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薈蓉 朗誦:李楊 單位組織去青島旅游,在水井巷,我看中一串雞油黃老蜜蠟手鏈,折價后要999元。我將實物拍了,微信傳給母親看。我說:“娘,常戴這種蜜蠟手鏈,不僅有保健作用,還可以辟邪消災(zāi)保平安呢!我買了兩串,您和我各一串。” 母親沒有說好看不好看,也沒有說喜歡不喜歡,而是問:“涓涓啊,這手鏈貴不貴?” 我略微遲疑了一下,說:“不貴呢!99元一串?!?/p> 哪知母親卻說:“那你多買五串吧。給你大娘、二娘、幺娘、舅媽、小姨,各一串。你爹走得早,要不是她們幫襯,娘哪有能力供你讀大學(xué)!” 我作難了。多買五串,就是五千呢!剛裝修了房子,我現(xiàn)在卡上不足兩千了。我說:“娘,不用給她們買這個,我回去后給她們帶點水果吧。我的學(xué)費都是娘拼死拼活掙的,她們對咱家的幫襯也有限,這幾年您讓我給她們送了不少東西了……” “兒啊,可不能這么說。咱們孤兒寡母的,沒有她們壯膽,哪能撐到現(xiàn)在!”母親說:“水果吃了就沒了。買個物件,可以留個念想……” 沒辦法,我只好在地攤上買了五串仿蜜蠟手鏈,60元一串?;氐郊?,卻發(fā)現(xiàn)旅行包破了個洞,弄丟了兩串手鏈。我于是對母親說:“這三串就給大娘、二娘和幺娘吧!舅娘和小姨就別給了,我出嫁后,平時都沒跟她們走動呢!” 母親沒有說什么。但過了不久,聽說小姨生病,在我家附近的中醫(yī)院住院,我買了一箱水果前去探望。 一進(jìn)病室,我就看見小姨手腕上戴著我給母親買的那串蜜蠟手鏈。 小姨見到我很高興,一邊讓姨父給我削蘋果,一邊拉著我的手說:“涓涓你真好!每次給你娘買什么,都不忘給我買。只可惜你兩個表弟都還沒成人,沒法報答你。” 我借坡下驢說:“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小姨您別放在心上?!?/p> “怎么不值錢呢?剛才有個病友看到這手鏈,說是老蜜蠟,至少得一千元呢!你娘還騙我說只要99元?!?/p> “噓!”我小聲對小姨說,“是我說只花了99元的。小姨你別告訴我娘,她一向節(jié)省……” “可你剛裝修了房子,手頭也不寬裕……”小姨給姨父使了個眼色。 姨父隨即塞給我一個紅包:“涓涓啊,這一千元,是你小姨給你的喬遷之禮,你一定要收下?。 ?/p> “小姨,你們怎么這樣!我又不是賣手鏈給你們?!蔽宜阑畈豢鲜铡?/p> 小姨說:“這不是手鏈錢,是小姨的一點心意。這幾年,文韜讀大學(xué),文庭讀高中,我們的日子確實過得緊巴巴的。所以,每年春節(jié),你托你娘給我的兩千元,我都收下了。這一千元,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小姨……” 我收了錢,心里卻很不是滋味。原來每年春節(jié),我給母親兩千元,她都給小姨了。回到家,我問母親為啥這樣做。 母親笑了笑:“錢放在我手里也是閑著,給你小姨卻用在正經(jīng)事上,文韜和文庭都是讀書的好苗子……” 我沒好氣地說:“您要給就自己給唄!干嘛要說是我給的?” “兒啊,娘就你一個娃子,我的錢也是你的錢。說是你給的,意思不一樣呢!你小姨逢人就念叨,她有個好姨侄女兒涓涓呢!” “可您也不能啥東西都給她呀!那蜜蠟手鏈,是我專門給您買的!” “你不是說那手鏈可以辟邪消災(zāi)保平安嗎?還真靈呢!我先一天把手鏈給你小姨,她第二天檢查出來就是良性腫瘤……要是惡性,就完了……” 我知道跟她說不通了,就取下自己的手鏈給她戴上:“娘,您自己的身體也不好,也要保平安呢!” 一個月后,我接到茜茜姐(舅娘的女兒)的電話:“涓涓啊,你送給我娘的手鏈太漂亮了!老蜜蠟,怎么只要99元呢?在哪買的?能不能給我買兩串?” 我狂暈,只得告以實情:“是999元呢!怕我娘說我亂花錢,故意說的99元?!?/p> “我說咋這么便宜呀!”表姐說,“你每次送我娘的禮物,都很貴重。我娘逢人就念叨,她有個好外甥女兒涓涓呢!” 每次?我沒給舅娘送過啥??!難道是娘把我送給她的東西也分給舅娘了? 我強作歡喜對表姐說:“應(yīng)該的。我小時候,舅娘一直很疼我。后來讀大學(xué)的學(xué)費,也是舅伯支持的……” 表姐說:“談啥支持!借了五千,第二年你娘就還了五千三,說那三百是利息……” 與表姐通話結(jié)束后,我就給母親打電話,我要問清楚她把哪些東西給了舅娘。但電話是通的,卻無人接聽。反復(fù)打了幾次,終于有人回應(yīng)了,卻是大娘的聲音:“涓涓,你快回來!你娘突發(fā)腦溢血,走了……” 我如遭雷擊,火速趕回家,只見母親睡在門板上,滿屋都是人,伯叔嬸娘們都在。一個拄著拐棍的乞丐模樣的人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說:“都怪我。我說肚子餓了,討口飯吃。她說飯還是熱的,菜吃完了,要給我炒點新鮮菜。才拿起鍋鏟,手就亂抖,就倒在地上……” “你娘就是心善,哪怕是個叫花子,也客禮相待?!贝竽镎f,“誰也別怪了!你娘是閻王爺接去享福了。涓涓,我已經(jīng)燒好了抹澡水,你快給你娘找?guī)准靡路鰜恚┢邔拥摹?/p> 一年四季,我給母親買了不少衣服,她總是試過就放在箱子里了,說穿舊衣服耐臟、自在。可這會兒,我翻箱倒柜也沒找出一件新衣服。 “奇怪了,前年我給娘買了一件紫色的呢子大衣,去年給她買的是一件藍(lán)色的羊絨大衣,今年春上給她量身定做了一套緞面夾衣夾褲。上月,娘說繡花布鞋穿著舒服,我一下子給她買了三雙,都放在哪里了?”我嘟囔道。 “哎喲,你娘給了我們每人一雙繡花布鞋,說是你送給我們的。我那雙還沒穿過,我回家去拿來……”二娘說。 “我想起來了,我去年去喝人情酒,碰到你舅娘穿著一件紫色的呢子大衣……”幺娘說。 “你娘的藍(lán)色羊絨大衣肯定是給你小姨了,我前天趕集就看她穿的這件……”大娘說。 “她都給出去了,自己穿啥呀?我聽說人死后是不能現(xiàn)買新衣穿的,要穿以前上過身的衣服。”我急得滿頭大汗。 “別急!你說的那套夾衣夾褲應(yīng)該還在。你娘瘦,這套衣服只有她能穿。你娘當(dāng)時還跟我開過玩笑,說這是她裝老的衣服,平時經(jīng)常拿出來撫摸呢!”大娘說。 經(jīng)常撫摸,那應(yīng)該就放在隨手的地方。我的目光看向娘的床鋪,發(fā)現(xiàn)墻角有個明顯的隆包,揭開床單,果然看到了那套夾衣夾褲。旁邊還有一個鋁質(zhì)的儲錢盒,里面僅有幾張零票,不足一百元。 娘沒有存錢的習(xí)慣,她的錢一直就放在這個鋁盒里。娘自己種糧食蔬菜,我每月給她八百元零花錢,逢年過節(jié)給兩千元。日用品都是我買的。怎么只剩這么點錢呢? 幺娘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說:“你娘手頭肯定沒多少錢。每到年節(jié),親戚六眷的小孩十幾個,你娘每人封兩百元壓歲錢。這一灣上頭誰家有個大病小災(zāi)的,你娘總是送錢送物登門看望。還有上小學(xué)必經(jīng)的那條清水河,沒有橋,開渡船的張伯早就不想干了,是你娘每年捐助他三千元……” 我大驚:“?。窟€有這事!娘怎么從來沒跟我提起?” “你娘還不讓我們跟你說呢!怕增加你的負(fù)擔(dān)。我們這里都說你娘是活菩薩!” 給娘抹澡、更衣、裝殮后,我嚎啕大哭:“娘啊,爹走得早,您又不告而辭。以后,我就是無爹無娘的孤兒了……” 大娘、二娘、幺娘圍在我身邊,摟著我說:“涓涓啊,你不是孤兒,我們都是你的娘親!” 堂哥堂姊們也都說:“涓涓別怕,你還有我們這些親哥親姐呢!” 里親外親來了,鄰里鄉(xiāng)親來了,連流氓地痞叫花子都來了,為母親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大家口口聲聲念叨的,都是母親的心慈嘴軟、樂善好施。原來母親給這么多人留下了念想。 五年后,老公苦心經(jīng)營的公司遭遇破產(chǎn),我們的房子抵押了,還債臺高筑。那個春節(jié),走投無路的我們一家三口,回到母親生前所住的瓦屋,棲棲遑遑。 初一清晨,我按照老禮念著“開門大發(fā)”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門外紅紅艷艷鋪著一地紅包。紅包里少則三五百,多則兩三千,每個紅包上都寫著“祝涓涓新年新運,萬事順?biāo)臁敝惖淖8UZ,沒有落款。 接著,堂兄堂姐,表姐表弟們紛至沓來,你給兩萬,他給五萬,一張舊方桌上堆滿了錢。表弟文韜將一張卡塞給我,說:“姐,這卡里有五十萬,先給你救個急……” 我堅決推辭:“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還沒買房子呢!” 文韜說:“房子以后再買。姐幫了我們家那么多年,現(xiàn)在姐有難關(guān),我義不容辭……”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娘給多少人留下念想,就給我留下了多少親人。 我的眼淚,像打開閥門的水,嘩嘩地流個不停。 老公抱著我說:“涓涓,是娘在護(hù)佑咱們呢……” 靠這些錢,老公東山再起。三年后,老公還清欠款,又有了一千萬。我們還住在租來的房子里,他卻用這筆錢在清水河上建了一座橋,取名“念想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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