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虛者，歸虛也，亦即歸坤。坤為空體。而周流六虛，又坤居西南，“西南得朋”（見《易·坤卦》），即是無中生有之義。無中生有，即是真空不礙妙有，所以曰“西南得朋”。朋，同類也，《易》曰：“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fēng)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保ㄒ姟兑住で难浴罚拔髂系门蟆?，同類相感之象也。虛極靜篤，坤之用也；靜極而動(dòng)，虛室生白，坤之感也?！遏蕖放c《坤》相反，所以曰“東北喪朋”。（見《易·坤卦》）因艮山為有形之土，謂之曰“形山”，道書以比“色身”，與坤為無形之土者不同，在東北而不能有容，所以曰“喪朋”。西南虛也，惟虛有容，能生萬物，萬物由此資生，所以《悟真篇》曰“藥產(chǎn)西南是本鄉(xiāng)”。坤為西南，體具純陰，亦即為大虛空，修道者從此下手，六爻皆虛，正還虛之象也。由此循序漸進(jìn)，而復(fù)于乾，一陽生為《地雷復(fù)》，二陽生為《地澤臨》，三陽為《天地泰》，四陽為《雷天大壯》，五陽為《澤天夬》，至六陽為《乾》。蓋《坤》，虛卦也，由虛無生一、二、三、四、五、六而至《乾》，即能復(fù)純陽之體矣。修道工夫，又從《履》卦下手，“履者，德之基也”?！稘商靿窞椤奥牡隆?，為生物之氣，德者，得也，由此得以生生化化。萬物得生氣之謂“德”，即“坤元資生”之氣也，與“乾元資始”之炁不同，此炁為先天正陽之炁，即先天太極之一炁也。其體本空而無名，強(qiáng)名曰“道”。德為普通之生氣，為后天炁；正陽之炁為明德。明德者，陰陽合德、剛?cè)嵯喈?dāng)之一炁也。德者，對于道而言?！暗揽傻?，非常道”，無名、無形、無象，而為真空。名曰“道”，道者導(dǎo)也，導(dǎo)萬物于軌道，使之全受全歸，即“無名天地之始”、未分天地之先為道。德者有名，“有名為萬的之母”，而明德則合此二者而言。茲詳解之：

《大學(xué)》曰：“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鄙稀懊鳌弊质莿?dòng)字，下“明”字是形容字?！洞髮W(xué)》之道，須先明白“明德”，即明白先天一炁，太乙含真氣、元始祖炁也?！按髮W(xué)”者，大人之學(xué)，道家稱為“真人”，佛家稱為“菩薩”，儒家稱為“大人”，大學(xué)為大人之學(xué)問?！兑住吩唬骸八^乎‘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見《易·乾文言》）《大學(xué)》之“明德”，即從此二語而來。又曰：“與四時(shí)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shí)。”（同上）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是陰陽混合之一氣。天地、日月，皆陰陽也，陰陽合為太極，太極即空，亦即一也，一而神也。前在一二講中，已詳言之?！懊鞯隆倍?，與日月為“易”，剛?cè)嵯喈?dāng)。同理，“明”字亦從日月，取陰陽相合之義。陰陽便是兩儀，合之為一，即生天地人物之一炁也。此炁在劉止唐注《大學(xué)》，謂之“太極中之理氣”，總之即是生萬物之無始祖炁。太極本空，動(dòng)而生陽，此炁產(chǎn)焉，而天地于是立基。故圣人以生氣為德，而以生氣之祖炁為“明德”。大人者，即具此“明德”之人也?！跋忍於旄ミ`，后天而奉天時(shí)”者，此炁生天，本為先天；而天地既分，此炁又生萬物。時(shí)至而生，有感皆應(yīng)，故曰“弗違”，曰“奉天時(shí)”也。此二句，已將“明德”寫得清清楚楚，宋儒不知根據(jù)，不知“明德”確有實(shí)義，只從字面注解，此大道所以晦也。

學(xué)“大人”之道，當(dāng)先知陰陽造化之理，而無形、無象、無聲、無臭，至大、至剛、至虛、至實(shí)，真空妙有，為物不二，生物不測之“明德”，即是宇宙世界之大主宰。明此，則萬化可以歸一，由博返約，還我虛靈，虛靈即“明德”之本體也。此即窮理性之義耳。

“在明明德”一句，屬于知；下句“在親民”，屬于能；三句“在止于至善”，則為知、能合一，大道下手之工夫也。只此三句，已將最上一乘之道，完全包羅無遺。孔門傳道，僅此而已，是即一貫之道也。夫“親民”之“親”字，即是“親”字，不必作“新”。古者修身治國，其道一也；“窮則獨(dú)善”，修大人之道也；“達(dá)則兼善”，為圣君之道也。故三教圣人，皆以心為君，以身為民，《道德》、《素書》（素書即孔子之書、《論語》也）皆是此意。所謂“親民”，即是以“心君”下親于民身耳。君者，君火，心之神也；民者，民火，身之氣也；此外有“相火”，亦謂“臣火”，三焦之火也。修道者，以神配離，為乾，尊也、貴也、大也、上也、君也、夫也、日也、烏也、龍也；以氣配坎，為坤，卑也、賤也、小也、下也、民也、婦也、月也、兔也、虎也?！霸谟H民”者，即以貴下賤，上交下，日合月，龍吸虎，烏求兔，男下女之意，以神合氣之道。神為人身之主，本至尊重；氣陷在坎，本至卑賤，故用一“親”字，以見工夫，全在神氣相合、心息相依之義。后文之作“新民”，即元?dú)馀囵B(yǎng)日充，如童體新生之時(shí)，與此意不同。朱子因后文“新”字，而疑此字亦應(yīng)作“新”，誤矣。此句即修道口訣?！氨緛泶蟮罒o多事，只在凝神入氣穴?！蹦窈蠚?，日日涵養(yǎng)，自然成為明德之大人矣。民火者，命門中之真陽之火也。原是先天之性，與神同體，后天轉(zhuǎn)而為情，乃稱“民火”。道書謂“同出異名少人知”，《老子》曰：“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本鹨恍?，民火又一玄也。二玄合而眾妙生，是之謂“眾妙之門”也。古者以道為統(tǒng)，民之有道者，尊之為君。君、民火同出一源，因在后天形身，乃有君民、上下之別。形身以民火為命寶，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君為輕，民為貴”（《孟子·盡心下》）等句，皆有親民之意，“以至于命”之學(xué)也。

“在止于至善”一句，為修道下手工夫?！爸埂奔粗褂^之止，“止”字最重要，而“至善”二字，即道之“妙”字。心息相依，即是“至善”。善與惡對待而生，至善則無善無惡，無對待矣。此事最難形容，道家曰“妙”，儒家曰“至善”，佛家曰“不可說”。蓋即七情絕、六識空，無心之心，無意之意?！斗N梅心法》一書，形容此境于不可言說之中，而比較以明之，最為恰當(dāng)?！爸褂谥辽啤币徽Z，系言心息神氣依合于至善之地，及止念存神于至善之境是也。然地何在？至善是何物？《中庸》曰：“回之為人也，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勿失之?！薄耙簧啤币唷爸辽啤币庖?，得此而服膺勿失。“服膺”二字，較“守”字尤活。膺者，玄膺也；拳拳服膺之處，即至善之地，亦玄牝之門是也。因而心如止水，佛家有“止觀”、“雙修”之法，儒家謂之“知止”，道家謂“觀妙”、“觀竅”、“觀妙竅”，即知止之意也?！爸褂^雙修”之工夫，與“還虛”之工夫無異，《大學(xué)》解之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凡此所說，即火候也；至善之地，即玄牝之門，亦即道義之門。道者，空也，無名天地之始，為道；義即氣也，浩然之氣，集義所生，即至陽之氣也。道義之門，即玄陽之義，道書“水中金”，集義所生，即集義所生，所以二者一也。眾妙之門，即至善之境（境與地不同，注意）。“在止于至善”，止即止心，止心于至善之境，境即心境也。心止于至善之氣象，亦即止心于空之謂。真空中有妙有，而非頑空，即至善之境也。佛說曰：“真空不礙妙有，妙有不礙真空?！奔礊橹辽浦持庹f。蓋一意不散，有一團(tuán)氤氳之氣，凝而不散，而又一念不生，此為至善之境，亦即妙有真空，兩不相礙之時(shí)也。心到此境，為眾妙之門，非初下手時(shí)所能，須還虛得到真意時(shí)，方能之。一念不生，而又一意不散，既不散，何能不生？蓋活子時(shí)到竅前，正氣不散，心中仍無一物，而混混沌沌，似乎有，似乎不有，在有意無意之間，純?nèi)灰粓F(tuán)真意，盡知火候，不知其他。活午時(shí)到，自能知之，其余則一物不知矣。夫四大皆空，每易落于頑空；若一有意，即知平日而著相。既不著相，又不落空，方有一念不起、一意不散之境況，方為眾妙之門，至善之境矣。至善之地，即玄牝之門也。玄陽牝陰，陽為妙有，陰為真空，由真空生妙有，陽極為真空，陰極為妙有，而妙有即真空，皆玄牝之義也。玄者玄妙莫測，牝者空洞無涯，唯空洞無涯，方能生玄妙莫測之造化。白玉蟾云：“空洞無涯是玄竅，知而不守是工夫?！贝思此幬锷[之工夫也。太虛空洞無涯，而不能守，經(jīng)曰：“谷神不死，是為玄牝，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保ā独献印罚┪┛展戎瘢侥懿凰?，谷神即空妙，空中之妙即谷神。在大、小虛空間之中為門，藉此以通虛空。凡是門戶，皆為中間之竅，即谷神之門。惟此門可集合六根之門，故曰“天地根”也。呼接天根，吸接地根，呼吸之氣，從口鼻出入，平時(shí)其氣不易見，至冬天即見氣在口也?？诒嵌猓缓粢晃?，如一天一地，口呼鼻吸，一出一入，而交點(diǎn)即十字路，天地根也。天然玄牝之門，即在此中。心息相依之時(shí)，呼吸二氣，自然在此相交?！镀酢吩唬骸胺綀A徑寸，混而相拘?！毖云浣辉诜酱缰g也。以至善之境養(yǎng)心，將此心存于玄牝之門，為止于至善。其間可分兩層，將心放虛，止于至善之地，知即心境，止即地也，虛其心，止于至善之地，而后方能定。定者，定于一也，一者即“一善”，得之而勿失，乃有靜、安、慮、得之火候。自自然然，不用絲毫做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