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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十六年后,我第一次回家看母親:深讀

 昵稱535749 2019-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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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讀第52期,近期電視劇《都挺好》的播出,讓孩子與父母如何相處的探討成了熱點。

現(xiàn)實生活里,大多數(shù)人與父母的相處,并不像“蘇明玉”那樣糟糕,但兩代人間的矛盾仍舊處處存在。從我們選擇的工作到穿的一件牛仔褲,都能成為父母試圖“教育”我們的理由。

今天的深讀文章,講的也是這樣一個對母親口中各種“規(guī)矩”感到不滿的女兒。她為了向母親證明,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離家十六年獨自奮斗。而今天,她終于在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后,在弟弟的勸說下,決定回家去見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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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小的時候,母親在一所中學(xué)當美術(shù)老師?!拔覀儭敝傅氖俏液捅任掖髢蓺q的姐姐,那會兒還沒有小充。

母親三十三歲那年,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她的作品入選了某個美術(shù)展。許多畫家都是在入選這個美術(shù)展后開始飛黃騰達。于是母親辭去了教師的工作,自立門戶,走上了畫家之路。

當時我雖然年幼,但母親高超的畫技總驚得我合不攏嘴。她的作品大多走超現(xiàn)實路線,但沒有扎實的基本功是畫不出那種作品的。她畫出來給我們做示范的素描線條精準,沒有絲毫凌亂。只要她愿意,畫出跟照片一樣的寫實畫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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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立門戶是一碼事,用畫畫養(yǎng)活自己又是另一碼事。母親用作畫換來的收入,還不足以讓她成為人們口中的“職業(yè)畫家”。她辦過好幾次個人畫展,反響都不錯。本地畫廊也有她的專用展示區(qū)??伤漠嫴粫粧煸诠镜拇筇?,也不會出現(xiàn)在資本家的豪宅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遺憾,母親的才華并不足以讓她走出這座鄉(xiāng)下小鎮(zhèn)。

讓早早拋棄藝術(shù)的父親養(yǎng)著,是母親絕對無法接受的事。于是在小充出生的第二年,她在家里辦起了繪畫班。我和姐姐也是她的學(xué)生,但我們從來沒有因為這層關(guān)系受到特殊關(guān)照。硬說有的話,就是下課后沒完沒了的練習(xí)。

我的資質(zhì)應(yīng)該是不如母親的,姐姐估計也差不多。可母親堅信,只要讓我們從小接受繪畫方面的精英教育,就一定能成大器。她的努力栽培并不是為了我們的前程服務(wù)。母親不斷告訴自己,她之所以無法得到社會的認可,只怪她出身貧寒,在參加高中美術(shù)社團前一直過著和繪畫無緣的生活。連父親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攢出美術(shù)大學(xué)的學(xué)費的。

于是她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兩個女兒身上。

她也讓小充學(xué)畫,但據(jù)我所知,她從不強迫他練習(xí)。有一次,她說了這么一句話:“男人是不行的,因為他們放不下各種各樣的東西?!?strong>你錯了,媽媽。放不下各種東西的明明是女人。

比我更有希望成才的姐姐一走,母親過剩的期望就傾注到我一個人身上。每天放學(xué)回家,等待我的都是重復(fù)不斷的素描練習(xí)。同一座石膏像,同樣的模型,我得畫上好幾張,甚至是幾十張。夏天一到,我要畫的東西就成了桃子和向日葵。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無論我怎么畫,母親都不滿意。她會無休止地講解我哪里畫得不好,為什么不好,還會滔滔不絕地說我是個多么糟糕的學(xué)生。她并不會對我“說教”,只是“講解”而已。我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折磨。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都跟畫室的木地板一樣,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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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我發(fā)明了一個保護自己的方法:在母親批評我的時候,我會把心放飛到遠方,讓它脫離我的身體。我會暗示自己,挨罵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孩。

可憐的替身是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她畫技蹩腳,天熱的時候很想像別的孩子一樣穿中褲??上刻於家嫯?,沒時間跟其他小朋友玩,總也交不到朋友。她的名字叫小眉眉。

我們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在母親短暫離開的教室,在我們自己的房間里,在被窩里……姐姐還在的時候,我們也特別要好。聊天前,我會先向小眉眉道歉,因為我在母親批評她的時候離開了。而小眉眉會露出落寞的微笑,原諒我的過錯。

我覺得我沒瘋。我明知道小眉眉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卻還是死死抓著她不放,仿佛在夏末抓著紫薇樹干的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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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我在高三那年報考了好幾所美術(shù)大學(xué),全都落榜了。

見我連墊底的造形大學(xué)都沒考上,母親如此說道:

“看來你是一點天賦都沒有?!?/strong>

慢著?,F(xiàn)在才說這種話,是不是遲了點?

光這樣還不罷休,她還要落井下石。

“要怪也只能怪你沒照我說的辦,日子過得不像樣子。沒法把自己的生活收拾好的人就沒有畫畫的資格,更沒有活在世上的資格。

我咽不下這口氣,就報了個復(fù)讀班。因為母親已經(jīng)不愿意教我了,就像我是一件被她玩膩的玩具一樣,說扔就扔。第二年,我再次向美術(shù)大學(xué)發(fā)起挑戰(zhàn)。

但結(jié)果還是那樣。最終,我進了一家與美術(shù)毫無關(guān)系的公司,當了個普通的白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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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次來之前,我不是沒有猶豫過。最后決定過來,是因為我想親眼看一看“日子快過不下去”的母親是什么模樣,想狠狠嘲笑她一番,對她說:“瞧瞧,連你都沒法把自己的生活收拾好啊?!?/p>

我回頭望向用粗俗的動作啃著桃子的母親,想給她一個突然襲擊。

“怎么樣?桃子好吃嗎?”

正在嘬桃核的母親連忙捂住嘴。哎喲,你的妝都被汁水弄花了。

母親拿起放在顏料旁邊的紙巾,貼在嘴邊,一本正經(jīng)地把桃核吐出來,然后說道:

“你這件衣服不好?!?/p>

瞧瞧,果然來了。這個人的思路,我早就摸透了。母親總把批判的矛頭指向別人,把所謂的審美強加于人,其實都是為了掩飾心中的自卑。那不過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罷了。

對女兒的著裝與舉止吹毛求疵,是因為父親的出身不錯,而他的親戚們總是奚落母親是個沒爹的孩子。偏愛西式的住宅與生活方式,是因為她的青春歲月是在破舊的小公寓中度過的。數(shù)落我沒天賦,是因為她時刻都在擔心這句話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離開她生活多年,我的年紀比當年離家時母親的年齡都大了。現(xiàn)在我特別能體會她當時的心境。因為母親生命的一部分,早就在我心中扎下了根。遠遠地觀賞素描畫,就能看到很多在近處發(fā)現(xiàn)不了的東西。這個道理還是母親教給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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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出一口攢了十六年的氣,開口說道:

“你有完沒完,我都——”

說到這兒,我卻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我已經(jīng)四十二了,說這種話可一點都沒有意義。

母親的眼神一如當年,有著猛禽的犀利,卻沒有了情緒,仿佛那些情緒早已被她遺忘在了過往的歲月中。她就這么看著我說:

“你是黃色的,適合穿黃衣服?!?/strong>

自說自話。母親喜歡給一切事物貼上顏色的標簽?!拔矣憛捘莻€人,因為他是裝模作樣的淺紫色”,“今天的天氣是亮綠色的”,“你的聲音像鎘紅色”……就像她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顏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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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環(huán)視整間畫室,問道:“我說……要不要把這兒稍微收拾一下?”

我可不是好心,而是在故意挖苦她。

“收拾哪里?”

母親顯得很驚訝,張望四周,那表情仿佛在說,“這里已經(jīng)很整潔了,哪里還需要收拾?”

“這里?!?/p>

書架上插著好幾本上下顛倒的畫冊。放在收納架上的石膏像臉朝著里面,背沖著外面。我受不了這樣的景象,渾身難受,只想把它們都理好。這都是因為我從小接受的教育。

畫室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因為你年紀大了?難道你已經(jīng)放棄扮演“永遠正確的母親”這個角色,連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都統(tǒng)統(tǒng)舍棄了嗎,媽媽?

“少管閑事,別碰這里的東西。”

好好好。

“但有一句話,我一定要說?!蔽抑钢∽勒f道。

母親手上拿著一個圓形的調(diào)色盤,而桌上放著一個室外專用的方形調(diào)色盤。我一看就知道,這個調(diào)色盤已經(jīng)被晾在這兒好幾天了,因為格子里的顏料都干透了。插在桃子罐頭里的那堆畫筆上,也都沾著油彩。

“是誰跟我說,不用的畫筆和調(diào)色板要定時清洗的?就這么放著真的好嗎?”

話音剛落,她那不對稱的假眉毛中的一道就豎起來了。

“誰說不用了?我在用啊,這些我都用的?!?/p>

母親從罐頭里抽出一支筆尖已經(jīng)變硬的圓頭筆,用它使勁去蘸方形調(diào)色盤里干裂的顏料。

我這才想起,我來這里是為了跟她說什么。

“你還記得你當年對我說過什么嗎?”

母親用瑟瑟發(fā)抖的手指拿起松節(jié)油,倒進調(diào)色盤,試圖把顏料化開。我繼續(xù)說道:

“你是這么告訴我的——沒法把自己的生活收拾好的人就沒有畫畫的資格,更沒有活在世上的資格?!?/strong>

握著圓頭筆的母親轉(zhuǎn)向畫布,卻沒有動筆。我不知道她到底要畫什么,但畫家絕不會在畫布上涂抹不必要的色彩。

“你可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啊?!?/p>

母親這句話成了我的緊箍咒,說我一直堅信著這句話也可以。無論我從事怎樣的職業(yè),這句話都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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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放下筆,轉(zhuǎn)身看著我。她噘起嘴,臉上頓時出現(xiàn)深深的法令紋,嘴唇周圍也出現(xiàn)了我從沒見過的縱紋。我本以為她會連珠炮似的向我發(fā)難,沒想到她竟向我投來恍惚的視線,喃喃道:

“你在說什么?”

你居然不記得了?我可是一直記著。

母親視線的焦點總算落在了我的臉上,仿佛才看見我一樣,她問道:“話說回來,你還在畫畫嗎?”

“怎么可能?!?/p>

其實我還在畫,會時不時畫點水彩。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容易抽出上午的時間。慢跑后要是有空,我就會拿起畫筆。

“怎么不去上學(xué)?”

“啊?”

事到如今,還提學(xué)校干什么?要翻舊賬,數(shù)落我考不上美術(shù)大學(xué)嗎?

“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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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作業(yè)都做完了嗎?美術(shù)大學(xué)最看重平時的作業(yè)了?!?/p>

我這才意識到,小充口中所謂的“母親的病”究竟是什么病。

過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氣,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必須要問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母親皺起眉頭,瘦削的臉頰微微抽搐。我一看就知道,她生氣了。當年,她經(jīng)常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總是偷偷地觀察她。

“這還用問嗎……你是……”

她大概想不起我的名字了,但自尊心極強的她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你是……我的……女兒啊……”

她在揣摩我的表情。她的眼神好像寫滿了恐懼與驚慌。

恐怕直到剛才,她才意識到我是她的女兒吧。

她全都忘記了。她把我想忘也忘不了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忘了。

“我去把杯子洗了。”

我扭頭不再看她,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只能捧著托盤離開了畫室。

母親忘記了夏天的酷暑,沒有聞到松節(jié)油刺鼻的氣味,任汗水模糊了她的妝容,卻還是不停地畫著,畫著與涂鴉無異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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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廚房,洗了杯子,哭了。

我感覺自己哭了好久好久。然而,透過開放式廚房的垃圾口看到的院子,依然沐浴著夏日午后那灼人的陽光。今天的天氣,有如永固黃一般明媚。

少女跑過沒有鮮花的院子,是那個留著童花頭的女孩。

向日葵圖案的連衣裙在風中飛揚。她的腋下夾著一本寫生簿。她肯定在尋找夏天的花朵,好完成繪畫班的作業(yè)。

我去母親的臥室尋找她要在傍晚吃的藥。臥室里也一塌糊涂。衣櫥的抽屜都被拉開了,滿地都是被她拽出來的連衣裙、圍巾和頭巾。而她睡的床,是帶扶手和升降功能的護理床。

樸素的梳妝臺一如十六年前。但母親把她所有的化妝品都攤在了桌上。

鏡子上貼著一張便條,是母親的筆跡:

杏子 PM2:00

小充把我要來的事情告訴了她,于是她翻箱倒柜,找出像樣的衣服穿上,說不定還拼命化了個妝,只為了掩飾自己的衰老。只為了讓我承認,她跟十六年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只為了讓我覺得,她很正常,沒有一丁點問題。

要不幫她收拾一下?但我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沒動手。她當了這么多年的“個性女演員”,而這里就是她的后臺休息室。就給她一點面子,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吧。

我決定再去一趟車站前的超市,買些吃的回來。這是為了多做些菜囤在冰箱里—雖然我的廚藝并不算高明。還得買些用來抹花生醬的面包。再買點桃子,做一大盆糖漬桃子存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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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水回到畫室。一見到我,妝容已慘不忍睹的母親便露出警惕的神色。

“我不吃藥,腦子會不清楚的?!?/p>

“可這是五點要吃的藥啊?!?/p>

母親搖了搖頭,說:“女兒來了,我得保持清醒?!?/strong>

看來她又把我當成別人了。只見她揚起下巴,示意我看畫布,對不是我的某人說道:

“快看啊,吉田小姐,我畫好了。”

然而,畫布上只有色彩斑斕的圖案。淡紅色、淺藍色與黃色被涂成三根又粗又短的柱子。背景是綠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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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眼了,不禁往兩側(cè)扭頭,細細打量這幅畫。她想畫的到底是什么?

“這畫有什么含義?”

她臉上濃得過分的腮紅,仿佛是作品大功告成的激動帶來的潮紅。她用指尖指著畫布中央說:“這是我女兒,”一抹陰霾掠過她的眉間,“還沒成人就去世的大女兒?!?/strong>

我都好久沒聽母親講畫了,于是決定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她叫什么名字?”

母親頓時一臉愁容。

“是不是叫蓉子呀?”

“對,蓉子?!?/p>

她畫的是姐姐嗎?母親的解說還沒結(jié)束,只見她將筆尖往右挪了一點,指向那根藍色的柱子。

“這是……呃……”她“呃”了好幾次,才用長舒一口氣的語氣說道,“小充。藍色的是小充,我的兒子。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strong>

哦,原來前面那句話是指著正中間的紅色柱子說的。

“那黃色的呢?”

母親支支吾吾,嘴唇周圍又冒出了皺紋。我本想幫她一把,卻因為害怕她說出“這是我丈夫”而不敢開口。

這時,母親說話了。她好像剛想起“這個人”的名字,語速很快,顯得很激動。

“杏子。”

“杏子?”我這樣回應(yīng)她,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嗯,杏子。我的小女兒,在美術(shù)大學(xué)上學(xué)。她以后也會跟我一樣成為畫家。”

能在她的想象中成為美術(shù)大學(xué)的學(xué)生,那也是很光榮的。不,老實交代吧,其實聽到這句話,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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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指著背景中的綠色說:

這是孩子們的爸爸,我的丈夫。你看,把他畫在這兒多合適啊,因為他總是待在大家后面。然后啊,然后啊……”

母親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她。“吉田小姐”應(yīng)該就是照顧她的護工吧,想必她平時就是這么跟人家說話的。家里只剩她一個人了,還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了……但她總算找到了可以說兩句體己話的人。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都跟刺猬似的,時刻提防著周圍,當然不可能向別人敞開心扉。

“這個小白點啊,是我家的貓,特別可愛哦。咦,它上哪兒去了……”

她環(huán)視畫室,仿佛貓正在某個角落午睡。只見她噘起嘴,卻又迅速恢復(fù)了原來的表情。這恐怕是因為她本想喊貓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來了。

“是小眉眉吧?”

我話音剛落,母親便雙手捂嘴,兩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轉(zhuǎn),簡直跟小朋友一樣。眼前這個人肯定也有過童年,有過這樣的表情。

“呵呵,對,我一下子沒想起來?!?/p>

母親凝視著畫布,顯得無比陶醉。我問:

“那逸子阿姨在哪兒呀?”

“我?”母親哧哧一笑,用少女般純真無邪的聲音回答,“我不是在這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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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呀,老是麻煩你。”

母親笑著對我說,那是她極少向家人展露的笑容。我明知那是給外人看的假笑,卻還是禮節(jié)性地回了她一個微笑。她朝我鞠躬,我也朝她點點頭。但直到我把臉抬起來,她還沒直起身子。

這時,我又想起了一句醞釀許久的話。

我終于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店。那是一家夜店,八成會被你皺起眉頭打上“低俗”的評語,但那是我拼命工作、犧牲自我換來的,有時甚至還要面臨激烈的競爭。為了不成為你口中的低俗女人,我硬生生地讓自己活成了刺猬,決不讓自己的生活亂套。好不容易,我才有了今天。

可是最終我說出的卻是另一句話,一句原本絕不可能從我嘴里說出的話。

“我下次再來?!?/strong>

來時,天還熱得仿佛這個夏天永遠都不會結(jié)束。臨走時,我卻發(fā)現(xiàn)季節(jié)早已在不經(jīng)意間變成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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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風涼涼的,有點冷。車站前的環(huán)島的圓形花壇里,盛開的秋櫻隨風搖擺。

秋櫻花叢中,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裙角開滿了向日葵。不過那些向日葵都是水藍色的。只是圖案而已,不是真花,什么顏色都無所謂。

原來你一直都在這里啊。

我朝車站走去,少女跟在我身后。放學(xué)后沒法跟朋友們一起玩,只能慢吞吞爬坡回家時,我也會用這樣的步伐走路。

紅日西斜,在月臺上投射出一道道長長的人影。

我只有一道影子,卻有人陪我一起等車。

對不起啊,一直把你扔在這里不管。

但我已經(jīng)沒事了。

上行列車緩緩駛?cè)胝九_。然后,我獨自走進了車廂。

本文所選片段摘錄自《海邊理發(fā)店》中短篇《彼時來路》,有刪節(jié),[日] 荻原浩 著,曹逸冰 譯,2019年3月由新經(jīng)典出品,已獲得授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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