提供的線索進行求證。

一、筆者在調(diào)查中，許多老航海人告訴我，古時候航海條件相對較落后，木帆船從東山島北上寧波、上海、天津，南下廣東、海南等地貿(mào)易，一年中只能航行1-2次。在這種情況下，要熟悉沿途航線航道、港澳、潮流、礁石等等，并非易事，何況還要把它詳細記錄下來，有的還要繪成圖形，決非數(shù)年之功就能做到。筆者認為，從手寫本的內(nèi)容看，很有可能是幾代航海人駕駛木帆船在海上航行的多年經(jīng)驗積累。

二、清道光年間，銅山民間有“天津透海南”之說，手寫本只記述上海到海南，可證其寫作時間早于道光年。

三、從書中寮羅、靖海、銅山、圣澳、湄州賊澳、瓊州府等地名多次出現(xiàn)，及書中說用柴片丟下海用以觀察船行速度和潮水流向等方法來看，我認為手寫本的寫作時間應(yīng)為清朝中期，甚至更早。

手寫本的幾個特點

從手寫本的內(nèi)容看，口述者運用“羅經(jīng)”航海的經(jīng)驗非常豐富。

手寫本后面的圖形，有的是從幾個不同方向觀察繪制而成，非常難得。

口述人或記錄人文化程度都不高。第二部分最后一章“海南敲東往寧波上垵各澳深淺”最長，記述上也較雜亂。

記錄人對航海知識不是很熟悉，只按照口述人的口述生搬硬記而成。例如“海南敲東”的意思是“海南靠東”。“敲”在這里是“靠”的意思，是典型的東山島方言。記錄人應(yīng)該改寫為“海南靠東”，卻按照口述寫“海南敲東”。這種情況在書中隨處可見。另外朱筆畫圈斷句也有許多不妥之處。

手寫本雖然內(nèi)容不多，卻在航海、地名、語言、習俗、文化等方面為我們留下許多寶貴的歷史資料：

一、從地理學角度看，書中保留許多地名、港澳名、礁石名，有部分地名經(jīng)筆者核對，非常準確。盡管有的已經(jīng)失傳，但為地名研究者提供了非常難得的資料。

二、從方言學角度看，書中收錄許多東山島特有的方言，并有許多生造字，雖無注解，有的至今不知其意義如何，留下許多疑案，也留下非常明顯的東山方言印記。從本書中的語言習慣可以斷定為東山島航海人留下的。

三、從社會學角度看，書中記錄了海上航行時船員職務(wù)與分工狀況，如“保羅經(jīng)之人”、“舵工”、“伙記”、“各索路”；告誡船上人眾“不可船走來議論”、“舉頭三尺有神祈”；在險要地段警告“駛椗守更須欲精神小心”、“行船之人謹記防”；在記述一條航線“針路”結(jié)束時，經(jīng)常用“妙矣”、“錦帆捷至，順風得利”作為結(jié)束語等等。

四、從宗教學角度看，書中多次出現(xiàn)祈求神仙、天后娘娘、媽祖、土地公保佑等字眼，表明航海人對超自然力量的崇拜。其中關(guān)于“媽祖”的記載有24處，有3處在浙江境內(nèi)，有20處在福建和廣東境內(nèi)?？梢娫凇妒謱懕尽樊a(chǎn)生的時代，媽祖信仰在福建、廣東民間已經(jīng)很普及。

五、從航海學角度看，書中記錄使用羅經(jīng)的“針路”使用、航海術(shù)語、航海經(jīng)驗、氣象觀測等，雖然隨著現(xiàn)代航海技術(shù)的發(fā)展，幾乎已沒有用處，但為古代航海史研究，留下非常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手寫本第9頁有“茲洋海州澳但已行過詳明指教俱集一部傳學切記妙”一行字，概括了全書的內(nèi)容。據(jù)此，我認為手寫書的書名可定為《洋海州澳已行過詳明指教一部傳學》。

這本海上航行經(jīng)驗手寫本的發(fā)現(xiàn)，可為清代東山島海上貿(mào)易“天津透海南”說法提供有力的實物證據(jù)。

手寫本內(nèi)容舉例

手寫本中“漁山往上海洋針路”、“ 上?；蒯樎贰倍缕^短，茲舉例如下：

一、若在漁山往上海洋針路

漁山開船用單艮，正南風內(nèi)畔帆。對洋山喜山行船，正南風開桿帆用癸，取西福經(jīng)過，或小漁山外鼻頭經(jīng)過。用子午取洋山外中門過。洋山外水朝正東風，倚桿帆，用艮坤，取小楫外邊，若在洋中對大門經(jīng)過，正南風倚桿帆，用癸丑取小楫，若取大楫亦用癸丑，取大楫外過。大楫用單子半更久，水退正南風開桿帆，打水四五托，一更久，用單壬半更久，用單亥一更久。船尾坐大楫用單乾。東是荼山西岸，又一更久，打水四五托，用單戌取寶山外過。  又洋山開船大門經(jīng)過，正南風倚桿帆，用癸丑取小楫北過。又對外用單子半更船開，水退正南風倚桿帆，打水四五托，一更久，用單亥半更久，大楫看霧霧。船尾坐大楫，用單乾，東見荼山，西見柳樹，一更久，打水四五托，用單戌，取頭墩經(jīng)過。正港路打水四五托。船若拋在馬郎澳，亦欲往上海，東北風在馬郎澳山鼻頭南過，用單乾一更久，見大楫北過，南風水漲用乾亥，及單亥，打水四五托，余水退用單乾。見南岸，打水四五托，見頭墩用戌辛打水七托，泥地，再用乾戌打水十一托到蜈蚣港可收入上海洋。船尾坐大楫用單子，有風駛一更久，用壬亥，駛半更久，打水四五托，余恐貪西面，就可用乾亥，候半更船開后，對西北入港，見崇明沙后，對東南一個土山，原開有沙汕長長可防。又一次洋山，開船用單子，到大楫山，用單乾，候大楫半更船開或，船頭對西北駛，見崇明沙墩頭，對西南駛見寶山城，一更遠，南面柳樹對中一個煙墩，不可南面行港中，有沙頭生到港口寶山城對面，又過南面須欲看水入港。

二、上?；蒯樎?/span>

上海港開船，北風在寶山城八字獠至頭墩齊身，用乙辰及單辰一更久，用單巽，東北風開桿帆。見大楫半山開中，用午針，東北風開桿帆見大楫半山開中。用午針，如水退可用單丁，妙矣。如東北風開桿帆可用單午針取丁厝澳，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