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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沖淡 ‘’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fēng)，荏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脫有形似，握手已違?！?/p> 雄渾取《周易》“大哉乾元”之精神，沖淡則取《周易》“至哉坤元”之精髓。二者皆循沿內(nèi)至外之路，但卻有不同的氣象境界。道禪哲學(xué)的流行，陶潛詩風(fēng)的深遠影響，唐代王孟詩派的流布，沖淡在五代北宋以來成為重要的審美境界。本品寫道，悟入根性，如清潭照物，影象昭昭，飲太和之氣，得自然真髓，如獨鶴輕飛，冥然于物，無所對待，像山風(fēng)輕拂，似修竹瀟瀟，自在顯現(xiàn)，一片天機，乃此品之境。“雄渾”“沖淡”兩品，一陽一陰，附《周易》的乾坤之道，為這部“藝術(shù)哲學(xué)概論”奠定了基調(diào)。乾坤，為《易》之門戶，“乾坤毀，則無以見《易》”。而“雄渾”“沖淡”二品，也是進入《二十四詩品》的門徑。 沖，沖和；淡，淡泊。沖和淡泊，是一種獨特的看世界的態(tài)度和詩性情懷。此品附雄渾而行。雄渾乃是和順積大，發(fā)為英剛之氣；沖淡則是虛靜淡泊，平和沖素，發(fā)為陰柔之風(fēng)。虞集說：“盛德孔容，象其粹沖?！?粹在清健俊朗，屬雄渾；沖在沖和頤然，屬沖淡。 沖淡的境界，是中國古代和諧美感的重要體現(xiàn)。中國美學(xué)中和諧思想起源早，思想豐富而復(fù)雜。它可以說是中國美學(xué)發(fā)展的主脈。儒家的和諧觀體現(xiàn)出“中和”的特性，道家的最高境界也是一種和諧境界，不過是一種“與天而樂”的“天和”境界。禪宗也提倡和諧，它重視的是諸法平等的思想，以“平常心是道”為其基本哲學(xué)堅守，它尊崇一種“平和”的思想?！皼_淡”作為一種和諧美學(xué)思想的表達，受三家哲學(xué)影響，但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天和”的境界，與道家哲學(xué)、道教思想最是密切，其中也有儒學(xué)的因素。 《莊子·刻意》說：“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天道》又說：“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逼降艜写竺溃拍艜斜菊?。蘇東坡說：“絢爛之極，歸于平淡?！?中國人以自然平淡為崇高的人格境界，也以此作為重要的審美理想。為文、為藝、為人乃至一切文化創(chuàng)造，都不能不追求“裝飾”，追求美的形式，但不能有“美的恣肆”，否則就會落入美的陷阱，成為一種欲望伸展的借口。所以中國美學(xué)強調(diào)以平和淡雅來收攝之，不是程度的斟酌，而是回歸于本初，成就于本色，大成于天真，順應(yīng)乎自然。 虞集提出“沖淡”，而不說“平淡”，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矯正南宋以來審美領(lǐng)域漸漸流于空寂的傾向。他說：“澹然有余，而不墮于空寂?！?又說“澹然沖和，而不至于寂寞；郁乎憂思，而不墮乎凄斷；發(fā)揚蹈厲，而無所陵犯；委曲條暢，而無所流佚。” 他有詩云：“大千妙用一毫端，不是寂空聊自足?！?/p> 然而，此品不作“平淡”，而言“沖淡”，將平淡之懷與沖和之神融合，攝《周易》“至哉坤元”精神與莊老平淡于一體。作為《周易》乾坤之道之不可或缺者，“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乾之以始，坤之以成；乾道清剛簡凈，坤道柔順平易。坤之精神，“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同“肢”），發(fā)于事業(yè)，美之至也” ，所以這一種“太和”之氣，成為詩家“獨鶴”奮飛的內(nèi)在力量。虞集云：“太和氤氳，元氣融結(jié)。” 沖和淡雅，是陰陽之道相合的結(jié)果。 這沖和淡雅之懷，是一種深心的平寧，是真性之呈露。這與他論詩提倡回歸“性情之真”有關(guān)。他的《天心水面亭記》一文，由邵雍的“月到天心處，風(fēng)來水面亭”說起，談到?jīng)_和淡雅的思想。他說：“月到天心，清之至也；風(fēng)來水面，和之至也。”“風(fēng)來水面”何以有“和”的氣象？他說：“必也至平之水，而遇夫方動之風(fēng)，其感也微，其應(yīng)也溥，渙乎至文生焉，非至和乎！譬諸人心，拂嬰于物，則不能和；流而忘返，又和之過，皆非其至也。是以君子有感于清和之至，而永歌之不足焉?！?如大自然一樣，沖和是一種內(nèi)在的頤寧，深心的平和。他所推崇的大乘佛學(xué)的不二法門，也是無分別的至和之地，如大海，不增不減，不像小河，風(fēng)激水起，就咆哮起來。陶淵明詩云：“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蹦攮懺娫疲骸安粣垡嗖辉??！庇菁灿性娫疲骸凹偶畔笥迾悖萑轃o懌厭?！?——容容者，怡然而和；無懌厭者，不愛亦不憎也，這是深心的沖和。 他的沖淡美學(xué)觀，提倡靜穆幽深中的飛動、空靈澄澈中的騰踔。這是虞集一生追求的審美境界，微妙難測，細繹其文理，卻處處可感。鶴，是道教的法物，也是虞集一生重要的象征物，也是其理想的一個標(biāo)志物。他的理想生活狀態(tài)是“喬松如云，舞鶴在側(cè)” ，本品中的“飲之太和，獨鶴與飛”，極為簡潔而又優(yōu)雅地表達出他這方面的情趣，這兩句話幾乎成為《二十四詩品》的象征。他有詩云：“倬彼云漢，有飛者羽。如雪映空，載翔載舞?！?“駕言清秋鶴，同承同樣輝。何期老鎩翮，素心竟成違？” “褰云自天上，和鶴止松梢?！?正因此，他在沖淡的王孟本色中，看出了太白的高蹈。 “賦詩托飛鳥，長空何寥寥” ，在暖然如春的氣氛中，任心靈自在飛翔，他認為，這是詩家詩心培植的至為關(guān)鍵者。《一指》所指，以雄渾沖淡導(dǎo)夫先路，開始了他的暢想里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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