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6-07漢隸和八分

本級課程第三課，我照翁方綱的論述排出一張表：隸書初起，有橫直而無波勢，這是古隸，有些學(xué)者稱之為「秦隸」，因為是程邈整理、秦始皇批準(zhǔn)推行的。秦朝壽命實在太短，自己沒用幾年就倒了，西漢趁了個現(xiàn)成，直接把秦隸拿來使用，但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秦隸的版權(quán)屬于程邈。漢人自己創(chuàng)造的隸書是八分書，翁方綱稱之為「分隸」，這才是漢人可以登記版權(quán)的，所以稱之為漢隸。正楷書翁方綱稱之為「楷隸」，或稱今隸、真書。古隸已經(jīng)講過了，今隸九級課程講，今天開始講漢隸。

一 漢隸

漢朝四百多年出現(xiàn)過三種隸書：古隸，如《萊子侯刻石》，有橫直沒波勢。漢隸，如《禮器碑》，有明顯的波勢。今隸，到漢末隸書已經(jīng)漸漸變?yōu)樵缙谡鏁?，如鐘繇所書。通常所說「漢隸」，是指中間這一種。如清代書法家王澍這樣說：

《竹云題跋》

■ 清·王樹

· 《乙瑛》雄古，《韓敕》變化，《史晨》嚴(yán)謹(jǐn)，皆漢隸極則。學(xué)漢隸者，須始《史晨》以正其趨，中之《乙瑛》以究其大，極之《韓敕》以盡其變。

這里王澍所言「漢隸」，專指東漢有波勢的隸書。他舉出漢隸三塊最有代表性的碑，譽之為「漢隸極則」，這就是《乙瑛碑》，《韓敕碑》和《史晨碑》，各有優(yōu)點?！俄n敕碑》現(xiàn)在通常叫《禮器碑》，全稱《漢魯相韓敕造孔廟禮器碑》。王澍把有波勢的隸書稱為「漢隸」，是最普通的用法。

《書輯》

■ 明·陸深

· 自（程）邈以降，謂之秦隸。

· 賈魴《三倉》、蔡邕《石經(jīng)》諸作，謂之漢隸。

賈魴、蔡邕都是東漢人，換句話說，秦隸一直用到西漢，東漢出現(xiàn)了有波勢的隸書。所以陸深用「漢隸」這名詞，只指東漢的隸書。

我畫張圖，大家看了比較直觀點。秦朝約十四年，漢朝約四百二十年，分為西漢和東漢，我再分出一點點叫漢末。沒有波勢的古隸，從秦、西漢一直到東漢前期都在用，我們講過的《三老諱字忌日記》《開通褒斜道刻石》就是東漢的。要注意以前是以碑刻上的字為標(biāo)準(zhǔn)的，不以竹簡為標(biāo)準(zhǔn)，西漢竹簡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大量波勢，我等一下再講。從這表上看，「漢隸」時間并不長。

你讀古籍時要注意，有些人把「漢隸」解釋為「整個漢朝的隸書」。（如清代胡元常這樣說）

《論書絕句六十首》

■ 清·胡元常

· 漢隸，今所存漢人碑刻皆是也。

原文較長，我這里不能全部引用。他是廣義上使用「漢隸」這一名詞，可謂望文生義。

又如清代梁章巨這樣說：

《退庵隨筆》

■ 清·梁章巨

· 墨卿〔伊秉綬〕能拓漢隸而大之，愈大愈壯。未谷〔桂馥〕能縮漢隸而小之，愈小愈精。

你看這里他舉了兩個隸書大家：一位是伊秉綬，我們知道他是寫古隸的。

另一位是桂馥，他是寫分隸的。但梁章巨不加區(qū)別，混而同之都說是「漢隸」，跟胡元常差不多。

照胡元常和梁章巨的說法，那「漢隸」時間就相當(dāng)長了。所以說，「漢隸」這名詞容易引起誤會，尤其是到了漢末，今隸產(chǎn)生了，事情就變得更復(fù)雜。

二 八分

我先講一個例子，我上小學(xué)時簡體字還沒有公布，譬如「書法」的「書」字，當(dāng)時是這樣寫的。到一九五六年公布了簡化漢字，「書」字變成這樣了。于是人們把原來的「書」字，叫做「繁體字」。這「繁體字」名稱原來是沒有的，我上學(xué)時，老師從來沒有講過「我們來學(xué)繁體字」。就因為產(chǎn)生了「簡體字」，那原來的字就多了一個新名稱，這樣容易區(qū)別，人家知道你所指是什么。

2.1 「八分」名稱的產(chǎn)生

剛才說過，漢末產(chǎn)生了今隸，就是真書。這是一種新書體，當(dāng)時也稱為隸書，于是「隸書」這名稱所包括的內(nèi)容越來越多，要明確所指，就需要就每種不同特點的書體各起一個名字。

清代沈道寬說：

《八分筌蹄》

■ 清·沈道寬

· 八分即漢隸也。既謂之隸，又曰八分，隨時易名也。魏、晉以來，謂今之正書為隸，兩隸并行，不可不有以別之，故謂漢之隸為八分。

清代劉熙載也這樣說：

《藝概》

■ 清·劉熙載

· 小篆，秦篆也；八分，漢隸也。秦?zé)o小篆之名，漢無八分之名，名之者皆后人也。后人以籀篆為「大」，故「小」秦篆；以正書為「隸」，故「八分」?jié)h隸耳。

簡言之：

· 大小篆、古隸、八分、今隸都是后起名稱。

· 目的是辨別具有不同特點的書體。

· 有波勢的漢隸，改稱八分。

當(dāng)然有些人堅持用「漢隸」不用「八分」，這也沒辦法。不過，你要知道漢隸就是八分。

黃聿豐老師練習(xí)作品

這是我老師黃聿豐先生當(dāng)年寫的，他說只是練習(xí)。上面是古隸，下面是

八分，各有特點。八分有波勢，也稱「雁尾」，通常在長橫或捺筆上。請注意每個字的雁尾只可以有一個，所謂「雁不雙飛」，就是這意思。

2.2 「八分」的來歷

為什么漢隸又稱八分，不叫九分，也不叫七分昵？這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有來歷的，我先解釋一下「八」這個字。

《說文解字》這樣說：「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說文解字》中的小篆「八」，已經(jīng)是改動、美化過的，在甲骨文、金文中，「八」是這樣寫的，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這就叫「分別相背之形」。

東漢隸書作品中的「八」字是什么樣子的呢？剛才王澍說《乙瑛碑》《禮器碑》和《史晨碑》為「漢隸極則」，這三大碑正好都有「八」字，我找出來給大家看看。這三個「八」字都有兩個特點：一是左右分背，跟甲骨文、金文一樣，二是捺筆都帶有波勢。像這樣的隸書，就是八分。

最早指出八分有「八字分背」特點者，是唐朝張懷瓘：

《書斷》

■ 唐·張懷瓘

· 或云：后漢亦有王次仲，為上谷太守，非上谷人。

· 又楷隸初制，大范幾同，故后人惑之，學(xué)者務(wù)之，蓋其歲深，漸若「八」字分散，又名之為八分。

· 王次仲即八分之袓也。

這里涉及一個人，王次仲，我以前提到好幾次了。有關(guān)王次仲的資料非常少，只知道他是上谷太守，制定了隸書的新寫法，被人視為楷模，廣泛流行。

有關(guān)王次仲，西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記錄最早：

《四體書勢》

■ 西晉·衛(wèi)恒

· 隸書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

這里所謂「楷法」，就是「可作為楷模、楷則的技法」，在衛(wèi)恒看來，王次仲以前的隸書沒有成法，大家都是隨意寫，到王次仲才制定了明確的法則，結(jié)束了隨意書寫的情況，隸書有了標(biāo)準(zhǔn)。這件事情，影響極大。

南朝劉宋時，王獻之的外甥羊欣有一個記錄：

《古來能書人名》

■ 劉宋·羊欣

· 上谷王次仲，后漢人，作八分楷法。

羊欣的記錄，明確了王次仲的「楷法」是八分楷法。

馬王堆帛書

現(xiàn)在有很多出土數(shù)據(jù)，有秦簡、西漢竹簡、木牘、帛書，西漢書寫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波勢，可以確定，但有沒有法則昵？你看馬王堆出土的帛書，這相同的兩個「之」字，一個有明顯的波勢，另一個卻沒有，這說明什么？書寫時有沒有波勢，完全是隨機的，沒有法則。「事情」的「事」，整個字雖然有長畫，一個波勢也沒有，跟東漢八分書寫有很大的分別。

我拿東漢八分作品做一個對比：《禮器碑》有十一個「之」字，《史晨碑》有八個，《乙瑛碑》有四個，全部帶有波勢。如此整齊劃一，說明了什么？說明當(dāng)時的八分書體，確實有一個規(guī)則，大家都要遵守。在風(fēng)格上彼此可以不同，但字形寫法上是有共同標(biāo)準(zhǔn)的。

此外，跟小篆一樣，八分作品每格一個字，大小相同。而以前簡牘上的字，卻往往是大小不一，隨心所欲。像這樣沒有固定格式的寫法，很難當(dāng)作正式文件。最接近八分的，是前幾年發(fā)掘的?；韬钅怪谐鐾恋奈淖謱嵨?，這個作者在王次仲之前，真是書寫好手。我仔細看照片，好像畫有橫線，所以比較整齊。所謂「八」字分背，就是向左向右盡量拉長，我們稱之為橫向取勢，造成字形扁平，這個特點，他也寫出來了。可見王次仲也不是憑空想象，而是總結(jié)了優(yōu)秀作品的特點，然后歸納出一套規(guī)范，成為普遍標(biāo)準(zhǔn)。這樣一來，隸書從古隸轉(zhuǎn)變?yōu)榘朔?，進入了新時期。

張懷瓘《書斷》還轉(zhuǎn)引了兩個人的論述：

《書斷》

■ 唐·張懷瓘

· 蕭子良云：「靈帝時，王次仲飾隸為八分。」

什么叫「飾」？「飾」的意思是裝飾、修飾，古隸不好看，經(jīng)過王次仲一番改造和規(guī)定，隸書變得好看了，優(yōu)雅了，這就是王次仲的功勞。

張懷瓘還引用了北朝書家王愔的一段話：

· 王愔云：「次仲始以古書方廣，少波勢，建初中以隸草作楷法，字方八分，言有?？?。」

這里說，八分這個波勢來之于草書，非常正確。但「字方八分」引起張懷瓘的不滿，因為前句說「古書方廣，少波勢」，所以要改造裝飾一下。結(jié)果還是「字方八分」，豈不是等于沒改！

張懷瓘實在是誤解了，「字方八分」不是每個字成方形，大小一寸不到，大約是八分左右。你想怎么可能昵？王次仲還規(guī)定了尺寸嗎？傳世那么多漢隸作品，都不是八分見方的。

「方」在這里讀Fang3，是模擬的意思，通「仿」，如《荀子，勸學(xué)》：「方其人之習(xí)君子之說」。所以「字方八分」，應(yīng)該是「字仿『八』分」，仿「八」字那樣左右分背，這樣文義就通了。

各位，八分在中國文字史、書法史上都極其重要，我今天講的是基本概念，下一堂課講基本技法。

謝謝。

本節(jié)要點：

· 什么是漢隸？

· 「八分」名稱的產(chǎn)生。

· 「八分」的來歷。

復(fù)習(xí)思考：

· 這是古隸「木」字，請把它撇掠盡量向左、向右拉長，捺筆加上明顯的波勢，改為八分。

復(fù)習(xí)思考：

· 臨寫這張作品，以體會古隸和八分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