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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記錄著我們家鄉(xiāng)南通的方言（15） 《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里有一個耗子精偷香芋的美麗童話故事。這個故事是作者對生活的體察入微而并發(fā)出來的天才靈感；使他能根據(jù)劇情的需要，把香芋（美食）、香玉（美玉）、黛玉（美女）有機(jī)地聯(lián)系在一起，達(dá)到“玉生香”的完美藝術(shù)效果。 但要真正感受作者通過文字傳達(dá)給讀者的美感，首先要搞清楚作者所說的香芋到底指的是什么。有的網(wǎng)友認(rèn)為是芋頭。但我們指出過，不是，因?yàn)榧t樓夢作者在第五十回中提到過芋頭，他把芋頭和香芋是分清楚的。再說芋頭與紅棗、栗子、落花生、菱角并不相配。最近讀到俞平伯先生的一篇文章，他也說不是芋頭。還讀到胡文彬先生的一篇文章，也沒有說是芋頭。這兩位學(xué)者似乎對香芋都沒有什么感性認(rèn)識，因此去請教前人，翻閱文獻(xiàn)。俞平伯先生查到：
俞平伯先生出于一個學(xué)者的嚴(yán)謹(jǐn)作風(fēng)，說，“本書所云香芋，大概就是這個了?！笨珊谋蛳壬隙ǘ嗔?，“文中‘香芋’就是黃獨(dú)?！辈贿^我猜也許兩位先生實(shí)際上還是不知道“香芋”究竟是什么“物事”。我想，紅樓夢作者如果從“藥典”或“食譜”查到一個黃獨(dú)，又名香芋，然后去創(chuàng)造一個故事，是斷不能創(chuàng)造出如此鮮活生動的童話故事的。我相信，紅樓夢作者一定不僅聽說過香芋，而且看見過香芋；不僅吃過美食的香芋，而且看見過香芋的本來面貌。只有這樣才能產(chǎn)生靈感，創(chuàng)造出這個童話故事來。 耗子精偷香芋故事，是作者通過紅樓夢中的男女主人公寶玉和黛玉傳達(dá)給讀者的。對于香芋，寶玉和黛玉當(dāng)然與紅樓夢作者有一樣的熟悉，一樣的理解。寶玉說，“果品有五種：一、紅棗，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是為了通過香芋(xiang yu)引出鹽課林老爺?shù)男〗阆阌?xiang yu)——黛玉。但為了使達(dá)到這一目的，一定要讓黛玉聽到(xiang yu)時，也一定理解為香芋，而絲毫不能有任何香玉的意思。在黛玉的意識里一定是香芋，一定沒有意識到又一次受了寶玉的騙，一定相信寶玉真的在給他講一個耗子精偷香芋的童話故事。以致于在寶玉講到“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yīng)道：”時，林黛玉完全沒有意識到是編派她自己；講到“恐他不諳練，又怯懦無力，不準(zhǔn)他去。”時，黛玉還是沒有意識到；甚至到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shù)無邊，口齒伶俐，機(jī)謀深遠(yuǎn)。這一去，包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讀者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但黛玉還是沒有意識到。 林黛玉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聰明伶俐。無奈父母早亡，寄人籬下，自然形成一種孤高自許又自卑的性格?！镑煊袼囟嗖录伞?，“寶玉素昔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兒”。湘云說小戲子像她，她好鬧了一陣子?！瑚煊窭湫Φ溃骸啊以墙o你們?nèi)⌒旱?，拿著我比戲子，給眾人取笑兒！”寶玉道：“我并沒有比你，也并沒有笑你，為什么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辯。黛玉又道：“這還可恕。你為什么又和云兒使眼色兒……”?！灰虼丝梢钥隙ǎ主煊褚侵缹氂裨诰幣伤?，這個故事是無論如何講不下去的。雖然寶玉和林黛玉已經(jīng)有了“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钡膮f(xié)議，但這種口頭協(xié)議是很容易被撕毀的。何況在他們的口頭協(xié)議中一定包含了“以不編派對方為前提”這樣的默契。 所以，黛玉允許寶玉把故事講完，一定是這個故事太吸引人了，以致于林黛玉一直浸沉在故事的情節(jié)中，忘記了“應(yīng)有的警惕”，還等著寶玉解開最后的謎底，要看看小耗子究竟是怎么變香芋的呢。當(dāng)小耗子沒有變成香芋，而竟變了一個最標(biāo)致美貌的一位小姐，處在甜蜜的忘我狀態(tài)的林黛玉還沒有意識到，可能心里還在跟著說“變錯了，變錯了”呢。直到寶玉把謎底徹底點(diǎn)穿“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rèn)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shù)男〗悴攀钦嬲?font color="#FF0000">香玉’呢！”時，她才恍然大悟，“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f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惫适轮袑氂袼v的八個（xiang yu）中，前七個在林黛玉意識中一定是香芋。這種香芋只能是寶玉和林黛玉都很熟悉的、有共同興趣的，也就是說是日常生活中的東西。而決不可能是“藥典”或“食譜”中又叫香芋的黃獨(dú)。
我們偉大祖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有些讀者不知道什么是香芋，是可以理解的；把香芋當(dāng)作一種芋頭，或一種土豆，即使是俞平伯先生和胡文彬先生所說的黃獨(dú)，也可以從故事中享受一定的美感。但如果說香芋是香玉，那就太離譜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讀者會注意到，我們看到的幾乎所有手抄本就有這樣的奇事，香芋一律作香玉。紅樓夢作者，一個偉大的人民藝術(shù)家，怎么可能把“香玉”當(dāng)作一種果品，與紅棗，栗子，落花生，菱角并列呢。俞平伯先生也很早就注意到耗子精偷“香芋”故事中的這個“香芋”和“香玉”的問題：“舊抄本這一段到底全作“香玉”。他相信“雖寫香玉，意思還影射這個香芋說的。不然，就不能跟棗、栗、花生之類并列了?！庇崞讲壬赋觥安粚懗觥坝蟆弊謥淼模?dāng)另有緣故。”
但俞平伯先生始終沒有說出這是什么“緣故”。在他之前的200年，包括自稱“深知擬書底里的”，與寶玉稱兄道弟的脂硯齋們在內(nèi)，沒有人說出這個“緣故”。在他之后，40多年，“紅學(xué)家”們有的熟視無睹，有的悄悄地把“香玉”改成了“香芋”，但都迴避了這個“緣故”。筆者，作為一個“業(yè)余的”業(yè)余紅樓夢愛好者，一個在南方香芋產(chǎn)區(qū)長大的、北京又是第二故鄉(xiāng)的紅樓夢愛好者，當(dāng)讀到程高本《紅樓夢》中耗子精偷“香芋”的故事時，不用想就自然把寶玉說的香芋和自己家鄉(xiāng)的香芋聯(lián)系起來，自始至終與作者產(chǎn)生一種共鳴，享受著作者傳達(dá)給讀者的美感。而當(dāng)讀到手抄本《石頭記》中耗子精偷“香玉”的故事時，我的直覺是，“這那兒像是一個故事啊”。這種直覺，使我不可能像紅學(xué)家俞平伯先生那樣，溫文而雅地說“當(dāng)另有緣故”，而讓我不得不直截了當(dāng)說出了這個“緣故”——“胡扯”【注1，2，3】。
------------------------------------------------------------------------ 【注1】把“香芋”寫成“香玉”是明顯的錯誤。手抄本（夢覺本除外）的這個“共同”錯誤說明了它們的同源性。這個錯誤的產(chǎn)生是由于原始手抄本的整理者或支持者對“香芋”知識缺乏造成的誤解。從紅樓夢的原始作者到程高本，“香芋，香玉，香芋”經(jīng)歷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說，程高本是紅樓夢成書過程的高級階段。 【注3】筆者家鄉(xiāng)：蘇通大橋北橋頭，江蘇南通地區(qū)東南部，吳語方言區(qū)，說的是當(dāng)?shù)厮^的沙地話。對玉的很土的發(fā)音（接近nio入聲）與（yu）相差很大。但像寶玉和林黛玉那樣南方出生長大，在北方待了很長時間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早就把玉字發(fā)音成（yu）了。 【注3】當(dāng)這篇文章準(zhǔn)備得差不多的時候，因?yàn)橛竦陌l(fā)音問題，還是停了下來。最近特意在“紅樓藝苑”請教了我的南通鄉(xiāng)親邱華東先生。『這里我想向邱華東先生請教一個題外的但與紅樓夢有關(guān)的問題。我家鄉(xiāng)在南通地區(qū)東南部，說的是當(dāng)?shù)厮^的“沙地話”（即邱華東先生所說的啟、海一帶的方言）；這種話里，對寶玉中玉的發(fā)音與普通話的完全不同。您能告訴我在南通，是否有些地區(qū)“玉”的發(fā)音（“土話”）與普通話一樣（yu）?普遍程度如何？』很快我得到了邱華東先生熱情洋溢的回復(fù)，『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南通口音復(fù)雜，這是不言而喻的。除了啟、海一帶，“玉”的發(fā)音和普通話實(shí)際上差別不大，明顯的差異在于聲調(diào)，多數(shù)讀第三聲，也有讀第四聲的。啟、海一帶總體上讀若入聲的“月”音。文字上無法描繪，只能大概會意?！贿@個回復(fù)極為準(zhǔn)確，極為重要。這就是說，紅樓夢作者，不一定非得在北方生活一段很長時間，只要像邱華東先生那樣，比我在南通地區(qū)活動范圍廣一點(diǎn)，實(shí)際生活在南通的時間長一點(diǎn)，就可能有紅樓夢作者那樣的本底，創(chuàng)作鮮活生動的耗子精偷香芋故事了。在此我要特別感謝邱華東先生；沒有他的回復(fù)，我是沒有勇氣提交、尤其是沒有勇氣在紅樓藝苑提交這篇文章的。 相關(guān)閱讀： （1）紅樓夢里的香芋和香玉
【附一】程乙本《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片段 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總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揚(yáng)州有何古跡，土俗民風(fēng)如何，黛玉不答。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yáng)州衙門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么？”黛玉見他說的鄭重，又且正言厲色，只當(dāng)是真事，因問：“什么事？”寶玉見問，便忍著笑順口謅道：“揚(yáng)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摈煊裥Φ溃骸斑@就扯謊，自來也沒聽見這山。”寶玉道：“天下山水多著呢，你那里都知道？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摈煊竦溃骸澳阏f?！睂氂裼种a道：“林子洞里原來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議事，說：‘明兒是臘八兒了，世上的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里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個來才好?！税瘟罴恢?，遣了個能干小耗子去打聽。小耗子回報：‘各處都打聽了，惟有山下廟里果米最多?！虾淖颖銌枺骸子袔讟樱抗袔灼?？’小耗子道：‘米豆成倉。果品卻只有五樣：一是紅棗，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老耗子聽了大喜，即時拔了一枝令箭，問：‘誰去偷米？’一個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個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領(lǐng)令去了。只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yīng)道：‘我愿去偷香芋?！虾淖雍捅姾囊娝@樣，恐他不諳練，又怯懦無力，不準(zhǔn)他去。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shù)無邊，口齒伶俐，機(jī)謀深遠(yuǎn)。這一去，包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子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小耗子道：‘我不學(xué)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yùn)，漸漸的就搬運(yùn)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眾耗聽了，都道：“妙卻妙，只是不知怎么個變法？你先變個我們瞧瞧?！毙『淖勇犃耍Φ溃骸@個不難，等我變來?！f畢，搖身就變，竟變了一個最標(biāo)致美貌的一位小姐。眾耗子忙笑說：‘變錯了，變錯了！原說變果子的，如何變出小姐來？’小耗現(xiàn)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rèn)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shù)男〗悴攀钦嬲跋阌瘛蹦?！’?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派我呢?！闭f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yàn)槁勀阆悖鋈幌肫疬@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p> 【附二】有正本《石頭記》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片段
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只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古跡，揚(yáng)州有何遺跡故事，土俗民風(fēng)。黛玉只不答。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yáng)州衙門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見他說的鄭重，且又正言厲色，只當(dāng)是真事，因問：“什么事？”寶玉見問，便忍著笑順口說道：“揚(yáng)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一個林子洞?！摈煊裥Φ溃骸罢媸浅吨e，自來也沒聽見這山。”寶玉道：“天下山水多著呢，你那里知道這些。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黛玉道：“你且說?！睂氂裼终f：“林子洞里原來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因說：‘明日乃是臘八，世上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須得趁乘此打劫些來方妙?！税瘟罴恢?，遣一能干的小耗子前去打聽。一時小耗回報：‘各處察訪打聽已畢，惟有山下廟里果米最多。’老耗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小耗道：‘米豆成倉，不可勝記。果品有五種：一紅棗，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玉?！虾穆犃舜笙玻磿r點(diǎn)耗前去。乃拔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箭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lǐng)去了。只剩了香玉一種，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玉？’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應(yīng)道：‘我愿去偷香玉?！虾牟⒈姾囊娝螛?，不諳練，且怯懦無力，都不準(zhǔn)他去。小耗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shù)無邊，口齒伶俐，機(jī)謀深遠(yuǎn)。此去包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學(xué)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玉，滾在香玉堆里，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yùn)，漸漸的就搬運(yùn)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眾耗聽了，都道：‘妙卻妙，只是不知怎么個變法？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聽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f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biāo)致美貌的一位小姐。眾耗忙笑說：‘變錯了，變錯了。原說變果子的，如何變出小姐來？’小耗現(xiàn)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rèn)得這果子是香玉，卻不知鹽課林老爺?shù)男〗悴攀钦嬲南阌衲亍！摈煊衤犃?，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說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yàn)槁勀阆?，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摈煊裥Φ溃骸梆埩R了人，還說是故典呢?！?nbsp;
作者家鄉(xiāng)：蘇通大橋北橋頭，江蘇南通地區(qū)東南部，吳語方言區(qū)（沙地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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