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 Shoah 導演:克洛德·朗茲曼 類型:紀錄片 片長:566分鐘 年代:1985 納粹屠殺猶太人的血淚史[浩劫]長達9個小時,看過的人恐怕永遠也忘不掉。 導演朗茲曼曾說:“如果因我的電影了解到事情真相的人超過3000個,這事就算過去了”。 顯然他低估了[浩劫]的影響力,這部滿是痛苦、死亡、哀嚎、淚水的史詩紀錄片,所到之處無不掀起一場無邊無際的大討論。從1985年在法國首映開始,它在世界各地形成了空前的轟動性。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世界已經(jīng)有7000萬觀眾看過[浩劫]。 朗茲曼先生于今年7月5日去世,他一生都在拍攝與猶太人大屠殺相關的紀錄片,這一執(zhí)念已不能僅僅用情懷或者社會使命感來解釋了。 揭秘納粹為毀滅猶太人制定的“最終解決方案”,是[浩劫]的目的之一。朗茲曼用一種散漫的敘事結(jié)構(gòu)處理殺人犯、幸存者和旁觀者,對同一事件的描述。從他們口中,觀眾可對那些無法復原與重演的可怕過去自行想象。可是出于不同立場,這些人的證詞不可避免地走進“羅生門”。 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們該相信哪一方?朗茲曼拒絕解釋,他相信觀眾自有判斷。 全片歷史影像完全缺席,風景、面孔和記憶取而代之。 猶太人:幸存者 大屠殺的幸存者,大致分為兩類。 其一,是因某項特長被納粹招募為所用,暫時免遭殺害,而后在納粹滅絕特遣員時,僥幸逃生的猶太人。他們生命的長短取決于納粹消滅猶太人的數(shù)量和頻率,若裝載同胞們的火車沒有到達,他們就要被殺死。 有人感到絕望:“這是一場海嘯、風暴,船只沉沒了。而我們活了下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每一個海浪涌來,然后隨波逐流。做好準備迎接下一個大浪,然后不惜一切代價地破浪前進,除此之外別無選擇?!?/p> 幸存的特遣隊員邁克爾·波德齊萊布尼科,在搬運尸體時,發(fā)現(xiàn)被毒死的妻子和孩子。 在全片數(shù)不清的不寒而栗的場面中,有一次對話,是朗茲曼采訪曾經(jīng)在毒氣室工作的理發(fā)師本巴。在訴說從前的記憶時,本巴數(shù)次哽咽到說不下去,可是朗茲曼不間斷地刺痛他,殘酷地逼迫他把一切說出來。朗茲曼甚至哀求本巴:“我向你道歉,求求你了,我知道這很難,可是你知道這部電影很重要,你必須繼續(xù)說下去”。 在集中營,本巴曾為即將被送去毒氣室的女人理發(fā),被采訪時他心不在焉地工作著。 另一類幸存者沒有進過集中營,像朗茲曼和他的家人一樣,在地下室躲過了一劫。但這絲毫不能減輕他們身上的悲劇性,因為宗教與家庭將他們緊緊團結(jié)在一起,個體的孤獨讓他們失去了歸屬感。 與此同時,他們也為自身的幸存感到內(nèi)疚,一位老婦人對著鏡頭潸然淚下:“我何德何能可以逃脫厄運,這是我的同胞們無法逃脫的命運,是整個民俗的宿命”。 祖父母在波蘭被納粹殺害時候,這位幸存者還是個孩子,被朗茲曼問到“是否想回到波蘭”時,她堅決搖頭。 德國人:殺人者 當年的納粹劊子手大多生活無憂、家境寬裕,隱藏著曾經(jīng)的罪行。朗茲曼試圖靠近他們,卻遭到辱罵、毆打甚至險些喪失性命。后來他想到了用錢去解決,希望他們談一談自己過去做過的事。 猶太人給納粹錢,這行為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朗茲曼從不回避自身對紀錄片的干預,為追求大屠殺真相,采訪前黨衛(wèi)軍時,他一邊偷拍,一邊欺騙對方談話不會被記錄。 有時,朗茲曼也連珠炮式地不停追問,與劊子手假裝進行日常對話,在對方猝不及防的時候提出尖銳的問題。最為精彩的是,他以一個猶太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曾經(jīng)的殺人者面前,讓他們神情緊張、汗流浹背。 ![]() 不斷扶額擦汗,自稱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官員”前鐵路局長。 為接近貝澤克滅絕營的指揮官沃斯,朗茲曼多方走訪,得知他在慕尼黑開了一家酒館。為了不引起懷疑,劇組假裝在酒館拍攝關于當?shù)仄【频募o錄片。三天過去了,當酒館的所有人已經(jīng)習慣攝影機的存在時,沃斯依舊表現(xiàn)出對鏡頭的恐懼與回避,就連“一天賣出多少升啤酒”的問題也拒絕回答。 等朗茲曼終于決定向他發(fā)問時,鏡頭記錄下了全部。 ![]() 鏡頭先是拉近到一張黑白照片的特寫。 緊接著,朗茲曼把它橫在躲閃的沃斯面前,咄咄逼人地問:“沃斯先生,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嗎?還記得貝澤克嗎?” ![]() 沃斯沒有回答,他局促不安地扶額、低頭、轉(zhuǎn)身,最后靠著離攝影機最遠的一堵墻大口地吸煙。 也有的時候朗茲曼選擇更為緩和的提問策略,先讓前納粹們說說工作內(nèi)容,不談論自己。一位前黨衛(wèi)軍下士認真地給朗茲曼講解毒氣室的工作原理,用異乎于常人的理性,描述婦女在得知自己將死之前失禁的生理原因。 ![]() ![]() 當朗茲曼逼問道德問題時,他們無一例外地推卸責任,前德意志鐵路第33號局長最夸張,堅稱從沒見過火車。 即便承認無形中殺害過猶太人,前納粹分子們也把自己的所為解釋為“平庸之惡”,否認自由意志可以支配。 隸屬于前德國行政部門的華沙猶太區(qū)委員長說:“我們只是傀儡,沒有任何權(quán)力”。朗茲曼反駁道:“你有權(quán)力,你是德國權(quán)力的一部分”。前委員長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身體向朗茲曼慢慢湊近:“朗茲曼先生,我們的爭論是無結(jié)果的,你把我的角色高估了”。 波蘭人:旁觀者 ![]() 一位波蘭人在特雷布林小鎮(zhèn)廣場,發(fā)表猶太人“罪有應得”的言論。 集中營的集中場域在波蘭。生活在那里的當?shù)夭ㄌm人在大屠殺中扮演的,是見證人的角色。朗茲曼來到一個叫特雷布林卡的小鎮(zhèn),猶太人建造的華麗住所圍聚在鎮(zhèn)中心的廣場上,只是里面居住的都是波蘭人。 ![]() ![]() 波蘭人是如何得到住所和變得富裕的,答案很明顯了。 朗茲曼采訪波蘭女人們:“你們喜歡猶太人嗎?”其中一個婦女笑著說:“只有這里的男人喜歡猶太女人,她們比我們漂亮。因為她們富有,所以不用工作,只想著美貌和衣服。而我們則又臟又丑”。她的眼神里透露出掩藏不住的嫉妒。 ![]() 猶太人被納粹帶走后,波蘭女人從此沒有了競爭者。 猶太男人的處境也不太樂觀。一個波蘭工人提起猶太人一臉嫌惡:“他們很臟,也很不老實,我希望他們離開。當然比起殺害他們,我更希望他們?nèi)ヒ陨小薄?/p> ![]() 波蘭人討厭猶太人的深層理由大概是,在納粹到來以前,整個波蘭的資產(chǎn)都在猶太人手上。 在朗茲曼進行采訪的過程中,小鎮(zhèn)里的波蘭人都圍成一團,或者是站在窗臺上看熱鬧。這樣的場面仿佛復刻了當年猶太人被納粹抓走時,波蘭人的旁觀態(tài)度。 ![]() ![]() 波蘭人“看客”的心態(tài),投射出一些令人難過的事實,那些黑暗的難以啟齒的人性。 大屠殺結(jié)束了,納粹銷毀了大部分證據(jù)。留在歷史書上的只剩下一個個沒有血肉的、冰冷的數(shù)據(jù)。如果不把這些抽象的數(shù)字用具體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后人就永遠不會記得這個民族曾經(jīng)歷過的苦難。 1974年,面對反猶主義的再次興盛。在大屠殺中躲過一劫的法國導演克洛德·朗茲曼,開始意識到作為猶太知識分子,所面臨的赫拉克勒斯式艱巨任務。 11年后,他交出了[浩劫]。這是他走訪了14個國家,拍攝素材超過300個小時,后期剪輯5年的成果。這部驚世駭俗的紀錄片,最終剪輯版長達9個半小時。被認為是迄今為止最偉大的猶太屠殺題材電影。 ![]() “我是一個猶太人,這是我生命中壓倒一切的力量” --克洛德·朗茲曼 [浩劫]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具尸體,卻營造出一種無時不刻存在的死亡氣息。這樣的氣息是用風景、面孔和聲音建構(gòu)的,甚至包括那些沒有人說話,只有風呼呼吹過的寧靜時刻。 ![]() ![]() 沉默無言的風景與沉重罪惡的真相對應,傳遞著緬懷與哀悼之意。 在鏡頭的指引下,觀眾仿佛跟隨著當事人重訪了事發(fā)現(xiàn)場。在寂靜的空氣中,心臟顛簸,靈魂顫抖。 森林 ![]() ![]() 當下森林和平寧靜,即使在從前,每天焚燒掉兩千具猶太人尸體的時候,這里也依然寂靜安寧。 在林子深處有一個叫“醫(yī)療室”的地方。那兒離鐵路很近,是處決老人和病人的秘密刑場。從特雷布林卡的火車站出來,走過斜坡,只有一條小路通往這里。這個刑場甚至沒有做任何掩飾,沒有圍墻,只有一個頂棚。納粹把紅十字的旗幟插在拐彎處,指引著不適合進毒氣室的老弱病殘來到這里。 這些虛弱的人,大多是坐在破爛的厚木板上被槍決的,他們甚至沒有足夠的力氣站著迎接死亡。 ![]() ![]() 朗茲曼與曾經(jīng)的焚尸人走進處決森林,他問:“這里應該有不少動物吧,那有人打獵嗎?”焚尸人答:“只有‘獵’人行動,逃跑的猶太人在這被槍殺”。 森林除了處決病人、焚燒尸體之外,還承擔著掩蓋罪行的職能。1943年初冬,納粹開始種植松樹,這些樹木在三到四年內(nèi)可以長得異常茂密。一陣風吹過,樹葉發(fā)出密集的簌簌聲。連森林深處的哀嚎,也一并覆蓋。 ![]() 從外面看這片森林,絕對想不到它所埋葬的一切。 大屠殺幸存者,曾經(jīng)的焚尸人站在草地中,感慨萬千:“簡直不敢相信我又回到了這里,沒有人敢試著回憶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 大屠殺是不可描述的,即使是當事人彼時彼刻身在事發(fā)處,也無力重述它的細枝末節(jié)。 火車鐵軌 火車轟隆隆地開過田野、遠山、叢林、夕陽,擁擠車廂里的猶太人預感到即將發(fā)生可怕的事。但沒有一個人想得到,他們要被集體殺害。 ![]() ![]() ![]() 有時鏡頭掃過火車鐵軌,抑或是穿過通往集中營的森林小路,沒有人聲,只聽得到風聲和汽笛聲,我仿佛跟隨著不幸的人們走向死亡,可又因知曉一切而悲苦萬分。 火車將猶太人從歐洲各處運到奧斯維辛,有的長途跋涉長達十天以上。體質(zhì)較差的婦女、小孩和老人在到達終點時,就已經(jīng)死在了擁擠的悶罐車廂里。 快要進站的時候,會波蘭語的猶太人詢問鐵軌邊的牧羊男孩:“我們這是去哪?”男孩沒有說話,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陽光照耀著通往奧斯維辛-比克瑙集中營的路,迎接這群客人的是穿著納粹軍服的死神。 ![]() ![]() ![]() 1944年以前,有175萬人通過鐵路送到比克瑙,再由鐵軌盡頭的小車送到奧斯維辛的毒氣室。 整個集中營運作的原則就是,從火車進站到進毒氣室為止,絕不能讓那些猶太人,知道他們將死的命運。否則會引起恐慌,既而在鐵路邊上引發(fā)血案。擾亂秩序就是浪費時間,意味著耽誤殺人效率。 那些試圖告知同胞死亡預告的特遣員(參見前文),會被棍子打死,或者帶到車廂后面被槍殺。況且,告訴這些疲憊不堪的人也無濟于事,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救他們。這個悲痛的消息,只會在他們生命的最后階段,徒增難以承受的痛苦。 ![]() ![]() ![]() 一個特遣員在毒氣室遇見朋友的妻子,告訴她“將在三個小時內(nèi)被毒死”后,所發(fā)生的一切。 在特雷布林卡,朗茲曼找到了當年被納粹雇傭的開火車的男人,他還活著。舊火車準備就緒,朗茲曼請求他重回駕駛室再現(xiàn)當年的場景。這個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男人穿著制服,在駕駛室站著,時不時地往后面張望。 ![]() ![]() 亨里克·夫考夫斯基的司機生涯貫穿集中營的始終,每天清晨六點上班,在鐵軌的另一邊有20列火車等著他。 他回憶道:“我極端痛苦,在不喝酒的狀態(tài)下根本無法工作?!边@些酒是德國人給的,為了麻痹他的良知。 ![]() 亨里克在火車頭聽見人們的慘叫,心亂如麻,“一個人再鐵石心腸也無法對此無動于衷”,他說。 河對岸 翠綠的草叢和發(fā)著嫩芽的柳樹,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之上。緩慢劃舟的船夫的對面,站著一個唱歌的男人。 ![]() ![]() ![]() 河水、教堂、城堡、森林,這里是可愛的波蘭小鎮(zhèn),可倘若你聽見教堂里悲愴的歌聲 ,看見人們渙散悲苦的眼神,還會如此認為嗎? 歌唱者的眼神呆滯,表情悲苦,所唱歌曲的詞句和旋律卻優(yōu)美動聽:“女孩不要哭,不要如此悲傷,因為可愛的夏天就要降臨,我也會隨著它歸來。當行軍路過,女孩們紛紛打開門和窗……”。歌聲飄過遠處白色的教堂,回蕩在森林的深處,好一片寂靜悠閑的田園風光。 ![]() 朗茲曼在以色列找到已經(jīng)47歲的斯萊伯尼克,說服他重回故地,再次唱起那首歌。 對于曾經(jīng)在大屠殺時期,聽過這歌聲的幸存者來說,這樣美妙的嗓音卻讓人心跳加速。它把人拽回了死亡的邊緣,逼迫他們回想起發(fā)生在河對岸的一切。 這是一首德語歌,那個唱歌的猶太人曾經(jīng)在河邊為納粹唱著它。他叫斯萊伯尼克,當年只有13歲半,嗓音干凈清澈。納粹德軍教會了他這首歌,逼迫他為他們歌唱。是的,他在歌唱,心卻在滴血。 ![]() ![]() “如果你可以舔我的心臟,那會毒死你”。 少不更事的年紀,恐懼在他的心中刻下了永恒的烙印。經(jīng)過他身邊的波蘭婦女對看守納粹說:“放這個孩子回到他父母身邊吧?!蹦莻€納粹回答:“別擔心,這孩子很快就會和他在天堂的父母相聚的”。 ![]() 人們被殺戮,他卻被迫唱歌,對斯萊伯尼克來說,往事就像諷刺又荒唐的噩夢。 1945年1月8日,蘇軍到達的前兩天,納粹按照“工作名單”槍決特遣隊員們,就在這些“活死人”工作過的秘密處決地“醫(yī)療室”。子彈沒有擊中斯萊伯尼克的腦部,他逃出時被蘇軍救活。幾個月后去了以色列。 ![]() ![]() 特雷布林卡小鎮(zhèn)的人們開心地圍在斯萊伯尼克身邊,他們記得這個曾經(jīng)遭受苦難,而后死里逃生的男孩,在一片歡樂的笑聲中,斯萊伯尼克表情復雜。 文章轉(zhuǎn)載自公眾號 電影少女放浪記 ![]() 調(diào)反唱唱 / 自由撰稿、影癡、攝影重患 END 凹凸鏡DOC ID:pjw-documentary 微博:@凹凸鏡DOC 用影像和文字關心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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