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出版社工作的一名小編,我常常會聽到類似下面這樣的疑問: “噢,你們編輯是寫書的嗎?” “那就是搞文字工作的吧?” “你們平時寫東西應該很費腦吧?” 在很多人看來,整天與文字打交道的“編輯”,文字功底總該不差。況且,在大量的閱讀和稿件的編輯過程中、在與作家的溝通交流中,對于好的作品的辨別能力和鑒賞能力應該也會有所提高。 ——所以,編輯們寫東西一定都很厲害吧? 今天,我想告訴大家: ——這是什么邏輯,能編稿未必就一定能自己搞創(chuàng)作啊,能當作家我為啥還要做編輯…… ——是的,不但很厲害,而且,有不少作家,其本職工作就是一名編輯。 《我與巖波書店》 出版社: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編輯”和“作家”之間有著很微妙的關(guān)聯(lián)。日本出版人巖波茂雄曾在《我與巖波書店》寫到,一位新入職的同事曾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道:“所謂的編輯,反正都是失敗者吧。因為,那是無法成為作家的人無可奈何地從事的工作。” 這番話乍一聽刺耳,巖波說他信口開河,自己“從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想過”,仔細琢磨也站得住腳:“編輯和作家的工作完全是兩回事,它們有各自難以取代的價值,但編輯往往聽命作家,只能在作家的表達語匯里找自己的聲音?!?/p> 是啊,“編輯”和“作家”看似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角色。但恰恰有很多作家,在寫作的同時,其本職工作就是一名出版社的編輯,甚至還有不少作家,在成為成名之前,就是從出版社的編輯工作做起的。 為此,我們特意盤點了一番有著出版社編輯身份的作家們。也借此想要告訴大家,在今天的出版社里,可能也隱藏了很多未來的作家噢。 盤點 那些有著編輯身份的作家們 01 民國的教科書出版一向不乏大家和名人身影,連胡適、蔡元培、陳獨秀這樣新文化運動的旗手人物,也曾參與過中小學教科書的編寫。 其中,著名教育家、出版家葉圣陶更是從上世紀二十年代初直至新中國成立,一直全身心地投入這項啟智開蒙的事業(yè)。同時,他也是民國最重要的新文學代表作家之一,還曾做過大中小學教師、出版社編輯。 幾種不同身份的相互借力,使他成為民國教科書出版領(lǐng)域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 1930年底,在葉圣陶跳槽到開明書店之前,已是多年的職場老編。此前的他,有近八年時間在當時中國最大的出版企業(yè)——商務印書館國文部任職,其主要工作是為商務印書館編輯中小學國文國語教科書,1927年4月至1928年12月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里,商務印書館還派他臨時主編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小說月報》。 葉圣陶一生做編輯的時間超過60年,對于編輯這樣一份“為他人作嫁衣”的工作,他感到由衷的自豪。 盡管世人知曉他多因他的作家名聲,但他卻多次說:“作家不是我的職業(yè)?!薄叭绻腥藛柶鹞业穆殬I(yè),我就告訴他:第一是編輯,第二是教員?!敝挥袑庉嫻ぷ魇譄釔?,對出版價值有深刻體認的人,才能發(fā)出這樣的肺腑之言。 《起步的十年——茅盾在商務印書館》 作者:鐘桂松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進入出版社后,茅盾先是從一名小小的閱卷員開始做起。后來,他給孫毓修先生當助手,編童話,協(xié)助其編纂“四部叢刊”,然后逐漸在新文學領(lǐng)域嶄露頭角,在1920年下半年,被張元濟、高夢旦選為革新《小說月報》的人選,從此擎起中國新文學的大旗,利用《小說月報》這一陣地,宣傳新文學,抨擊舊文學,成為中國文壇的一名健將。 當時,茅盾與另外一位后來的大作家巴金的來往,主要也是與出版事務有關(guān)。 巴金曾經(jīng)在文章中回憶說,“1935年,上海的朋友創(chuàng)辦了文化生活出版社,要我回去擔任這個出版社的編輯工作。我編了幾種叢書,連續(xù)二十年中間我分出一部分時間和精力,花在文學書籍的編輯和翻譯方面。” 文化生活出版社創(chuàng)辦人吳朗西是茅盾非常熟悉的朋友,茅盾流亡日本時就認識,其夫人柳靜是茅盾在商務印書館革命同事柳普青的妹妹。另一個創(chuàng)辦人伍禪,是茅盾的親戚。所以,文化出版社創(chuàng)辦初期,茅盾就將光華書局三年前出版過的中篇小說《路》移交給文化生活出版社作為“文學叢刊”之一出版,表示支持。第二年,茅盾又將《印象·感想·回憶》繼續(xù)作為“文學叢刊”之一,交給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02 今天,依然有不少國內(nèi)優(yōu)秀的出版人,也有著作家的身份。 比如朱岳老師,后浪華語文學編輯,1977年生,畢業(yè)后先做律師,后轉(zhuǎn)行做編輯,還曾入圍單向街年度文學獎之“年度編輯”的提名。與此同時,他還是一名作家,曾出版短篇小說集《蒙著眼睛的旅行者》、《睡覺大師》、《說部之亂》等,甚至有人稱朱岳為“中國的博爾赫斯”,認為他的小說中總是閃爍著神秘的智慧,又如夢囈般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個詩意的新世界。 曾經(jīng)有人問朱岳,如果可以隨便選工作,最想做什么?朱岳的回答是:做編輯吧……如果還能有比做編輯更不負責任的工作。當然,這是一句玩笑話。事實上,在編輯這個領(lǐng)域,朱岳是被許多人所認可的。 朱岳是這樣詮釋作為一名編輯的責任的:作為編輯,不是把眾人皆知的大作家(比如馬爾克斯),再一次推薦給大家;而是讓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被低估、埋沒和忽視的作者(比如袁哲生),被更多人知道。 為此,他一直致力于把純文學(嚴肅文學)從壟斷下解放,為中文寫作打開更大的空間,釋放出更多元的可能性,他不僅僅致力于發(fā)現(xiàn)獨立的優(yōu)秀純文學作者,更要努力去為他們爭取支撐他們的寫作存續(xù)下去的讀者(市場)。朱岳試圖找到新的聲音,重新定義華語文學,讓讀者看到嶄新的中文,而不讓所謂的“主流文學”變成一種正統(tǒng)和道德。 在接受《人物周刊》的采訪時,他曾經(jīng)說過,我做出實實在在的一本書來,而且認可它的價值,我就不需要空洞、虛妄的東西了,寫作也是,通過寫作我可以獲得一種充實。但作為寫作者的他,會把自己的寫作“看作是一項試圖表現(xiàn)挫敗感的體育運動”,身為編輯,他幾乎不得不拿出那股顛覆性的勇氣和決心。 去年,在我們舉辦的“加油!書店”第三季閉幕嘉年華系列活動中,我們也特別邀請到了作家黃昱寧和默音參加,而在這次活動中,有不少讀者才知曉了他們的編輯身份。 說起默音,或許不少讀者會有些陌生。《甲馬》書上對她的介紹是這樣寫的:作家、翻譯家。1980年代生于云南,后遷居上海。寫科幻小說出道,近年來創(chuàng)作多混合了現(xiàn)實與奇幻。 《甲馬》 默音 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作為作家,默音偏愛奇幻、科幻類書寫。這一點,從她對《甲馬》中云南謝家人的特殊能力設(shè)定,從她在短篇集《猶在夢中》里對“謎”、對另一個世界存在的喜好,從中篇小說集《姨婆的春夏秋冬》里的有著女巫氣息的神秘“姨婆”這一角色都可以窺見。 而作為譯者,她為中國的讀者譯介當代日本作家作品,比如《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比如《家守綺譚》。但在聊到接下來的寫作計劃時,她也透露:“目前有兩個小說是我很想寫的,并且都在進程中。雖然以往寫科幻和奇幻比較多,但目前看來這次的寫作會是百分之百現(xiàn)實主義的?!?/p> 但默音其實還是一名圖書編輯。她說,我每年會做六到七個品種的圖書,我在做一本書的時候,首先我會把自己作為一個讀者,如果是我來選,我會喜歡怎樣的書,而且是我覺得可以被中國的讀者所喜歡的書。在默音看來,做一本書是有前期成本的,版稅預付金、譯者稿費、印刷費用,所以即便是好書,如果賣得很慘淡,作為編輯也會很失落的。另外,出版社畢竟也是有績效考核的。不過,我作為編輯的小小私心,就是即便某個作者不能大賣,但書本身確實是非常好的,那我們也該小小地做一下吧,只要有一部分讀者讀到并喜愛他的作品,也足以欣慰。 著有散文集《一個人的城堡》《陰性閱讀,陽性寫作》《變形記》《假作真時》等和小說集《八部半》的黃昱寧,也是一位橫跨翻譯、出版、創(chuàng)作三界的全能型作家,她甚至還翻譯過F.S.菲茨杰拉德、亨利·詹姆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伊恩·麥克尤恩等多位外國作家的作品。 著名作家、評論家李敬澤在為《八部半》撰寫的序言中,曾將黃昱寧比作“年輕的阿特伍德”和“女麥克尤恩”,并進一步闡釋道:“她崇拜并期待奇跡,她是無可救藥的戲劇癮患者;她的所有小說,每一篇,都起于一個詭詐的、瘋狂的念頭,一個奇跡般的偶然?!比欢?,翻開她的新作《八部半》,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黃昱寧筆下的世界其實近得觸手可及:在大城市干代駕的小鎮(zhèn)青年、被電信詐騙坑害的孤獨老人、在博客上一呼百應卻和丈夫越走越遠的情感博主、在旅行中偶然擦出感情火花卻最終成為陌路的都市男女……他們好像就在我們身邊,或者就是我們自己。 《八部半》 黃昱寧 著 出版社: 浙江文藝出版社 談及為何會從事出版行業(yè),她說:我選擇出版行業(yè)的原因并不復雜,就是覺得適合自己,我畢業(yè)于上海外國語大學,專業(yè)是傳播學,廣義上圖書出版也屬于傳播方式,因此從事出版業(yè)也算順理成章,不過我想更大的驅(qū)動力還是我自己從小對于讀書的熱情。今天,已經(jīng)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副總編輯的她,談及自己的寫作與編輯工作的關(guān)系時,她說,未來我會繼續(xù)留在出版業(yè)內(nèi),但我還有很多愛好,我不會放棄我在寫作和翻譯上的探索,不過這些身份與我的主業(yè)密切相關(guān)、不可分割,出版業(yè)始終是我的根基,是我傾注最大心血的領(lǐng)域。 03 楊葵,著有文集《過得去》《東榔頭》《西棒槌》《在黑夜抽筋成長》《百家姓》等,但是對于普通讀者而言,卻鮮有人知道他的編輯身份。他曾在作家出版社工作,王安憶、安妮寶貝、米蘭·昆德拉等都經(jīng)楊葵之手推向市場,他還組織出版了不少作家的第一本書,如石康的《晃晃悠悠》、張悅?cè)坏摹犊ㄗ呤г?890》。 楊葵與冰心的合影 楊葵曾經(jīng)寫過一篇題為《我和我的作者們》的長文,細數(shù)了自己在擔任編輯期間所交往過的作者,他還寫過一篇名為《我給冰心當責編》的文章,文中記錄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 我跟老太太說:您是我做編輯第一個作者呢,所以有兩個請求,一是討本簽名書做紀念,二是要跟您合影。老太太說:都答應。先照相。 合完影,她扯過手邊的一桿圓珠筆,在我遞上的一本還散發(fā)著新書油墨香味的扉頁寫:楊葵小友留念。寫完后說:哎呀,應該寫小校友更準確。 半個多月后,老太太托人轉(zhuǎn)交來一個信封。打開一看,原來她逐字逐句把《冰心近作選》讀了一遍。書里夾了十幾張小紙條,標識那頁有文字改動。我嚇出一身汗,當即推開案頭正在進行的工作,逐一核對。核完發(fā)現(xiàn),真正校對錯誤不多,絕大部分都是老太太對自己文章的進一步語言錘煉,希望我們再版時改正的。 掩卷汗落,但這汗沒有白出,從此之后,每次在書稿核紅樣上簽字付印時,老太太親手批改的那本書的模樣都會在我腦海浮現(xiàn),我會隨時警告自己:真的仔細了么?編校質(zhì)量真的有保障么?書出來要是錯誤太多,大道理不說,光作者這里就交代不過去。 《過得去》 楊葵 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如果把范圍從“出版社”延伸擴大到“雜志社”,這樣一份作家的名單恐怕還能羅列很長:比如《繁花》《回望》的作者金宇澄老師。 80年代中期,金宇澄得了“上海青年小說獎”,之后參加上海青創(chuàng)班,短篇《風中鳥》和孫甘露的《訪問夢境》同期發(fā)在《上海文學》,得了《上海文學》獎,再以后就調(diào)《上海文學》當編輯。金宇澄說,在1990年前后發(fā)的小說,包括《收獲》發(fā)的那些個中短篇、散文之后,就感覺不能再寫了。 “當編輯容易挑剔別人的文字,寫作則是要全力來鼓勵自己,那時我經(jīng)常晚上寫一節(jié),早上起來就覺很差,挑剔別人,也挑剔了自己,很分裂,感到很難繼續(xù)真正的寫作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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