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人問：古人寫一首詩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這就不一定了。有人作詩很快，援筆立成；有人很慢，要閉門覓句；還有人一首詩要寫好幾年；甚至有人把幾年前贈給別人的題扇詩追回來，修改一兩個字再還給人家。

一、出口成章的古人

古代有不少人作詩可以出口成章、援筆立成 ，即使今天作詩也有人或者有時候能夠隨口吟出，至于詩的質(zhì)量就不好說了。下面老街先說幾個古代作詩快的故事。

1、幾秒鐘做出死牛詩與七步詩的曹植

老街在《曹植智斗曹丕 除了七步詩還有一首詩更是難上加難》寫過曹植作死牛詩和七步詩的兇險(xiǎn)， 曹植如果當(dāng)場不能做出詩，可能就身首異處了。

《太平廣記》的死牛詩與七步詩

魏文帝嘗與陳思王植同輦出游，逢見兩牛在墻間斗，一牛不如，墜井而死。詔令賦死牛詩，不得道是牛，亦不得云是井，不得言其斗，不得言其死，走馬百步，令成四十言，步盡不成，加斬刑。

這個故事出處是《太平廣記·卷第一百七十三·俊辯一》，曹丕和弟弟曹植一起出游，看見兩頭牛打架，其中一只落井中而亡。于是曹丕讓曹植作《死牛詩》，但是不能用斗、牛、井、死這幾個字。時間是馬行百步以內(nèi)，體裁五言八句，做不出就斬首。

沒想到曹植策馬而行，沒有用100步就寫完詩了：

"兩肉齊道行，頭上戴橫骨。行至凼土頭，峍起相唐突。二敵不俱剛，一肉臥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

曹植躲過了死牛詩的陷阱后，曹丕又給設(shè)了另一個陷阱：

"文帝(曹丕)嘗令東阿王(曹植)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妒勒f新語·文學(xué)》

沒有想到曹植竟然應(yīng)口而出：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南史·謝靈運(yùn)傳》中謝靈運(yùn)夸贊過曹植:"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dú)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才高八斗的曹植戰(zhàn)斗力超強(qiáng)，最終熬過了曹丕。在曹丕病逝6年以后曹植才去世，不過也僅僅41歲而已。

2、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

宋朝詩人黃庭堅(jiān)寫過十首《病起荊江亭即事》，其中有一首曾經(jīng)評價(jià)秦觀和陳師道：

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 正字不知溫飽未,西風(fēng)吹淚古藤州。

公元1101年（建中靖國元年）初，黃庭堅(jiān)作這首詩時秦少游已經(jīng)去世， 一三句說的是陳師道二四句說的是秦觀，第一句說陳師道作詩慢，第二句說秦少游對客揮毫。 看來秦觀作詩比陳師道快得多。

陳師道是江西詩派一祖三宗之一，一年以后，他和李清照的公公趙廷之是連襟，因?yàn)橛憛捼w廷之的為人，不可使用從趙廷之家里借來的棉衣，竟然受凍病逝。

3、 蘇東坡為歌女當(dāng)席作詩

北宋何薳撰寫的《春渚紀(jì)聞》記載了蘇軾的一個故事

先生在黃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于營妓供侍，扇書帶畫，亦時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頗知書札，坡亦每顧之喜，終未嘗獲公之賜。至公移汝郡，將祖行，酒酣奉觴再拜，取領(lǐng)巾乞書。公顧視久之，令琪磨硯。墨濃，取筆大書云：“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即擲筆袖手，與客笑談。坐客相謂：語似凡易，又不終篇，何也？至將徹具，琪復(fù)拜請。坡大笑曰：“幾忘出場。”繼書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币蛔鶕艄?jié)，盡醉而散。

蘇軾寫的這首詩是《贈黃州官妓》：

東坡四年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卻似西川杜工部， 海棠雖好不吟詩。

西川杜工部指的是杜甫，傳說杜甫的母親名字中有海棠，因此杜甫不寫海棠詩，蘇坡此典故用的非常巧妙。既為自己解了圍，又婉轉(zhuǎn)的贊揚(yáng)了李琪的美麗。不僅會作詩，而且會說話。

二、為什么有時作詩慢？

上面說了有人作詩快，當(dāng)然同一個人有時候做詩快，有時候作詩慢，未必曹植做其他的詩也會七步成詩，蘇軾也未必所有詩都出口成篇。

大部分人作詩是要經(jīng)過反復(fù)斟酌的，甚至還要查找很多資料。

1、李商隱在《漫成五章》首章中評價(jià)初唐詩人:

“沈宋裁辭矜變律，王楊落筆得良朋。當(dāng)時自謂宗師妙，今日惟觀屬對能”

其實(shí)屬對能也是李商隱自己的特點(diǎn)，李商隱怎么作詩呢？據(jù)宋·吳炯 《五總志》記載李商隱作詩，各種史書、典籍、工具書堆在眼前查找資料：

“ 唐 李商隱 為文，多檢閱書史，鱗次堆集左右，時謂為獺祭魚?！?/p>

唐詩進(jìn)士科考試考律賦和律詩，這兩種文體都需要押韻和對仗，古人作詩和今天的人一樣，也會為了一聯(lián)對仗而費(fèi)心費(fèi)力。如果使用典故對仗的話，為了符合平仄韻律，會經(jīng)常查詢書籍。甚至在唐朝有專門的類書供參考。“獺祭魚”就是把面前擺書比喻成水獺擺魚。

2、陳師道作詩的怪癖

據(jù)《文獻(xiàn)通考》記錄陳師道作詩，老婆要抱著孩子躲到鄰居家，貓和狗都要打跑，等他作完詩以后才敢回來：

世言陳無已每登覽得句，即急歸臥一榻，以被蒙首，惡聞人聲，謂之“吟榻”。家人知，即貓犬皆逐去，嬰兒稚子抱寄鄰家。徐待詩成，乃敢復(fù)常。

3、賈島“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賈島五絕《題詩后》寫到：

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

這首五言絕句是賈島寫完“獨(dú)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后加的注詩。三年得已屬不易，據(jù)說左思的文章《三都賦》十年寫成，要想引得洛陽紙貴，期間需要經(jīng)過多少次修改？

圭峰霽色新，送此草堂人。麈尾同離寺，蛩鳴暫別親。

獨(dú)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終有煙霞約，天臺作近鄰?！端蜔o可上人》

4、被老婆揭短的西河先生毛奇齡：

“凡作詩文，必先羅書滿前……﹝其夫人﹞曰：‘君等以毛大可為博學(xué)耶？渠作七言八句，亦須獺祭乃成。’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毛西河》

毛奇齡字大可，是清初經(jīng)學(xué)家、文學(xué)家，與弟毛萬齡合稱為"江東二毛"。號秋晴，又號初晴、晚晴等，人稱"西河先生"。

毛夫人說的很實(shí)在，你們真以為我老公那么博學(xué)強(qiáng)記嗎？他作七言律詩，也是要翻書（獺祭）查找資料的。毛奇齡七言律詩《送人之耒陽》：

湖北湖南水盡浮，杜鵑啼歇過衡州。幾重高峽穿天下，萬里平江入漢流。

念母徐生終去魏，思鄉(xiāng)王粲故依劉。少陵古墓依然在，酹酒荒原無限愁。

有時候看不懂古人的用典不奇怪，因?yàn)楣湃艘渤３Ｐ枰闀茫幢貙W(xué)問真到了這一種境界。不過據(jù)說錢鐘書先生真正博聞強(qiáng)記，有人請教于他，他隨口就能說出來自于某書某章節(jié)。這種人作詩，往往不由自主的處處用典。

三、檢查字的平仄 紅樓夢詩韻匣子

大家知道作格律詩押韻很嚴(yán)格，很多字的發(fā)音一直有變化，韻書那么多字，誰也不能完全背過，所以古人拿不定的字也需要查書確定韻腳

在唐朝，白居易《醉吟先生傳》中寫過：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時時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篋，詩酒既酣，乃自援琴.......

“詩篋”是什么東西？據(jù)說“詩篋”就是《紅樓夢》中的“韻牌匣子”。

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頭一個韻定要這‘門’字?！闭f著，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小丫頭隨手拿四塊。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

每個不同韻部的字分別裝在不同的匣子里，作詩的時候拿出來挑韻腳。紅樓夢中三十七回，先定了一個“門”字，門在十三元，于是從“十三元”一屜中隨手拿出幾個字，作為韻腳使用。

古人作詩常有落韻的情況，科舉考試時也會出現(xiàn)：《“狀元郎”被詩韻絆倒 曹雪芹馬失前蹄 什么是該死十三元？》，即使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也有落韻的情況。

可見寫格律詩一氣呵成是很不容易的，很多字的平仄和韻部記住很不容易

四、 什么是宿構(gòu)？ 王勃是即席寫成《滕王閣序》嗎？

還有一種創(chuàng)作現(xiàn)象被稱為“宿構(gòu)”，或者以前就寫過相似題材，或者如同高考作文一樣，搞出一個模式范文，無論什么題目，稍微改一下即可。

看似第二天當(dāng)場吟出一首詩，表面上不加思索，其實(shí)你不知道他早就打好了腹稿， 有的可能是押題壓中了，有的可能本來就知道題目，提前寫好準(zhǔn)備。

例如滕王閣序的故事，主人其實(shí)早就準(zhǔn)備好了文章，就等大宴賓客之時，讓自己女婿露一次臉，沒想到被王勃攪了局，成就了王勃一篇千古絕唱。

至于王勃本人是不是提前有準(zhǔn)備，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提前寫過類似的文章是毫無疑問的。

王勃《上絳州上官司馬書》

至今雷奔雨嘯，風(fēng)旋電轉(zhuǎn)，拾青紫於俯仰，取公卿於朝夕。云臺迫漢，南宮列元宰之圖;霜戟羅門，北闕據(jù)名臣之第，嘗見之矣。至若時非我與，雄略頓於窮途;道不吾行，高材屈於卑勢。孔宣父之英達(dá)，位未列於陪臣;管公明之杰秀，名僅終於郡屬。有時無主，賈生獻(xiàn)流涕之書;有志無時，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則說亦有焉。

王勃《乾元殿頌》 節(jié)選

蘭殿分休，湛珠衡于月館。道凝瓊鎮(zhèn)，下蒼掖而照重熙;業(yè)峻銅樓，憑紫軒而揖群后。環(huán)四瀛于舜抱，漏蟻覃津;棲十景于堯衿，巢螟荷照。

上面這兩篇文章早于《滕王閣序》十年，可見王勃早就有了充分的訓(xùn)練，十年后再寫《滕王閣序》的時候胸有成竹，沒有太費(fèi)勁。下面附上《滕王閣序》后面的一首詩：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結(jié)束語

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說：

改詩難于作詩，何也？作詩，興會所至，容易成篇；改詩，則興會已過，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萬氣，求易不得，竟有隔一兩月，于無意中得之者。

袁枚說作詩時，一兩個字不合適，“竟有隔一兩月，于無意中得之者?！逼鋵?shí)隔一兩月還是短的，據(jù)說宋朝韓駒喜歡改詩，有的詩作寄給朋友數(shù)年，他仍舊追取回來，修改幾個字然后還給人家。韓駒、字子蒼，宋江西派詩人。

後村劉氏曰：子蒼，蜀人。學(xué)出蘇氏，與豫章不相接，呂公強(qiáng)之入派，子蒼殊不樂。磨淬剪截之功，終身改竄不已，有已寫寄人數(shù)年而追取更易一兩字者，故所作雖少而善?！段墨I(xiàn)通考》宋元·馬端臨

看過以上的幾個故事，你說古人作詩需要多少時間呢？您自己作一首詩需要多少時間呢？

@老街味道

遙知不是雪 為有暗香來 王安石的《詠梅》原來也抄自古人

蘇軾眾多豪放曠達(dá)的詞中，你最喜歡哪一句？

知道這13位 就了解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的代表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